鬼面将军白知饮“死”后, 白母和瘫痪在床的白密之渐渐乏人问津。

  上个月,李庭霄派去的人确定时机成熟,便悄悄潜入白家, 跟白母说明真相。

  白母喜极而泣, 同意冒险南下跟儿子团聚,那人便将早已定好的计策说与白母听,让她只管配合。

  白母先是遣散了家里两名帮工,又跟官府说要带孙儿回老家去,不幸半路遇劫匪, 在逃跑时跟白密之一起坠崖身亡。

  当然, 一切都是煜王这边的人安排好的。

  躲了将近半月, 确定她们在潘皋真“死了”,便传讯给煜王, 说过几日便回天都。

  书信慢, 信中的“过几日”其实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 他们应该已经出发了。

  说起来容易, 可其间每一步都设计得恰到好处, 若踏错一步都是凶险万分。

  白知饮默默垂着泪听完,就要跪地叩谢,却被李庭霄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跪跪跪!动不动就跪!白知饮你那膝盖骨头是软的吗?”

  白知饮心说刚刚在外面威风八面地让人下跪的不也是你,却没跟他顶撞, 抹了把眼睛:“殿下大恩白知饮万死不辞, 今后我就是殿下的马前卒, 殿下让我往东, 绝不往西!”

  李庭霄斜了他一眼, 忍住安慰的冲动,酸溜溜道:“你是要娶妻生子的人, 今后还是别在本王眼前晃了,碍眼!”

  见他目光游移,他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好心叮嘱:“跟你那可爱村姑好好过日子,莫要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说完便傲娇地昂着头走了,留下白知饮一人无措地待在屋子里,望着蜡烛焰头发呆。

  他听出李庭霄语气里似乎有古怪,但……误了姑娘的终身?

  那是罪大恶极万死不辞的事吧?

  他心不在焉地烧水,给猎物褪了毛,拎起一只兔子,踏着夜色往不远处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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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庭霄掀开新加的防蚊纱帐,走近龙书桌,垂首见礼。

  湘帝放下朱批,问:“皇弟来了,听说你府中那管事没少在城中收罗,准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除路上所需,臣弟还给西江王备了礼物,初次拜访,总不好失了礼数。”

  “礼物?从国库拿便是,怎的还掏自己口袋?”

  “臣弟哪有什么口袋,不都是皇兄给的吗!”

  湘帝凝视了嬉皮笑脸的人片刻,摇头:“煜王啊,你可算是长大了!”

  李庭霄笑。

  湘帝正色道:“煜王,你觉得西江王此人如何?”

  “西江王?臣弟了解不深。”李庭霄神色微动,略一思忖,道,“但,臣弟前几日把封地租给个商贾开马场,他就是西江人士,倒是听他提过西江王极为节俭,重视农商,其他的……”

  湘帝点点头:“朕也听说了,你说,他重视农商,是否在囤粮囤物?”

  “倒也未必,臣弟看,许是因为西江气候适合种粮,所以他们自然会种粮,起势的话,光有粮草,没有马匹刀兵恐怕也不行吧?”

  “煜王啊,从前你做事莽撞,对人总抱有警觉之心,如今性子变好了,肠子怎么也变直了?”

  李庭霄眼皮直跳,谦卑躬身:“皇兄赐教!”

  湘帝摆摆手:“朕也没证据,但你此行务必帮朕多留心着些,一旦发现苗头,立刻报讯回来!”

  “臣弟遵旨!”

  李庭霄没料到湘帝这么早就开始防西江王了,可惜,后来还是被人一路杀到天都城,摘了龙头祭旗。

  他大摇大摆出宫门,却见到从南衙方向过来的柳伍,他志得意满骑在马上,一见到煜王,高高在上的模样突然垮了,连忙打招呼。

  “卑职拜见殿下!”

  他今日的态度比往常好得多,李庭霄略感诧异,不动声色昂首:“哦,是柳将军,巧啊!”

  出宫要经过一条冗长通道,两侧高墙遮蔽不见天日,二人策马同行,既然见了面,总不好冷场,便随意闲聊。

  柳伍眉开眼笑,十分热络。

  李庭霄奇怪地问:“柳将军有什么喜事?”

  “有喜事!那不是还全赖殿下么?”

  “跟本王有什么干系?”李庭霄不解。

  “殿下从江南回来,对若阳折冲府大加褒扬,卑职也受了陛下的赏!”柳伍嘿笑着,“陛下夸卑职领导骁骑卫有方,真是受之有愧!”

  李庭霄好笑:“既是陛下赏的,那便受了吧!”

  他没觉得有什么,本来也是因为欣赏夏虹才上奏的,柳伍却因为这件事觉得跟煜王近了,甚至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殿下,今日右相家有喜事,殿下若是无事,卑职斗胆邀殿下一同去凑个热闹?”

  整个天都城谁不知道煜王出奇的闲?连跟世家子狩猎那种事都干得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生人勿进的煜王了。

  李庭霄也确实闲,回府就是趴在水榭晒太阳吃水果喂鱼,去凑凑热闹也不妨事。

  “右相家何事?”

  “右相家的二公子今日行冠礼,摆了酒宴,殿下若能同往,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李庭霄乜他一眼,笑了笑:“柳将军夸张了。”

  二人一同登门右相府邸,肖韬素听说煜王驾到,忙出门亲迎。

  陛下对臣子重视,那都不用多说多做,他的地位便会一路升高,如今的煜王尽管更加平易近人,然而,大胜潘皋、交兵权、巡江南、出使西江,显见的,虽无实权,但已成为皇帝的心腹近臣,哪个还敢给他冷脸?

  等进了葱翠幽香的庭院,在场见到不少熟悉的朝廷大员,纷纷过来见礼。

  他们来的有些迟,肖韬素正要给肖天耀加冠。

  李庭霄解下腰间玉佩,对行跪拜大礼的肖天耀笑着说:“本王被柳将军半路劫来的,也没准备,这玉还不错,就送给肖公子当做成人礼了。”

  肖天耀高举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首位早给煜王空出来,他刚到位子,却听肖韬素唤他:“殿下!老夫斗胆,有劳殿下为犬子加冠,殿下可愿赏脸?”

  半真半假的语气。

  该说不说,没权没势的闲散王侯也是王侯,煜王可是当今唯一的直系皇亲,若是他能出面加冠,就算是朝廷大员也面上有光。

  李庭霄看了眼侍女端着的那价值连城的镶紫玉金冠,又见一身锦缎长身玉立的肖天耀,心头莫名堵了一下。

  他婉拒:“右相满腹经纶,韬略过人,又是天耀的父亲,加冠这事可比本王合适。”

  将空杯斟上酒,嗅了嗅,清甜微酸:“梅子酒,好!”

  见他自斟自饮起来,肖韬素心知无望,不介意地打了个哈哈,继续给肖天耀行加冠礼,庭院里重归安静。

  随着司仪高呼“礼成”,周遭响起一片恭贺声,李庭霄不动声色看了圈周围,又饮下一杯酒。

  初试是甜的,入喉却略感苦涩。

  柳伍奇怪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但也不好多问,就跟他扯若阳折冲府的种种,试图拉近情谊。

  “殿下觉着,夏虹此人还行?”

  “尚可。”

  心中却想:比你行!

  “卑职当时看他也觉得不错,本想留下来用,但此人籍贯西江,担心陛下那边……便派去江南了!”

  “如今陛下亲自将人调回来,显然是不介意出身。”

  “那是那是!先前是卑职狭隘了!”柳伍讪笑,“夏虹如此能干,有他助力,卑职可省心多了!”

  李庭霄笑了笑,若有所指:“骁骑卫能成为十六卫之首,柳将军功不可没,别人取代不了。”

  柳伍才待说什么,就见肖天耀端杯过来敬酒,忙帮煜王斟满。

  肖天耀不太经事,见到煜王还有些紧张,好在肖韬素跟李庭霄熟稔,双方相互客套几句,便举杯共饮。

  无意中,李庭霄看到肖天耀腰间锦囊,眼神蓦地一顿,才缓缓放下杯。

  那是个绣工精美的锦囊,绣着一只弄蝉的狸花猫,青灰色。

  就算是绣猫,大多数人也会绣白猫或橘猫,很少有人绣黑花狸猫,因为绣出来并不美观。

  他想到了那日在西梓殿,太后手中绣了一半的图样,仔细回忆那纹路,不正是这狸花猫背部连着尾巴的位置吗?

  难道……

  肖天耀已过去邻桌敬酒,李庭霄盯着他的侧脸,渐渐眯起眼,在柳伍唤他时跟他碰了杯,一口饮尽。

  这么看,还真是有几分神似呢!

  此后,煜王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众人知道他刚从宫中出来,以为是陛下交待了什么难事,也不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酒过三巡,李庭霄起身离席,肖韬素担心他醉了,要派人送他回去,他虽脚步虚浮,却说不用,牵着青圣扬长而去。

  路上,思绪万千。

  他好像明白太后为什么要杀自己了。

  从前,湘帝一直把原主视为眼中钉,虽不至于说杀之而后快,也是处处提防,如今自己成了湘帝手中的利器,先交兵权,又做钦差,看来她先坐不住了。

  这位太后恐怕不想让湘帝的龙椅做得太稳固?

  可她明明是湘帝的生母,为什么?

  李庭霄想了许久,还是不得其解,笑着摇摇头。

  帝王家事,也就那么回事,她是不是湘帝的生母他不知道,但她跟肖天耀的关系,今天他可见到了!

  不过,如果是为了肖天耀而对付湘帝,那等对付完湘帝,是不是就轮到自己了?

  李庭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晃荡着钻入一条僻静巷子,抄近路回家。

  天色不早,街上不剩多少行人,所以显得异常安静。

  他躲过从旁边酒楼冲出来的醉酒男子,下意识皱眉朝内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了角落里坐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脸上挂着笑,跟对面年纪稍长、一身潘皋人打扮的陌生男子相谈甚欢。

  白知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