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向远吸溜了一口, 神色为难,他总觉得这鸡蛋羹混着他的血水,可是不好吃。

  “慢点咽,对…”安鹤一喂一口停一会儿, 好让穆向远别那么着急。

  安鹤一知道他这会儿不好受, 没勉强他, 喂了几勺就不让他吃了。

  “饿了喊我,我再给你买吃的。少食多餐,慢慢来。”安鹤一给他擦了擦嘴, 又喂了点水。

  穆向远朝他笑了笑, 胡子拉碴的,和“精致”俩字完全不挨边。不过安鹤一没觉得什么,起身去洗了个热毛巾,给他简单擦了擦脸。

  “我醒麻药那会儿,没说点胡话?”穆向远问道。

  安鹤一笑了声:“没有, 你安静得很,睁开眼就是清醒了。”

  “真没有?”穆向远不甘心地问,“我就没说点什么小秘密?”

  “你有什么小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安鹤一好奇地瞅他。

  穆向远想了想:“还真没有。那我就没喊点什么?比如安鹤一啊安鹤一, 我爱你啊我爱你。”

  得亏病房里没其他人, 安鹤一的脸还不至于通红的。他吸了口气:“这些话,你不必被麻晕了才说吧。”

  瞧着安鹤一有点害羞的样子, 穆向远直乐, 耸着肩膀想笑。但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合适做这个表情,没几下就呛到了。

  “哎呀,你还是睡觉吧。”安鹤一轻轻给他顺气, “刚刚不是说困吗?睡觉吧。”

  穆向远眼巴巴地看着安鹤一,乌黑的眼睛在逐渐恢复清明神色。安鹤一捏了下他的耳朵:“睡你的, 我哪儿都不去。”

  等黏人的大宝贝睡熟了,安鹤一拿出工作的手机回了些信息,看了眼彭小鹏给他发过来的日程表。

  他后天下午要出门诊,因为有外地患者,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取消门诊。

  看了眼床上的穆向远,安鹤一盘算着时间,估摸到时候能把他鼻子里的止血海绵取出来了。

  想到这儿,安鹤一又皱了眉头。这一关其实更难过,他还没跟穆向远说。那个疼,是整个治疗环节里最难熬的。

  安鹤一给彭小鹏发了微信:“彭总,麻烦你把我电脑拿下来,我看几个手术方案。”

  “好嘞,老师!”彭小鹏回得很快。

  其实吧,趁着穆向远睡熟了,安鹤一可以自己去办公室拿一趟,还能顺便看看科室情况。

  可是吧,他这会儿就是挪不动步子走不动道儿……

  *

  按照原定计划,穆向远应该和阮争先一起出院。然而,穆机长和老爷子连个平手都没打到,结结实实比人家晚出院两天。

  阮争先从ICU回来之后,因为穆向远旁边的床位又住了人,去了其他病房。

  手术后的第二天晚上,穆向远觉得自己除了鼻孔大点,其他似乎已经正常了。于是他低头弯腰,一个没留神,用力吭了几下,鼻腔内的创面,又出血了。

  这一通折腾,又是冰敷又是吃药,最后卫大夫重新上了止血海绵。进进出出的,穆向远真是遭老罪了,疼得直捶床。

  一旁的安鹤一是又气又笑,不得不叹了句:“你说你开飞机的时候那稳重劲儿呢?”

  卫大夫摘了手套,护士把小推车推走,他连忙安慰安鹤一:“安主任,人之常情嘛,乐极生悲。”

  “哼哼。”穆向远这会儿又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一些感叹词。

  安鹤一无奈地摇头:“我懂了,我家这口子,就开飞机那会儿稳重。”

  就这么的,穆向远又在医院多休息了两天。而精神抖擞的阮争先前后只待了六天,就和俩孙子一起回家了。

  一老两少离开同安那天,安鹤一有手术,穆向远行动不便,就没能送他们。

  不过穆向远请带过的小飞买了同安的特产给季怀邈捎上了。

  小飞认识季怀邈,俩人一起参加过培训,也省得穆向远介绍来介绍去。

  穆向远的单子可是没少列,长长一张,有吃有喝,有烟有酒,可是让季怀邈和阮林过意不去。

  这边穆向远不好接电话,看会儿手机就头疼,季怀邈就给安鹤一发微信。

  安鹤一看明白之后,给季怀邈回了电话。季怀邈租了车带阮林和阮争先回津连港,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开一半了。

  “东西多,说明贵航司业绩好,员工待遇好,好事好事。”安鹤一话里都是笑意,“路上小心,累了歇会儿再开。”

  安鹤一又嘱咐了句:“哎,对,老爷子要定期复查。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再来找卢主任,你们随时和我联系。”

  病房新住进来的是个大哥,穆向远拘束了很多,卢主任再来查房也是公事公办,没再开他俩的玩笑。

  虽然卢主任是个骗子,但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不光穆向远对鼻息肉这个疾病有了深刻理解,安鹤一也说自己大概可以出一篇论文,谈谈如何对类似穆向远这种不老实的患者进行术后护理。

  听到这话的时候,穆向远状态好点了,张着嘴呼吸几口,哑着嗓子说:“你别逗我了,平常不见你开玩笑,这几天老寻我开心。”

  “那你说错了。”安鹤一正色道,“我不是寻你开心,我是想让你开心。”

  穆向远扭头看人,瞧着安鹤一双眼的笑意,心中暖流阵阵。他瞥了眼另一张床的大哥,然后拽过安鹤一的手。

  “干嘛?痒。”安鹤一往回抽手,又怕动作太大,穆向远再来个意外。

  穆向远用手指在安鹤一手心写字,明明三个字能写完的他不干,非让安鹤一浑身酥麻地看着,感受着。

  “好爱你哦”,穆向远写完,还送了个飞吻。

  再受不了了,安鹤一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自己扇风。

  点火的人抿着嘴笑,没笑几秒又憋气,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

  安鹤一回家拿新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客厅和厨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哎,这孩子…”安鹤一想到阮林,笑了笑。

  他走去厨房倒水喝,一扭头瞧见冰箱上贴着个便签,是阮林工整的字体。

  原来阮林做了好多菜,放在了冰箱里。一个个用饭盒装好,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隔层上。

  这个量,不但够他俩吃到穆向远出院。等穆向远回到家,还能再品尝两天津连港风味。

  安鹤一心中一阵感动,拍了个小视频发给穆向远。

  穆向远拿着手机乐了,给他发语音:“哟,你还会用这个功能。”

  安鹤一干脆发了个视频给穆向远,打趣道:“怎么样,又给了你一个小惊喜吧。”

  “给你看看,哎哟,这一盒是扣子自己腌的小海鲜,这是…清蒸鲈鱼。哎还有鲅鱼饺子,我就说过一嘴这个好吃。”安鹤一报着菜名,“穆向远,你自己待着吧,我要在家吃美食。”

  “哎!”穆向远没什么力度地瞪着安鹤一,“给我留俩饺子,求求了老婆。”

  卫大夫来给穆向远拔海绵了,差点没把隔壁床的大哥吓得要出院。

  太疼了,从小到大穆向远就没这么疼过。没麻药,直接硬拔。

  “忍忍,马上就好了。”卫大夫难得心善,还愿意安慰穆向远两句。

  安鹤一在一旁也不好过,他紧紧握着穆向远的手,又感受着自己的手被抓得发白。

  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那痛就得从别的地方找个出口。穆向远这堂堂大男儿,硬是流出两行泪,枕头都被润湿了。

  “结束了,结束了!”卫大夫瞧着安鹤一皱着的眉头,心里比他俩还着急。

  穆向远闭上了眼睛,微微张着嘴,一脸生无可恋。

  “见着了…我见着了…”穆向远干巴巴地用气音说着话。

  安鹤一没听清,靠过去一点,听见穆向远在念叨:“见着我那素未谋面的姥姥了。”

  “哎…”安鹤一笑着偏开头。

  卫大夫摘了手套嘱咐道:“后面几个小时应该会出点血,问题不大。下午我让护士再来给洗洗,药按时吃,其他没什么了。”

  这是没什么的事吗?穆向远在心里呐喊,这个科室的大夫,全是骗子!

  等卫大夫走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靠在枕头上。

  他俩还没出声,就听得隔壁床的大哥颤巍巍地问:“这…这比挨砍刀还疼吗?”

  安鹤一笑出声:“那应该没有,这个创面要小很多。”

  “哦哦。”大哥缩进病床深处,一副想隔绝世界的样子。

  穆向远气息微弱,蔫巴巴的。不过确实比先前好一点了,鼻子能呼吸了。

  只是刚才那个疼劲儿,从皮肉到了心里,让他一阵阵心悸。真的是,没什么事可不要生病了。

  进医院,那就没什么轻松的体验项目。

  护士来给大哥抽血,拍着他的胳膊一阵阵犯愁:“哎哟我的老天爷,您这纹身,怎么能覆盖得这么严实。”

  在医院外,大哥是大哥,进了医院大哥虽然按年龄还是大哥,但在医护面前,已经缩成了一条毛毛虫。

  大哥没被插针的手缩成了鸡爪状,从最开始的环节就发怵。

  穆向远被转移了注意力,探过头去看,闷声闷气地说:“小丽、小美,那个是…Anna?”

  “嗯…都是前女友的名字。”大哥语调稍稍上升,但又被护士拍胳膊的声音淹没了。

  “这是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穆向远越看越震惊。

  护士终于找到了血管位置,稳准狠地扎了进去,果然听得大哥“哎哟”一声。

  “你这开奥运会呢?”护士冷冷地说。

  大哥羞涩又骄傲地笑了笑:“年轻时候闯荡五湖四海,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护士实在是不想听,抽完血赶紧走人。走了两步又回头跟安鹤一说:“安主任,医院结算系统今天要升级,你晚些再去打穆机长的费用明细。”

  “哎,好,谢谢你。”安鹤一应道。

  等人走了,大哥睁大了眼睛问道:“您是机长啊?”

  “啊,对。”穆向远点了点头。

  “啧,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个飞行梦。”大哥感叹道,“奈何身上疤太多,没选上,我就去混城市的另一边了。”

  安鹤一忍俊不禁:“您这跨度还挺大。”

  “哎,都是往事了...”大哥看向天花板,独自追思去了。

  快九点了,安鹤一得去做手术了。他摇了摇穆向远的手:“好好的,再观察一下,没啥咱们也快能出院了。”

  “你要走啦?”穆向远突然转了性,娇滴滴的。

  安鹤一弯腰小声说:“我也想带着你,要不你变小,我给你栓裤子上呗。”

  “那不能。”穆向远摆摆手,“我要变成一片树叶,悄悄落在你的发间。”

  “我的天呐,穆向远,你又看什么电影了?!”安鹤一忍无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