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向远身体微微僵了僵, 又手脚并用缠住安鹤一。他俩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小动物,在夜晚静静抱着。

  怀抱并不陌生,但此刻的心情也不放松。

  安鹤一反手关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穆向远的脸庞。从眉毛摸到眼睛, 再往下经过鼻子。

  他没敢用劲, 毕竟穆向远刚刚被确诊了鼻息肉。

  手指到达嘴唇时, 穆向远追着亲了亲。只是安鹤一移动得太快,那触感稍纵即逝。

  安鹤一勾住穆向远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

  “从现在到你康复, 我会跟科里要求, 减少我的手术量。”安鹤一边想边说,“不要拒绝我,我想好好陪着你。”

  穆向远看他坚持,应了声“好”。安鹤一勉强笑了下又说:“给你查体的时候,我甚至在想, 要是你得了什么大病飞不了了,那我也辞职,咱俩环游世界去。”

  下一秒, 穆向远吻住安鹤一的嘴巴, 不让他继续说。穆向远的胸膛依然宽阔,包得住安鹤一。

  “不要这样说, 你还要救死扶伤的。”穆向远啄了下安鹤一的鼻尖, “你穿白大褂,特迷人,迷得我五迷三道的。”

  安鹤一推了下穆向远的肩膀:“我看你是不着四六。”

  “安安, 我好困,想睡觉。”穆向远往下缩了缩, 把头埋在安鹤一胸前。

  “睡吧,我陪你。”安鹤一抱住怀里人的脑袋,“睡到自然醒。”

  不多时,穆向远的呼吸均匀了,呼噜也如期而至。安鹤一有些无奈,又自顾自笑了笑。

  看起来穆向远是吓坏了又累狠了,这一天的折腾,心情起起落落再起起的,体力也耗尽。

  等穆向远睡熟了,安鹤一起身下床。他没去客房,走进书房。

  安鹤一这职业病碰到穆向远生病,发作得更严重。他开始翻文献,看手术风险和预后。

  看来看去,他发现这病确实如卢主任所说,小事一桩。之后多注意,尽量让它别复发。

  双手交握放在额头,安鹤一闭了下眼睛。他应该放心,可是要去躺在手术室里被全麻的是穆向远,他平静不了。

  从16岁开始接触医学到现在,17年过去了,安鹤一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原来面对至亲生病,他竟然也会如此紧张。

  在安鹤一心里,他已经习惯了穆向远是强大自信的,尽管在自己跟前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却并不妨碍他的认知。

  现在穆向远不用起早贪黑去飞行,真天天在家之后,安鹤一恍惚了。

  他绝不希望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天天见面,他想要穆向远健康快乐,傻乎乎的也没事。

  想到这儿,安鹤一站起来,又走回了主卧。

  床上的穆向远还保持着安鹤一离开时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和平常四仰八叉的睡法不一样。

  到这会儿,安鹤一不再气恼,他知道穆向远的心情也一定久久难以平静。

  以穆向远这爱脑补的思维方式,怕是已经把安鹤一下半辈子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安鹤一笑了笑,抬手覆上穆向远的脸颊,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向远哥,小安很爱你。”

  *

  安鹤一开完会,看了眼手机,穆向远很安静,啥也没发。

  今天穆向远去公司见领导,准备请个病假。走的时候,他步伐挺轻快的。

  之前他同事请假做手术,恢复好了再上岗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况且他得的也不是什么要打开脑瓜子的病,连头发都能保住,所以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早上打车去了公司,一天都没能走出来。

  穆向远的头晕头痛情况发作得不频繁,先前小马瞧见他吐了,确实是他吃坏了肚子。

  这些症状要是搁着其他职业的人,可能也就忍了。但是为了飞行安全,穆向远还是第一时间申请了停飞。

  在这个事情上,安鹤一也觉得谨慎一点没坏处。于是他坚持要开车送穆向远去公司,自己再去医院。

  穆向远说他打车就行了,安鹤一皱着眉头:“家里不是有车吗?不开放着落灰吗?”

  “嘿,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穆向远乐了。

  原本以为只有一天,穆向远就同意了。可等他从天程航空的大楼里出来,一脸菜色地坐上车,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来接他的安鹤一憋着没给他发微信,这会儿看他脸色变了,心中不禁一凛。

  难道公司因为穆向远生病了,不让他再飞了?

  可是这不符合航空人员健康管理规定啊?穆向远得的又不是恶性肿瘤,也不用做什么类似开颅的高风险手术,这有什么不能飞的。

  安鹤一没意识到,他已经被穆向远同化了,这叫一个能脑补。

  等穆向远坐定,气鼓鼓地系上安全带,安鹤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失业了?”

  穆向远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安鹤一,吸了口气,恼火地说:“我升职了!”

  “啊?”安鹤一愣住了,他有点跟不上穆向远的思路了。

  穆向远抓抓头发,双手一摊:“我本来想着请个假就回家,结果领导抓住我,快蹦起来了。”

  “哎呀,你暂时飞不了,来做点行政工作嘛!”穆向远学着领导的语气,“位置都给你留好了,就等你来了。升职加薪,不用加班。”

  穆向远一拍手:“听听,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我上钩了。”

  安鹤一抿嘴笑,问他:“什么职位啊?”

  “飞行部总经理助理!”穆向远哼哼两声,“还是总部的,但是我人不用去那儿,就在同安上班就行。”

  这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升职了不高兴,安鹤一笑出了声,问他:“是不是从你停飞,他们就开始琢磨了?”

  “啊,就是这样。领导说了,天上飞不了就来地上,天程航空永远是我的家。”穆向远绘声绘色地说,“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那谁让穆总是人才呢,不可多得的人才。”安鹤一发动车子,嘴上恭维他。

  穆向远捋了捋头发:“我本来想着能请个长假好好在家和你待待,这整的。”

  “哎,白天我也得上班,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安鹤一宽慰他,“也挺好,咱俩都在同安,踏实。”

  身边人不疾不徐的声音让穆向远渐渐平静下来,他抓抓脸蛋,妥协道:“多挣点钱也不是不行。”

  从现在到穆向远康复再经过航医检查复飞,怎么也得小两个月。这两口子是不心疼那个请假扣的钱,但是公司眼馋穆向远优秀的飞行管理经验。

  上次的起落架故障事件处理,报告一交上去,其他航司都组织了学习。

  要不是这节骨眼上穆向远身体出了问题,至少在天程航空内部,他也得被请去做几场讲座。

  天程的领导可是知道穆向远这个人,除了飞行他都不想理,让他去讲话,他就说自己结巴。

  平常飞行任务重,让穆向远在天上飞是最好的安排。但现在不同了,他那么多经验,是该写一写说一说了。

  这又是穆向远无奈的地方了,和安大夫不一样,他可是最讨厌写东西了!

  想到这儿,穆向远又开始生气。安鹤一笑起来:“小孩儿似的,放心,安大夫帮人帮到底,文字的东西,我能帮你看看。”

  打这天起,穆向远过上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领导怕他身体不适,说他可以自由点,晚来早走也没关系。

  虽然穆向远不情愿上这个班,但是他还是有职业操守的,没搞特殊化。

  原本安鹤一要接送穆向远,被严肃拒绝了。最后两人一人退一步,每晚安鹤一来接穆向远回家。

  这样的日子,他俩从来没过过,每天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奇妙得很。

  只是新鲜劲一过,穆向远因为坐班的不适感又出来了。他天天看着落地窗外的飞机,心里发痒却不能去飞,可是急坏他了。

  瞅着电脑上的安全手册,穆向远摸出手机给安鹤一发消息,让他问问卢主任,什么时候可以入院。

  类似的消息,他发了不止一回,那叫一个催得急啊。

  安鹤一在医院托着腮笑,彭小鹏问他怎么了,他摇摇手机:“你师娘厌班情绪高涨。”

  “哎哟,他这样的精英也不想上班啊。”彭小鹏笑起来。

  穆精英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飞走了进来:“穆机长,我今天又被训了。”

  自打穆向远在公司大楼的八层最把头一坐,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模拟机没飞好的小飞来找他,即将升级的副驾来找他,连之前相熟的机务也来看他。

  他们多半并不是来关心穆向远的病情的,而是来找他谈心的。穆向远郁闷,他长得像是那么好聊天的吗?

  不过人来了,他确实不会冷脸,热情地给人泡茶拿水果,再坐在一旁,耐心地跟人分析问题。

  得,他还兼职成了员工客服。

  等到安鹤一通知穆向远能住院了,他蹭一下子就从公司跑走了。回了家,收拾好必须要带的东西,欢天喜地地住进了医院。

  清静了,终于清静了!穆向远双手握拳,振臂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