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落下来, 门口秋海棠的叶子覆上薄薄一层白霜,冬天悄然而至。
遮光窗帘随风鼓起,外面的路灯光溜进昏昧客厅, 照亮沙发中那道正慢慢抽烟的修长剪影。
半晌,他掐灭手上的香烟, 起身去关上半开的窗户, 挡住外面料峭的寒意, 拿着手机上了二楼。
来到唯一有着亮光的房间门外, 闫琢却顿住了脚步,久久没有推门。
“如果我没猜错,荣璟虽然创伤心理严重,但他用封闭自我的方式让自己一直处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
“而你回来之后,你成了他的压力源。”
“不管有意无意,你之前的很多行为都在给他的精神施加各种压力。”
“直到你们最后一次爆发剧烈冲突,荣璟感觉到你对他完全失望, 起了杀心,虽然你最后没动手, 但在感知到你情绪的那一刻可以说他自己杀了自己。”
“你的失望和放弃, 让他完全否定了现在的自己。”
“当下荣璟的情况, 就是想永远呆在你一句话给他虚构出的不分手并且回来接他了的假想世界里。”
“你也应该感觉到了,他在刻意的迎合你,讨好你,一遍又一遍根据你的反应在确定你不会抛下他离开。因为你们的确分手过, 潜意识里他害怕这种情况重演。”
“他认为只要没分手,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也不会变得那么糟糕,让你失望厌恶。”
“他在用这种手段, 一点一点加固□□着自己虚假的世界。”
“现在他还能意识到自己在哄自己。要真有一天,他把假的完全当成真的,可能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一直维持在这个状态。”
“这是好的情况,按照以往病例,更可能的是他的思维这样混乱下去,往往最后都会再次引发精神分裂。”
邱培在电话里讲的每一句话反复在脑海里回荡,闫琢闭了闭眼。
一门之隔,他听到荣璟跟水友在互怼。
也听到他说,“闫琢?闫琢去楼下抽烟了。”
“嗯,抽烟是不好,我以后劝他戒。”
“他不怎么玩游戏,很忙,他要工作。”
“我旁边有张桌子,他在上面办公,我们互不影响。”
“太黏人?”荣璟清了清嗓子,“就黏了,你管我?”
闫琢勾了下唇,握在门把上的手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不敢进去。
口口声声说舍不得报复舍不得伤害的人,在自己手里变成了这样,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荣璟。
而从弄清楚真相的那一刻开始,过去那些对荣璟发过的脾气,说过的狠话,逼迫他的行为,终于如回旋镖一样,一刀一刀扎回闫琢的身上。
门外交错光影中,男人肩膀突然垮下去,竟有些站不稳了。
“还没回来,我去看看他。”房内荣璟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言,闫琢手撑住墙壁定了定神,等门打开时,男人敛了眸中所有神色。
看见他就在门口,荣璟一愣,不动声色注视着面前的男人,“闫琢,你去了好久。”
他又靠近闫琢闻了闻,“你身上烟味好重。”
这段时间闫琢自己查了很多资料,也从邱培这里了解了很多关于精神类疾病的知识,他知道荣璟处在高度敏感的一个阶段,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
好在闫琢很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垂眼看着凑过来的脑袋,他平静解释道,“刚接了个工作电话。”
“明天我戒烟。”
听到他的话,荣璟眼睛亮了,立马点头表态,“那我以后也不抽了。”
“好。”闫琢笑了一声。
因为荣璟不想让闫琢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太久,闫琢便给游戏室另外加了一张桌子,等荣璟玩游戏时,他就坐在一旁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看到他忙,荣璟跟水友互怼的频次会减少很多,尽量做到不打扰他。
于是这几晚被他毒舌过的水友都在艾特闫琢。
【求求了,闫总多忙一会,千万别让他张嘴。】
荣璟不乐意,“他已经够忙的了。”
【哟哟哟,这就心疼上了。】
【爸爸天天在工地搬砖给你送白鲸,怎么没见你心疼一下。】
【不孝子,有了男人忘了爹。】
荣璟,“……”
水友们惯会调侃开玩笑,荣璟眼角下撇,五官面相天生一副拽样,这几天嘴也跟进修重置过一般,开口就是成吨的输出。
但其实这就是个绷着表情却控制不住红脸的纸老虎,看见弹幕,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今晚带你们玩组排,总行了?”
看着他一副真是对你们这帮孙子无奈了的神色,众水友,“……”
【不是,你怎么这么嚣张啊。】
【好想去线下打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楼上加1】
……
开着静音,隐身挂在他直播间的闫琢笑了笑,荣璟要是一直这样,忘记所有的痛苦也挺好的。
他其实本该就这样——学生时期的荣璟就是一个自信张扬,有点小嚣张,还有点小傲娇的少年。
可想到邱培的话,男人唇角又慢慢变得平直,暗沉的情绪压在眸底变成浓得化不开的墨。
手机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少东家,人找到了。】
闫琢眼中闪过寒意,回复道:【十二点以后带过来。】
荣璟下播,闫琢也收拾了自己的工作笔电,跟他一起下楼。
厨房里温着熬好的粥,闫琢给他舀了一碗,“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不要,”荣璟摇头,靠在厨房案台前三两口喝完粥,然后把碗顺手洗了,他每天下播很晚,吃个宵夜洗过澡往往就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闫琢每次想再多陪陪他,都会被他赶去睡觉。
“你白天还要上班,我又不用,可以在你的休息室睡懒觉。”
要是闫琢拖延,他就推着男人往楼上走,嘴上咕哝,“你睡不好,签错合同,亏了钱,还怎么当我的榜一大哥。”
但其实两个人都在失眠。
今晚荣璟却没有赶闫琢,而是洗完澡后,回来跨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他特意换了件衬衣,纽扣开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身体没有擦干,被浸湿的布料下,肉色若隐若现。
温热水汽混合着沐浴露香扑面而来,抱住人时,不用低头看,闫琢也能感觉到荣璟底下什么都没穿。
男人眸色瞬间深了。
荣璟目的不言而喻。
闫琢却忍着没做什么,只抱着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嗯?”
“闫琢,”荣璟观察着他的表情,仰头亲了亲他,随即试探着去解男人浴袍间的带子。
荣璟知道,闫琢并不如他本人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淡——对方其实是一个挺重欲的人。
但他等了好几天,闫琢一直都不碰他,荣璟心里有些着急,便压着心里生出的排斥主动来勾。
闫琢对面前青年的确没什么抵抗力,只是以前不知道荣璟经历过什么就算了,现在明明清楚他在矫正中心留下了对性多么强烈的厌恶反应。
他怎么舍得再碰他。
如果不是他重欲,可能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局面。
荣璟却盯着按住了自己的手,好半晌都没下文的闫琢慢慢眼眶开始泛出红来。
“……他在刻意的迎合你,讨好你,一遍又一遍根据你的反应在确定你不会抛下他离开。”
脑中突地响起邱培的话,闫琢心中微凛,一时进退维谷,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把人推开还是顺着荣璟的心意做下去。
四目相对,少顷,闫琢打破变得凝滞的空气,轻声问,“不困?”
荣璟摇摇头。
他小声道,“闫琢,我可以的。”
“我喜欢被你操的。”
话音刚落,他被按倒在沙发上,男人炙热的吻也跟着落下来。
荣璟澄澈的眼睛盯着屋顶,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但到底没做到最后。
为了盯着闫琢,荣璟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闫琢煮粥时,便给里面加了些助眠类的药物,药效发作,荣璟不知何时在前戏中睡了过去。
闫琢停下动作,盯着身体即便尽全力放松,但依旧紧绷不柔软,毫无反应却主动投怀送抱的人看了很久,随即起身把荣璟抱去主卧。
半小时后,他转身出门,悄无声息来到地下车库。
此刻地下车库里灯火通明,空旷处,有几名保镖打扮的男子正在等闫琢,见到人,为首的人上前打招呼道,“少东家。”
而后把一个戴着无框眼睛,中等身材,大概三十多岁的青年推到闫琢面前,“蒋浮,矫正中心曾负责荣少的三名医生之一,其他两个坐了牢,只能让里面的人照应照应他们了。”
闫琢嗯了一声,面无表情接过旁边递过来的手套,套在了手上。
而叫蒋浮的青年看着眼前的阵仗,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地看着闫琢,“您是荣少……”
下一秒,百公斤重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血箭刹那间从蒋浮嘴里喷出来,带着两颗沾了血的碎牙。
蒋浮发出一声惨叫。
二十分钟后,闫琢蹲下身,摘掉带血的手套,对蒋浮道,“我问,你答。”
面前男人声音很平静,完全听不出情绪,蒋浮却直觉自己今晚可能要死在这里。
此刻他趴在地上,浑身多处骨折,身体一下都无法动弹,面对闫琢身上压抑冰冷的气势,他浑身惊惧胆寒,不敢跟刚来时那样,以期跟闫琢讲条件,闻言艰难点头,嗓音嘶哑道,“我都配合。”
“荣璟认识吗?”闫琢道。
“认识,”蒋浮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17年我们那里的患者之一。”
没等闫琢问,以求面前人给条活路的蒋浮主动交代,“大少爷是当年他父亲荣先生和其夫人一起送过来的。”
蒋浮道,“荣先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同,但荣先生其实最想矫正的是小儿子,只是他不相信我们矫正中心的医生水平,怕治出个好歹,所以先送了大儿子过来,让他先试。”
“荣先生说,只要我们能改造好他的长子,叫他恢复正常取向,他就给我们投资并再把小儿子送来。”
所以荣璟只是弟弟荣煦的试验品?
闫琢脸上裹着冰的神情一瞬间冷到了极点。
他想过荣茂良思想顽固,或者觉得儿子因为取向丢了自己的脸面,才把荣璟送去了矫正中心。
可万万没料到真实原因竟比这还荒唐。
为了防止毁掉小儿子,荣茂良把同样亲生的大儿子推入了深渊,毁了荣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