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全宿舍的人。
林泽远迷迷糊糊睁眼,见身边没人,被子却掉到了床下,撑起身一看,微讶:“霍平野?”
朦胧的睡眼瞬间睁大,嗓音却还带着初醒的软糯沙哑:“你真摔下去了?”
他的脸颊暖得绯红,撑起一边胳膊的姿势让身体歪向一侧,宽松的睡衣领子随之斜落,露出白皙的锁骨。
摔在地上的霍平野看着他呆了几秒,捞过被子站起身,挡住蠢蠢欲动的小兄弟,“没、没事。”
其他三个室友也被惊动,爆笑出声:“不是吧野哥!你真摔下床了?”
“哈哈哈哈哈哈。”
林泽远跟着笑,眉眼和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仰头看向霍平野:“好像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喜欢的人衣衫不整地坐在他床上,温柔浅笑着邀请他再睡一会——
霍平野哪敢啊?!
“不了。”他慌忙把被子丢回床上,扭头跑进卫生间。
林泽远猝不及防被被子劈头盖脸,眉头一皱。
他刚才没看错的话,霍平野好像……
林泽远两辈子都不重欲,身体发育之后,晨起时偶有反应,也都依靠默诵清心咒平复下去。
他看向卫生间的方向,忽然意识到霍平野与自己不一样。
对方本来就比自己血气旺,心里又有喜欢的人,应当会比他重欲。
那么此刻,对方是在厕所里……想着喜欢的人……吗?
林泽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就好像是……突然意识到霍平野也是个会被欲望支配的俗人,变得不讨喜起来。
一想到对方会和他喜欢的人同床共枕,接吻,甚至交/合……林泽远莫名觉得有些恶心,丢开充满对方气味的被子,起身下了床。
霍平野怕被人察觉异样,没敢在卫生间里做什么,冲了个凉水澡强迫自己冷静下去。
他带着一身凉意出来,却不见林泽远的身影。
“阿远呢?”
躺在上铺的室友答:“回去了吧?刚看见他收拾东西走了。”
霍平野微愣,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
外头雪已经停了,霍平野穿戴整齐,去食堂买了早饭。送到楼下林泽远的宿舍,却被对方室友告知他不在。
“他不是跟你一起去图书馆了吗?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了。”
霍平野怔住,意识到不对劲。
早上还好好的,还笑话他摔下床,怎么突然就……
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生气了吧?
*
晚上十点,林泽远背着书包回到宿舍,在门口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
“回来了?”霍平野看着他,呵出气体化作白雾,“去哪了?招呼不打一声,一整天都不见人。”
林泽远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自习室。”
霍平野微顿,难怪他在图书馆没有找到人。
“吃饭了吗?”
林泽远:“嗯。”
霍平野点点头:“暖气修好了,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有早八。”
他没有问他早上为什么不告而别,又消失一整天。林泽远也没解释,点了点头,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霍平野站在他身后,突然喊他:“阿远。”
林泽远侧头。
“改天,我们去买个手机吧。”
林泽远:“?”
*
林泽远和霍平野闹别扭从来不会超过三天,这次也一样。
第二天他们就有一节公共课,在上午第三、四节。
霍平野先到教室,像往常一样给林泽远占了个座,在他进门时朝他招手:“阿远,这儿——咳咳……咳咳……”
林泽远顿了顿,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咳嗽?”
旁边霍平野的室友说:“野哥昨天发烧了。”
林泽远想起对方昨天晚上十点还在楼道里等他,不禁皱眉,用手背探向他额头:“吃药了吗?”
“吃了。”霍平野抓住他的手腕,又轻轻放开,“烧早就退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林泽远对感冒发烧的流程很熟悉,问他:“嗓子疼不疼?”
霍平野点头,想说有点。林泽远打断他:“你别说话了,水杯带了吗?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霍平野怔了下,摇头。
林泽远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他:“那你用我的,中午去喝粥吧。”
霍平野摇头,想说话又嗓子疼,翻开笔记本写到:【会传染给你。】
林泽远说:“先给你用,等你好了再还我。”
霍平野笑了下,在纸上写了一个【好】字。
他体质好,要不是洗了冷水澡,又在室外等人,也不至于生这场病。
在林泽远的监督下,霍平野药一顿不落,老老实实地多喝水、忌辛辣,没几天就好了,半点没耽误期末考试。
*
寒假,林泽远和霍平野回到清河市。
霍平野向林泽远的大嫂温薇薇打听,有没有学生需要家教或者竞赛辅导。
小腹微隆的温薇薇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想做家教?”
霍平野:“趁放假找点事做,顺便攒点钱。”买手机。
他不希望上次那种找不到人的情况再次发生,觉得还是有手机方便。
除非,阿远连他的电话都不想接。
这年头手机不便宜,又是“非必要”的贵重物品,霍平野不想找父母要钱,也不想动用父母给自己存下的压岁钱,所以只有趁放假找点活干。
其实留在首都可以挣更多,但大过年的,他也不想一个人留在外地。
等下学期开学再找点活,应该很快就能攒够买两台手机的钱。
温薇薇得知他有自己挣钱的想法,很是支持:“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我帮你打听打听。”
又扭头问林泽远:“阿远要一起吗?”
林泽远物欲很低,父母给的生活费完全够用,压岁钱和股份分红也基本没动,都委托给二嫂肖文珊进行理财,所以从未想过要“勤工俭学”。
而且,他不认为自己能做个诲人不倦的好老师,更担心自己会不耐烦。
相比之下,霍平野好像挺适合当老师。
林泽远想起刚上初中的时候,对方教自己英语的场景,确实很有耐心,方法也传授得很好。
后来读高中,同学请教问题也是问霍平野更多,问他的更少。因为他总是过于“言简意赅”,在他们听不懂的时候还会皱眉,导致他们都有点怕问他。
但是,他大概能猜到霍平野是想买手机。
“我试试吧。”林泽远说,“希望不要遇到太叛逆的学生。”
或者太笨的。
温薇薇笑道:“好,我尽量问问有没有需要竞赛辅导的。”
霍平野没想到林泽远会答应,但有个人作伴他自然也高兴:“我也让我妈在论坛里发了广告,到时候你先挑辅导对象。”
作为首都大学的高材生,他们两个很快就找到几份家教工作,都是上午辅导一个、下午辅导一个,时薪还不错。
林泽远幸运地遇到了两个好学又聪明的学生,教下来还算轻松。
霍平野那边却遇到了问题学生,用了点“威逼利诱”的小手段才让对方乖乖听话。
后来那小刺头一口一个“野哥”叫得亲热,俨然成了他的小弟。
一个寒假在充实的家教工作中过去。
开学后,那家长还给霍平野家里打电话,说他家小孩在开学测验中取得巨大进步,问霍平野暑假回来能不能继续教他。
霍平野说要看安排,暂时没答应。
又过了一两个月,林泽远也接到学生的喜报,说在竞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学生的电话打到他清河市的家里,邱秀珍接了之后又转达给首都的林泽浩。
林泽浩周六把林泽远和霍平野接到家里吃饭,说:“你那学生说,要是进了国赛,到时候来首都比赛,一定要请你吃饭。”
林泽远微微一笑:“还是我请他吧。”
经此一事,他短暂地体会到了当老师的成就感,怪不得前世师门上下都喜欢收徒,尤其是收资质好的徒弟。
“对了。”这通曲折转述的电话让林泽浩也想起一件事,“待会我带你们两个去买手机,这样以后你们联系爸妈、我联系你们都更方便。”
林泽远和霍平野对视一眼,林泽远说:“不用了二哥,我们自己去买。”
霍平野:“我们已经攒够钱了。”
林泽浩微讶,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做家教攒钱,就是为了买手机?”
林泽远和霍平野点头。
林泽浩和妻子肖文珊对视一眼,欣慰道:“挺好,说明你们真的长大了。”
*
林泽远和霍平野拥有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
虽然在林泽远眼里,这不过是前世常用的传讯法器的变形,在霍平野眼里,这也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智能手机,但是——这款手机能玩贪吃蛇!
两人很没出息的沉迷了一阵子,发现这么小的手机屏幕很快就会玩死之后,又失去兴趣,投入课业当中。
日子好像与从前没有区别,或许也有。
霍平野不会再随意搭林泽远的肩膀,揉他脑袋,也不会在练功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和他近身缠斗。
他小心翼翼掌握着分寸,维持在不会让对方察觉的程度。
不管是他越界的心思,还是他刻意的回避,都不能被对方察觉。
一次避而不见就足够令他焦躁不安,所以在阿远开窍前,他再不敢轻举妄动,把人吓着。
但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毕竟喜欢一个人的心思藏得再好,也会忍不住在对方面前孔雀开屏。
四五月份,学校要举办篮球赛。
霍平野作为篮球社优秀成员,自然成为了化学系篮球队主力。
林泽远也因为身体素质好,被选入物理系篮球队,但只是替补。
他虽然高中时就学会了打篮球,但并不热衷,因此也不精通,只是老师和女同学们坚持要他参与,说是为了展现物理系的最佳形象。
“你只要和大家一起亮相,给我们系加油的人都会更多。”
林泽远:“……”
霍平野听说后笑道:“巧了,我们系也是这么说的。”
他学着当时老师的腔调说:“只要你上场,我们从形象和气势上就赢了一半,从技术和实力上,又赢了另一半。”
林泽远:“……”
“你们老师还真是对你寄予厚望。”
霍平野说:“所以我压力很大啊,今天下午下课后开始带队训练,你要来看吗?”
林泽远想了想:“可以偷师吗?”
他做事向来认真,既然参了赛就会尽全力,绝不会有浑水摸鱼的想法,哪怕他只是替补。
霍平野扬起下巴说:“不用偷,霍老师现场教学,你光明正大地学,没学会霍老师还可以给你开小灶。”
林泽远忍住弯起唇角:“臭美。”
霍平野跟上他的脚步:“我说真的,独门绝技都可以教你。”
*
赛制安排还没出来,学校的篮球场就变得十分抢手。各个院系的队伍都想抓紧时间训练,为此甚至发生了抢场地的冲突。
物理系和化学系因为本来就相熟,经常一起训练,抢起场地也人多势众,倒没吃过亏。
霍老师的私人教学时间被挪到了清晨或晚上,大部分院系都不训练的时候。
林泽远常年练武,身体素质没问题,基本功也不差,但缺乏实战经验和一些小技巧。
这恰好是霍平野擅长的。
霍平野从他手里抢下一球,转守为攻,并道:“你什么时候能突破我的防守,或者防住我,从我手里抢走球,就可以出师了。”
起初,林泽远练得很挫败,因为无论他怎么盯着霍平野,都会失败。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秘诀”。
霍平野眼睁睁看着他突破自己的防守进球,表情错愕。
“霍平野,你教的不对。”
篮球被林泽远一下一下拍在地上又弹起,“我能突破你的防守或者防住你,是因为我足够了解你,不代表你就是那个出师的标准。”
霍平野看着他的笑容,心跟着篮球落地的节拍一下一下的跳,“你确定已经足够了解我了?”
林泽远一怔,就见霍平野闪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中的篮球,起跳上篮——
球从篮筐中心落下,霍平野转身深深看着林泽远说:“阿远,你对我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林泽远微愣,为自己刚才的“得意”感到面热,与他错开了视线。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并不是出师的标准。”霍平野继续道,“想赢的话,你需要了解的不止是我。”
“还有你的每一个对手。”
彼时霍平野还不知道,这话林泽远听进去后,自己会有多后悔。
由于林泽远自认对他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就把视线放在了其他队员甚至其他院系的队伍身上。
无论霍平野在球场如何炫技,如何孔雀开屏,林泽远都会在一眼分析学习完后,平静地移开视线,看向下一个。
霍平野:“……”
其他有他帅吗?!!
打球比他好吗?!
*
初赛很快开始,物理系和化学系没分到一个小组,暂时不是对手。
林泽远去给霍平野加油,顺便了解其他队伍的实力。
却发现,自己确实不够了解霍平野。
霍平野比他想象中更受欢迎,他给对方带了水,谁知压根没有机会送过去。
比赛中有他们队负责后勤的女生送,有啦啦队队员送,比赛获胜后,还有观众席的女生冲下去送。
被挡在人群外的林泽远:“……”
上学期他观察许久,没发现霍平野到底暗恋谁,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如今却发现,霍平野不需要暗恋谁,只要他想谈恋爱,有的是人愿意。
林泽远忽然丧失了为对方庆祝胜利的喜悦之情,转身背离人群,离开了篮球场。
篮球赛有序进行,物理系惜败于八进四。
那场比赛林泽远也上了,因为对面打得比较脏,导致他们一个队员受了伤,换了林泽远上。
霍平野在场边给他加油,叮嘱他:“别着急,安全第一。”
林泽远点头,但上场后还是尽了全力。
比赛打得很焦灼,由于对方耍心眼,林泽远这方打得很憋屈,最后输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结果宣布后,林泽远这边还要耐着性子和对面洋洋得意的那群人握手。
林泽远作为替补站在队伍中,冷着脸没有伸手。对面的队长因此多看了他一眼。
虽然物理系的成绩止步于此,但为了慰劳大家一个月来的辛苦,带队老师还是组织大家聚餐。
“走走走,比完了就别想了,大吃一顿解解气。”
“野哥一起来啊。”
霍平野摇头:“我就不去了,待会还要训练。”
“你不去,那泽远呢?”
另一个队员说:“好像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嗐,换啥换啊?一身臭汗,喝酒撸串!正好!”
“怪不得泽远是系草你不是呢?人就是比你讲究。”
霍平野笑了笑,转身去更衣室找人。
更衣室内,林泽远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背着包准备离开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是刚才比赛的对手方的队长,人高马大的,直接拦住了林泽远的去路。
林泽远不耐地皱眉:“让开。”
对方轻轻笑了下:“你对谁都这么冷漠吗?”
不待林泽远回答,他又道:“哦,除了化学系那个霍平野。”
更衣室外,霍平野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林泽远的眉头皱得更紧,男生又自顾自道:“看来不是。”
“那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我挺喜欢你——”
“我不喜欢男人。”
林泽远冷声,语气厌恶:“很恶心。”
男生一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更衣室外,霍平野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冷得彻骨。
下一秒,亲眼看见从更衣室出来的林泽远满脸厌恶的表情,霍平野仿佛被迫吞下了一千根针,从唇舌喉咙到五脏六腑,都被针扎得千疮百孔,痛得他难以呼吸。
“霍平野?”林泽远收起不悦的神色,“你怎么在这?”
霍平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队说要去聚餐。”
“哦。”林泽远兴致缺缺地往外走,“我不去了。”
往常霍平野可能会劝他去热闹热闹也好,今天他却像哑巴了一样,没有吭声。
“还是去吧。”林泽远又改了主意,“你去吗?”
霍平野摇头:“我得训练。”
“好吧。”
“……别喝酒,早点回宿舍。”
“晓得。”林泽远看向他,“你嗓子怎么哑了?”
霍平野哽了哽喉:“给你加油加的。”
*
三天后的四进二比赛,那支脏队遇上了霍平野所在的化学系,被完虐。
比赛结束后握手时,霍平野紧紧捏住对方队长的手,不顾对方难看的脸色,讥笑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你那套脏东西没用。”
观战的林泽远高兴坏了,冲下来搂住霍平野的肩膀:“干得漂亮霍老师!”
霍平野顿了顿,贪恋这份少有的亲昵,低下头让林泽远更方便地搂着自己,轻声说:“幸不辱命。”
林泽远更高兴了,拍着他的肩说:“继续努力,拿个冠军。”
霍平野看着他的笑颜,答应道:“好。”
第二天的决赛,化学系果真拿了冠军。
林泽远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他不喝酒,霍平野却被灌了两杯。
“就差两个月就成年了,喝点没事,这么多人在呢。”
“我去!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他还没成年,还整天叫他‘野哥’。”
“小野你不厚道啊,占哥哥们的便宜,来来来,自罚一杯。”
霍平野:“……”
说好的“喝点没事”,但散场时,霍平野已经喝了不少。
林泽远和他一起走回宿舍,欣慰道:“季军是法学院,不是那支脏队。”
霍平野沉默半晌,评价道:“挺好。”
林泽远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睛:“你喝醉了?”
霍平野同样驻足,看着站在路灯下的少年:“没有,我很清醒。”
林泽远不信:“喝醉的人都这么说。”
霍平野错开他的视线,微微仰头,看向路灯下悬挂的征兵宣传横幅——参军两年,光荣一生。
“阿远。”
他再次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年,眼里翻涌着令人难懂的复杂情绪,笑容十分苦涩。
“你说我去当兵怎么样?”
林泽远呼吸一滞,怔怔地看了他几秒,表情严肃起来:“你认真的?”
霍平野:“嗯。”
林泽远冷下脸,扭头转身。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