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消防队,警察局……该请来的人,昝楚予全部请来了。
护士用酒精化掉了胶带的黏性,摘除掉缠在眼睛上的胶带,沈意鸣才看清他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处烂尾楼,一共四层,方才他们站在第几层,沈意鸣不知道,但是他已经被池砚抱到了第一层,送到了救护车里。
随行来的两辆救护车,其中一辆救护车已经将掉下来的池磊拉走了,地面上还有未干涸的血。
大家都在准备离开现场,沈意鸣从救护车上下来,在人群中寻找着池砚的身影。
昝楚予追上来,抓着他的肩膀制止他,“池砚已经被警察局带回去了,今天一早我去警察局问他,是不是派人绑架了你,他直接提出他知道是谁绑架了你,也猜到了会带你去哪里,所以他才能出来的,警察是一定要跟着他一起,任务完成后,他肯定也是要被带回去的。”
“可是我有很多话想问清楚”,方才在楼上沈意鸣还算平静,这会儿他却激动了起来,“他之前一直拒绝探视,我根本见不到他,刚刚他说我们两清了,我们……”
“意鸣”,昝楚予扯着沈意鸣,让他看向自己,神情严肃又紧张,“意鸣,你听我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沈意鸣打断他, “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池砚说!”
“沈董事长去世了!”昝楚予稍稍压低了声音,但足以让沈意鸣听清楚。
沈意鸣瞬间怔愣住,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缓缓的放下了胳膊。
抬起头看着昝楚予的眼睛,眼珠滚了滚,带着一种充满质疑的眼神问他,“不是真的,对吗?我爷爷没有去世,他只是……昝哥,你之前跟我爷爷的时候也不忍心骗我,这次也一样对不对,你说实话,是不是我爷爷让你骗我回去?”
昝楚予的眼神坚定,但是也充满了不忍和悲痛,“昨天池磊的邮件发到了沈董事长的邮箱里,附件是您被绑起来的图片,他一激动,心脏病发作送往医院……
我父亲没办法来救您,所以我才来的,去警察局找池砚那会儿,我就收到了我父亲发来的消息,沈董事长抢救无效,已经……走了,现在胜实和您爷爷的葬礼,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沈意鸣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又渐渐的松开了。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三代人的恩怨纠葛,原来他才是那个“赢者”,几条性命铺垫出来的战果,是他不得不举起双手等待被拷牢的枷锁。
造化弄人,因果报应,曾经最不喜欢做企业管理的沈意鸣不得不去接受,曾经他想做的事情一事无成,爱一个人也无疾而终。
他曾经想背叛过的人,统统背叛了他。
如此,而已。
……
很多人在初春的第一场雨里认识了胜实集团新上任的掌权人,沈意鸣。
他作为上一任董事长沈博为唯一的后代,继承了他所有的遗产,胜实旗下包括商场,酒店,和百合街所有的商用楼盘。
微雨下,沈意鸣穿着一身黑西装在墓碑前站着,他神情严肃,却又麻木。那些悲痛流转于双眼,又时有沉寂。
墓碑的照片上,沈博为慈祥和蔼,那双眼睛充满着淡淡的温暖。
可沈意鸣看着,却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养育自己长大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爱也爱,恨也恨。
也许死亡对于沈博为来说,意味着结束,那些恩恩怨怨,都随着他的再无意识沉寂于这方寸的坟墓里,可对于沈意鸣来说,这不过是痛苦的开始。
昝楚予在一旁为他撑着伞,也为沈意鸣的痛苦颔首。
身后是前来参观葬礼的人,一些是沈博为生前的旧人,自然也有一些是想在新任继承人这里沾些人情的新人。
更多的,是想要探究这继承人究竟有几分实力的饿狼。
葬礼结束,沈意鸣筋疲力尽的坐在车上,他多想像曾经一样,不舒服就可以随随便便摆个舒服的姿势,可现在一举一动都代表胜实的形象。
沈意鸣不懂那些羡慕他生活的人,在自己心底里,他不过是执行任务的特使而已。
他不属于这里。
同来参加葬礼的还有沈雀,他找到沈意鸣的车,昝楚予正守在车外。
对这个见过几面的编剧,昝楚予有一些印象,他伸手拦了一下,微微颔首,“沈先生,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抱歉”,说完扭身敲了敲车窗。
沈意鸣看到了车外面打着伞的沈雀,他降下来车窗,以为沈雀是来安慰自己的,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能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吧,我没事,跟他闹归闹,胜实上下几千名员工,我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沈雀抿了一下嘴角,微微垂下头,他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两分钟才开口,“潘宸枫刚刚给我打来电话,他输了。”
明明只是毛毛雨,却像狂风骤雨还夹杂着闪电一般,让人心生恐惧,也寒意骤起。
沈雀看了看沈意鸣的神色,继续说, “池砚供认自己的犯罪行为,接受法律制裁,当事人供认不讳且有确凿证据,宸枫说,他尽力了。”
“判多少年?”过了足足五分钟,沈意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早就不会难过了,这一颗心从被绑架的烂尾楼里出来,听到爷爷的死讯,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沈雀叹了口气,如实回答,“四年。”
沈意鸣盯着眼前虚无的一点,半年来,所有的事情都让他太无力了,好像多这一件不多。
“昝哥,池磊怎么样了?”沈意鸣平静了一会儿,又问昝楚予。
那个曾经会笑的沈意鸣好像被套进了一副新的躯壳,昝楚予看着沈意鸣冷静掩饰麻木的神情,心也在滴血,“池磊抢救过来了,但是变成了植物人,彻底清醒过来的几率……不大。”
“养着吧,医药费胜实全权负责”,沈意鸣缓缓的升上车窗,又朝沈雀瞥去一眼,“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有时间我会约你和潘宸枫吃个饭的,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
“你也是”,沈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有些苍白背诵模版,“节哀,注意身体。”
走出去几步,沈雀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宸枫还跟我说,池砚服刑的监狱不在江城,应该是更北方一点的凌海第十二监狱,你若是想见他一面,明天去看他应该还来得及。”
沈意鸣缓缓的扭过头,看着沈雀,突然就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一旁的沈雀和昝楚予的心脏都揪痛了一下。
最后,沈意鸣用力的咬了一下舌头,才勉强发出了声音,“好,替我谢谢潘宸枫。”
江城最近一直阴雨连绵,回去的路上,车内没有声音,同车的杨树和昝楚予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一直盯向车窗外的沈意鸣痛心。
车子驶入市中心之后,沈意鸣才开口,“杨叔,开去看守所吧。”
“欸好”,杨树打转向,驶入另一个路口。
SUV停在看守所的门口,昝楚予想要下车,被沈意鸣制止,“不用下车了,就在这看一会儿吧,他不会见我的。”
“不一定”,昝楚予试图给他一丝希望,“这一走就是四年,他说不定,会舍不得你的。”
“到如今我还想不明白吗?他也认为胜实非我不可,为了能让我安安稳稳的坐上这个位置上,他会有多远躲我多远的,你知道那天在楼顶他对我说什么吗?”
昝楚予当时就在池砚的身后,池砚说的每一个,他都听的清清楚楚,如今这些字从沈意鸣嘴里说出来,昝楚予看得见,沈意鸣的心都碎了。
“他说,今天过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曾经你给我的爱意,就抵了我的那份恨意;他说,他和我,两清了......”
昝楚予实在忍不了,打开车门大步朝看守所走去。
杨树看着昝楚予的身影,觉得如果昝楚予不冲去,他也一定要问问池砚,怎么就两清了?
沈意鸣微微抬手扒住了车窗,看到昝楚予的行为,绝望中又生出愚蠢的想法。
不是昝楚予愚蠢,而是过去的每一天,自己都很愚蠢。
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他从一开始就该按照沈博为为他规划的人生路线走下去,与池砚不生情,只有仇视,算计,较量,认输,这样他就不用背负着愧疚走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沈博为和池砚都是算计人心的高手,他们共同算计沈意鸣接受胜实,可又撕扯着他。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天,就愧对被沈氏害惨了的池砚,可他放弃这个位置,又愧对那个为了能让自己躲避真相多放纵几个月,却引火上身的池砚。
昝楚予灰溜溜的出来了,他站在沈意鸣的车窗外,没有说话,但是这个结果,从一开始就不意外。
不是吗?
沈意鸣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想象着如果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结,那自己的遗憾是什么?
是没能认真完成自己想做的任何一件事,是没能像所有亲近的人跟他说的那样,他可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是在池砚最爱的时候不相信池砚爱他,而在自己最爱池砚的时候,池砚选择再不相见。
沈意鸣撑着自己坐直,闭上了眼睛。
车子重新上路,目的地是象牙山别墅。
远远的,杨树就发现别墅门口停了一辆货车,他纳闷的嘀咕,“为什么会有一辆大货车停在门口呢,看起来像是给别墅送东西的。”
沈意鸣揉揉太阳穴,睁开了眼睛。
昝楚予下车去沟通,沈意鸣缓缓降下了车窗,听那边的动静。
工人拿着一张单子,让同行的车打开了厢货的大门,指着里面的东西,对坐在车内的沈意鸣说,“您好,是池先生吗?这是您半年前定制的钢琴,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您,所以按照当初你预留的地址给您送到了。”
沈意鸣心尖一颤,打开车门下来。
那些能够肆意享受音乐的日子,如今却像梦魇一般挥散不去。
看似人生赢家,实则已经失去一切。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请假一天哟,谢谢还在看文的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