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消失后, 江浸月去洗了个热水澡,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他躺在床上,明明很疲惫, 精神却越来越活跃。
在强行躺了一会儿后,江浸月干脆又爬了起来, 认真仔细地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的边角, 又将眼镜、口罩戴上, 梳了梳刘海, 出了门。
走出莱茵小区,外面的街道依旧热闹。
江浸月像他刚来到H市的那几天一样,悄悄走到了包子铺前的队伍, 排在了最后,不一会儿, 他身后就又站了几个人。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 大叔的吆喝声依旧爽朗洪亮。
江浸月低着头,盯紧自己的脚尖,跟随着队伍缓缓向前,口罩下的嘴巴微微张开, 正不断深呼吸平复自己的紧张。
来买包子的上班族个个行色匆匆,很快就有人在离开时撞到了江浸月的肩膀。
那人太着急了,甚至来不及停下看看,一声“对不起”飘来时,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没关系的。”虽然没人会听到,可江浸月还是小声回答。
他低着头, 眼前的地面开始扭曲变形,耳边包子铺大叔的吆喝声也逐渐远去, 江浸月抖着手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看起了照片。
他相册里的照片很少,有几张是王小丫的,有几张是他自己生涩的自拍,更多的则是陆清眠,几十张的陆清眠,都是他趁着之前时间暂停时拍的。
看着手机屏幕里陆清眠面上藏不住对他的担忧,江浸月勾了勾唇角,喃喃:“这次我不会迷路的。”
买包子的队伍又往前走了几步,江浸月跟着前进,又被来往的人不小心碰到几次,江浸月咬紧牙关,除了身体微微颤抖外,没有再失控地对着幻象大喊大叫。
从包子铺门前到马路边,不过几米的长度,江浸月却觉得好像有几公里那么长,长得他连双脚都仿佛感受到了疼痛。
口罩下的嘴巴越张越大,江浸月每一次呼吸时肺部都会剧烈的抽痛,可他仍旧跟着队伍慢慢前进,没有如过去几次一般中途离开队伍。
终于,前面的最后一个人也买完包子离开了,江浸月终于站在了包子铺大叔的面前。
“小同学,要什么包子啊?”大叔显然认出了江浸月,语气柔和了几分。
江浸月抬头,又缓缓将口罩拽下来,对包子铺大叔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笑容苍白、虚弱,却固执地挂在脸上。
“要两个包子,一个素的、一个肉的,还要、还要一杯豆浆,加糖。”
大叔动作麻利地装着包子豆浆,末了又多塞进去一颗茶叶蛋。
“小同学,要好好吃饭啊!”
江浸月学着其他人一样,故作潇洒地接过袋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大叔的手,粗糙的、温暖的,江浸月指尖抖了抖,紧紧抓住了袋子。
“谢谢老板……”
他转身想走,又被包子铺大叔叫住,“小同学你等一下,我有点事情找你。”
包子铺大叔让自己在后面忙着包包子的老婆暂时顶替一下,然后擦了擦手,从一旁的小门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封好的纸袋。
纸袋很厚,看着颇有分量。
包子铺大叔带江浸月走到一旁的角落,将纸袋递给了他,“小同学,你和陆同学认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最近他也没来,你能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吗?”
“这是什么?”江浸月接过纸袋打开,发现里面是厚厚一沓钱,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包子铺大叔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将上次的事情告诉了江浸月,“陆同学给我这么多钱,叮嘱我看好你,可我也没做到,当时财迷心窍,还怕陆同学把钱要回去,可后来回家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心里愧疚啊,这钱我拿着不踏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钱还给陆同学。”
江浸月没想到陆清眠曾为他做过这种事,心下绵软一片,像被热乎乎的小被子裹着,因为碰触ptsd的应激反应引起的身体不适彻底消失了。
但他不好替陆清眠做决定,便给陆清眠发了微信询问。
陆清眠回复很快:……你先帮我拿着吧。
江浸月收下纸袋后,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进了小巷子。
哪怕小巷子两边的墙很高,也挡不住今天耀眼的阳光。
江浸月拽到下巴处的口罩没有再戴回去,他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包子吃完,人也站到了小面馆门前。
早晨的小面馆很冷清,汤泽斌正坐在门口支着一张小桌子写暑假作业。
见到江浸月走来,汤泽斌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把作业本一推,蹦跳着来到江浸月面前。
“江哥!”
一夜过去,汤泽斌看着更活泼了。
江浸月点点头,问道:“汤爷爷呢?”
汤泽斌欢呼着跑进小面馆,“爷爷,我江哥来啦!”
江浸月跟着走进去,看到了在后厨忙碌的老人。
老人满手面粉,见到江浸月露出个和蔼的笑容,问道:“来这么早?吃面吗?”
江浸月摇了摇头,走到老人面前,神情认真又带着些紧张地说道:“汤爷爷,我想应聘面馆的小时工。”
汤泽斌的爷爷本来被江浸月过于严肃认真的神情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却是这个,神情一松,恢复笑容,“这样啊,当然可以啊,不过要负责用机器压面哦,时间是上午10点到下午3点,中午包饭,就在面馆里吃,每小时算你10块钱,你可以吗?”
每小时10块钱,比肯德基这种连锁店还多给了一块,江浸月立刻用力点头,“我可以!我会认真工作的!”
汤泽斌的爷爷又笑了起来,往后退了退,让开后厨的入口,“要现在开始试试吗?”
江浸月看着小小的后厨,深吸一口气,绷紧小脸,迈步走了进去。
汤泽斌的爷爷在江浸月进来后又退开了一点,他像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全程很小心地没有碰到江浸月。
江浸月敏感地察觉到了,感激地看向老人,老人花白的眉眼弯了弯,笑得很慈祥,“小孩子不要藏那么多心事,有事大人顶着呢。”
江浸月也跟着笑了,笑容轻松了许多。
压面机操作还算简单,就是揉面费了些事,江浸月学起来很快,中午的时候就自己独自做出来了一碗面。
他把面放在桌子上,拍了一张照片,想了想,打开微信,发给陆清眠。
江浸月:[图片]这是我做的第一碗面。
陆清眠:你去兼职了?
江浸月:嗯!
陆清眠没再回复,江浸月也没在意,很快又在小厨房里忙碌起来。
见江浸月上手了,汤泽斌的爷爷就离开了后厨,让开空间,坐在角落的桌子边,喝着热茶,闲了下来。
汤泽斌却没闲着,写着作业也不老实,隔一会儿就往后厨跑一趟,每次都会给江浸月带一些小东西,不过一夜过去,这个看着外向粗糙实则内心细腻的小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江浸月黏得厉害。
“江哥,渴不渴?喝不喝水?”
“江哥,吃不吃糖?我有橘子味的棒棒糖哦!”
“江哥,现在人不多,你要不趁机歇会?”
“江哥,你看!我在外面摘的花,送给你好不好?”
陆清眠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汤泽斌捏着一朵黄不拉几的小野花送给江浸月的场景。
江浸月没注意陆清眠来了,伸手接过小野花,插进口袋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花冠,转头对汤泽斌笑了下:“谢谢小斌。”
陆清眠倏地眯眼,走了过去:“一碗牛肉面,清汤,大碗。”
江浸月听到陆清眠的声音,惊喜地看过去,手下忙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来啦?”
他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欢快,陆清眠神情好了不少。
汤泽斌被陆清眠挤到了身后,矮小的身子在一旁一蹦一蹦地吸引江浸月的注意力。
“嗯,一起吃午饭?”陆清眠一手按住汤泽斌的头顶,任由汤泽斌怎么争执也不放手,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神情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将压好的面条放进去煮,“好呀,我也到点可以吃午饭啦。”
两碗面煮好,汤泽斌的爷爷过来暂时接手工作,江浸月擦着手从后厨出来,就见陆清眠已经将面碗放在了他们经常坐的小角落,他的那碗面被放在了最里面。
自陆清眠来后,江浸月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陆清眠已经为他拉开了椅子,江浸月立刻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在擦过陆清眠身边坐进里面时,陆清眠指尖一勾,就从江浸月的口袋里拿走了那朵汤泽斌送的小野花。
汤泽斌也端了碗面主动坐在了两个人对面,陆清眠抬手就把那朵野花扔到了汤泽斌的脑门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
汤泽斌立刻大声控诉,还跟江浸月告状,“江哥,你看陆哥啊!”
江浸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视线却还落在陆清眠身上,神情怎么看怎么敷衍。
陆清眠照旧为江浸月拿来了花生露和橙汁,每一瓶里都插好两根吸管。
汤泽斌见两个人都不理他,干脆跪在了椅子上,撑着桌子,大声说:“江哥,我决定了,从今以后,我认你做大哥,好不好?”
江浸月低头喝花生露,一口就把吸管咬扁了,看都没看汤泽斌就拒绝道:“不好。”
汤泽斌的小孩脸皱成一团,瞪了一眼陆清眠,又嚷嚷道:“那我要跟陆哥做竞争对手,等我长大,我要跟江哥结婚!”
“咳咳咳咳……”这回江浸月有反应了,他呛到了,花生露沾在唇边,呛咳得脸都红了。
陆清眠突然轻嗤了一声,“呵。”
他看也不看汤泽斌,像是完全不把汤泽斌放在眼里,转身靠近江浸月,声音极致温柔:“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浸月后背紧贴椅背,瞪大眼睛看着陆清眠靠近,修长微凉的指尖蹭上了他的唇,抹走了上面沾着的奶白花生露后并未急着离开,指腹轻缓地在江浸月的唇瓣按揉,很快将嫣红的唇变得更红艳了几分。
这场景看得小小年纪的汤泽斌傻在了当场。
他虽然是个懂得很多的小学生,但其实大多时候都只是朦胧知道很多词汇,并不是真正了解那些词汇的意思,所以才能毫不害臊地将那些词汇说出口。
江浸月觉得唇上一片炙热,等陆清眠的手指离开,他的呼吸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陆清眠将筷子放进江浸月手里,柔声叮嘱:“慢慢吃,别着急。”
江浸月这才回魂,低头猛猛吃面,半晌都不抬头,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
陆清眠还没完,又伸手将江浸月一边的头发勾到了耳后,指尖似有若无地撩过江浸月的耳垂,轻笑:“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江浸月抬手捂住靠近陆清眠那边的耳朵,吃面吃得更大口了。
陆清眠这才转身,视线凉薄又充满压迫地看了一眼汤泽斌。
汤泽斌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眼睛眨巴眨巴,突然眼珠一转,挺直腰板,自信道:“江哥,你还是多考虑一下我吧,我虽然现在还小,但我没几年就能长大了,我虽然没有陆哥帅,但我比陆哥专一,我跟你说,长得帅的人花心,特别是陆哥这种不是一般帅的,前几天我还看有女生跟陆哥要Q-Q呢!”
江浸月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吱声。
陆清眠微微皱眉:“别乱说话。”
汤泽斌自觉自己赢了回头,低头开始稀里呼噜地吃面,脸上满是得意。
吃过面,陆清眠没走,而是坐在角落玩游戏。
江浸月又去后厨忙碌,下午的时候,他发现汤泽斌的爷爷总往洗手间跑,里面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老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出来的时候见江浸月满脸担忧,也不隐瞒,笑了笑道:“人老了,总有点小毛病,我这老头子就是肠胃不太好。”
汤泽斌正凑在陆清眠身旁看他玩游戏,闻言也看了过来,小大人一样说:“爷爷不仅肠胃不好,今年开始还总头疼!吃的药有一抽屉那么多!”
江浸月心中担忧,却又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只能干巴巴地叮嘱老人注意身体。
老人摆摆手,“放心,老头子我还能活好久呢。”
下午快3点的时候,小面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江浸月帮着收拾后厨,等到了3点,他才从后厨出来准备下班。
陆清眠一直没走,也不和江浸月说话,等这会儿江浸月走出来,他才收起手机看了过来。
这时,小面馆门口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一个青年将摩托车停在门口,捧着一束花走了进来,高声道:“请问江浸月先生在吗?”
江浸月放下围裙,疑惑地走过去,“我是,请问有事吗?”
青年将手里捧着的花束递了过来,“陆先生在我们店里订了一束棠梨花,加急让我们送过来的。”
“陆先生?棠梨花?”江浸月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陆清眠。
陆清眠姿态闲散地坐在那里,手指轻点着桌子,在江浸月看过来时挑了下眉,“不收下吗?”
江浸月愣住了,接过巨大的花束,低头看里面摆放优雅的花枝,花枝上一簇挨着一簇绽放着洁白的小花,小花有着嫣粉的花蕊,单独一朵花看着并不起眼,可这一大捧花凑在一起分外漂亮。
青年很熟练地说着好话:“这棠梨花在咱们这H市可不好买,更别提是现在这个季节,这花贵着呢,可见送您花的陆先生的心意。”
江浸月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绽放的花朵,心中荡漾起奇妙的情绪,他都快怀疑自己的心也会长出翅膀飞起来。
青年离开,陆清眠这才起身,走向江浸月,道:“下班了,回家吗?”
江浸月仰头看陆清眠,明明他现在戴着眼镜和口罩,刘海还挡着脸,可陆清眠却仿佛能透过一层层盔甲看到江浸月那张精致漂亮的脸,那脸上的红一定比棠梨花的花蕊更可爱。
人比花漂亮。
“为什么突然送我花?”江浸月轻声问。
陆清眠表现得很无所谓,“想送就送了。”
话落,他视线颇为轻蔑地瞥了一眼汤泽斌,显然意有所指。
汤泽斌抽了抽嘴角,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大人可真无聊。
江浸月却注意不到汤泽斌了,他的全部视线都落在怀里的花上。
他一手捧着花,一手扯着陆清眠的衣角,也不看路,就这么乖乖地跟着陆清眠离开。
路上,江浸月时不时嗅一嗅棠梨花清甜的香味,忍不住问陆清眠,“棠梨花的花语是什么?”
陆清眠眸色微深:“你猜。”
江浸月才不猜,他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棠梨花。
结果一搜完,江浸月怦怦乱跳的心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哦……你是想吃爆炒棠梨花了吗?”
陆清眠一愣,拿走江浸月的手机低头一看,棠梨花的搜索条目下,第一条不是什么浪漫的花语,而是爆炒棠梨花的做法。
爆炒棠梨花,一道常见的季节性佳肴,味美鲜香,富含营养……
陆清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江浸月撇着嘴角,低头看怀里的花也没那么好看了,但还是认真道:“一会儿回去我就把花摘下来洗干净,晚饭就炒了它,你来我家吃饭吗?”
陆清眠:“……”
江浸月疑惑看过去。
陆清眠面向阳光,眼神空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吃。”
晚饭,两个人在1203的小厨房完美地爆炒了一盘酱香棠梨花,吃完饭,陆清眠一言不发地洗碗,洗完转身沉默离去,看着背影格外萧索。
江浸月却毫无所觉,临走还给陆清眠拎了一大袋子他泡好的玫瑰花瓣。
晚上,江浸月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美美地看着夜景,逛逛贴吧,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
他在小面馆的兼职生活顺利展开,虽偶尔难免碰触到客人,触发幻象,但都被江浸月很努力地忍耐了下来。
开学前的最后一段日子看起来平静又美好,可却像是暴雨前的河水,暗藏急流。
兼职了一段时间后,江浸月发现汤爷爷进洗手间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 ,声音也越来越激烈,他时常要很久才出来,每次出来都坐在桌边捂着头,几乎站不起来。
江浸月催促汤爷爷去医院看看,可每次老人都说是老毛病,让江浸月不要在意。
眼看着汤爷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江浸月忍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陆清眠。
陆清眠的反应很奇怪,他像是知道什么,只告诉江浸月好好兼职,不要多管。
因为汤爷爷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汤泽斌也被老人赶回了家,很少让小孩来店里了。
江浸月心中一直萦绕着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江浸月刚下班走出面馆的门,就听身后一声响,他回头,发现老人跌坐在了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而在老人旁边,掉落着一顶花白头发的假发。
老人的白头发竟然是假的!老人的病似乎已经严重到无法正常生活了!
江浸月一时不知道该震惊哪件事,立刻跑回去忍着碰触ptsd扶起了汤爷爷。
这回汤爷爷坐在桌边,缓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抖着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面色白如金纸,嘴唇发青,光秃的头顶也青一块紫一块,老人喝了几口热水,缓和下呼吸,这才看向江浸月,苍老的眼眸里却带着祈求。
“小江啊,这件事,别告诉小斌。”
江浸月不忍:“汤爷爷……你到底……”
老人露出一个万分难看的笑容,他像是思索,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是脑癌,晚期了。”
随着老人徐徐诉说,江浸月终于彻底了解了汤家的事情。
怪不得汤泽斌的父亲要去当工地水鬼,用命来赚高额的工资,汤家人除了汤泽斌,全都知道汤爷爷的病情,也早就开始了治疗,可就算花费巨大,治疗效果依旧不好。
在汤泽斌的父亲出事后,汤爷爷的治疗干脆就放弃了。
“我日子不多了,这间面馆已经谈好了买家,等店卖出去,剩下的钱够小斌省着点花,读完高中。我也联系了福利机构,会定期来看看小斌,我想了很久,与其让小斌去孤儿院,或者被什么不知根底的人家领养,不如让他自己长大。”老人的声音平缓,可细听却仍有颤抖。
江浸月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间的不安感终于爆发了。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小面馆的,只知道在他走出小巷子时,看到了等在路边的陆清眠。
陆清眠见到江浸月,并未走过来,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突然用力跑了起来,跑到陆清眠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了陆清眠的衣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啊?这只是个噩梦,对吗?”
陆清眠轻轻摇头。
江浸月又问:“你早就知道了?”
陆清眠勾住江浸月的手指,“嗯。”
江浸月狠狠闭上了眼睛,抖着嘴唇:“这要是梦该多好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汤泽斌到底该怎么长大?
陆清眠垂眸,“这是现实,现实世界没有奇迹。”
江浸月几乎是被陆清眠拖回家的,他难过得快忘记了怎么走路。
夜里,江浸月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着他之前用金光治愈伤口的感觉,他抱着微小的希望,也许……也许他也能治好汤爷爷也说不定。
可他的直觉却在告诉他这太难了,他和治愈伤口完全不同。
江浸月闭上眼睛,开始不断呼唤脑海里的金手指,询问金手指有没有办法。
总是装死的金手指似乎是被江浸月问烦了,又似乎是感受到了宿主过于波动的情绪,终于出声,却是答非所问:
“此次为宿主随机的玛丽苏事件是无法逃离的天使哦,玛丽苏事件维持时间一个月,在一个月之内,宿主可以尽情体验哦~”
一个月的时间。
江浸月猛地坐了起来。
金手指从不说废话,这句话一定代表着什么。
江浸月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又开始搜索关于天使的一切,这次他着重搜索的是关于六翼天使的消息。
突然,江浸月指尖一颤,看到了一行信息。
治愈天使拉斐尔,拥有六翼。治愈总是伴随着牺牲,江浸月好像明白了无法逃离的天使的含义了。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却放在身前握紧。
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汤爷爷的命,谁也不行!
但他不敢托大,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最终他决定将想做的这件事放到无法逃离的天使事件结束的最后一天。
这样就算发生了什么,时间一到,他就会恢复正常。
江浸月没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陆清眠,第二天一早,他如常去了小面馆兼职。
他本以为事情可以顺利拖到玛丽苏事件维持的最后一天,却不想汤爷爷的病情已经拖不住了。
在玛丽苏事件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小面馆没有开门,江浸月去了才知道汤爷爷夜里晕倒了,紧急送去了医院。
等陆清眠和江浸月赶到医院时,汤爷爷身上插满了管子,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汤泽斌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只小手紧紧握着老人满是褶皱的手。
小孩的眼睛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已经哭过了,但精神还算好。
见到陆清眠和江浸月,小孩咧了咧嘴,笑得很难看,“陆哥,江哥,你们来啦。”
江浸月轻轻点头,走上前,摸了摸汤泽斌的脑袋。
汤泽斌摇摇头,“我没事的,其实我早就发现了爷爷的不对劲,哪有人胃不舒服要吃一抽屉的药啊。”
江浸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汤泽斌,这种时候什么安慰都没有用。
陆清眠出去了一趟,见了医生,回来悄声告诉江浸月:“医生说了,就这几天了。”
就这几天了。
一个人的生命长短原来可以如此具体。
汤泽斌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趴在床边,小声跟昏迷中的老人说着话,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个小小的孩子,哭得特别隐忍,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如果有神明的话,我可以跟他许愿吗?我想要爷爷好起来,我想一直陪着爷爷。”
江浸月只能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天,他和陆清眠一直在医院陪着汤泽斌,直到天黑也没走。
汤爷爷住的病房是陆清眠找人调的,病房里只有汤爷爷一个病人,以汤爷爷如今的情况,连ICU都已经没必要去了。
夜越来越深,陆清眠打算送江浸月回家。
此时汤泽斌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粗粗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浸月起身,跟着陆清眠出门,却没有走,而是拉住了陆清眠的衣角。
他抬头,清澈的眸子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陆清眠,“陆清眠,我想做一件事。”
陆清眠的心重重一颤。
江浸月手指向下,寻到陆清眠的手,将自己泛凉的手指塞进陆清眠的手心,寻求温暖。
陆清眠紧紧攥住了江浸月的手,安抚的捏了捏。
“如果一会儿我发生了什么,或者睡着了,你千万不要送我去医院,只需要带我回家,三天后我就会好。”
“江浸月。”陆清眠压低声音,声音里满含警告,“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想牺牲什么?”
江浸月缓缓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十分柔和的笑,“陆清眠,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曾经,江浸月被关在那间黑暗可怕的小仓库里,他无数次地祈祷能有人救救他,祈祷神明、祈祷佛祖,祈祷任何可能会出现的奇迹。
他了解那样的心情。
因为了解,所以做不到旁观。
江浸月一点一点从陆清眠的手中抽回手,指尖离开温暖,重新变得冰凉。
他转身,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陆清眠黑眸里掀起漆黑的风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手背青筋浮现。
最终,陆清眠呼出一口气,走进病房,关上门,拉好了窗帘。
江浸月神情十分平静,他脱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蕾丝蝴蝶结衬衫,正是陆清眠为他改过尺寸的那一件。
此时江浸月没长出翅膀,衬衫后面的两个大洞里露出他奶白的皮肤和瘦削的肩胛。
江浸月早就准备好了,甚至为此穿上了这件衬衫。
陆清眠齿列轻磨,眼神几乎是发狠地盯着江浸月。
江浸月走到病床边,弯腰轻柔摸了摸汤泽斌的小脑袋。
陆清眠在此时关上了病房的灯。
下一刻,漆黑的室内亮起璀璨的金光,六片美得令人窒息的巨大羽翼自江浸月的肩胛伸展张开,高高扬起。
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朦胧了陆清眠的视线。
他看着江浸月瘦弱的肩膀,突然意识到江浸月一直是用这样单薄的身形背负着那巨大的六片羽翼,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江浸月,这样的翅膀沉不沉。
江浸月走到汤爷爷身边,轻轻伸手,搭在了老人满是针眼的手背上,入手的皮肤粗糙干枯,像缺水的树皮。
在两个人手接触后,自江浸月的掌心炸开刺目的金光,金光如瀑布般疯狂灌入老人体内。
随着金光的灌入,江浸月身后六片羽翼的光芒却越来越微弱。
渐渐地,最下方的一对羽翼突然溃散成细碎的点点光芒,消失了。
一对翅膀消失后,江浸月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身形也晃了晃,他像在承受着偌大的痛苦。
这时,趴在床边睡着的汤泽斌被金光晃醒,揉着眼睛抬头,见到微微扇动着羽翼浑身光芒的江浸月,眼睛瞪大到极限,嘴巴也跟着大大张开。
江浸月看见,另一只手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抵在了唇中央,“嘘,愿望说出来会失灵的,小斌乖,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汤泽斌浑身开始颤抖,抖得连身下的椅子都发出吱嘎的响动,他用力点头,重新趴回床边,捂着眼睛,压抑着哽咽哭泣,却不曾再抬起头看一眼。
很快,第二对翅膀消失了。
陆清眠靠在墙边,黑眸里映着那些细碎的金光,映着金光里的江浸月。
江浸月柔软的黑发无风荡起,双眸微闭,连睫毛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随着羽翼的轻轻扇动,江浸月仰起脖颈,双脚离地,头顶再次出现了陆清眠曾见过一次的金环。
只是这一次,那金环看起来极不稳固,不断有金色的碎屑飘落,金环变得越来越破败。
灌入老人体内的金光越来越耀眼,而江浸月只有一对翅膀了。
陆清眠在这时终于忍不住,用力捶打墙壁,手指的疼痛却压不下心中的担忧。
终于,最后一对羽翼也破碎了。
羽翼破碎后,江浸月头顶的金环黯淡如废铁,化为灰烬彻底消散了。
房间里的金光熄灭,江浸月从空中掉落,掉在了陆清眠怀里。
江浸月双眸紧闭,脸色惨白,连天然殷红的唇色都黯淡了几分,身体一直微微地颤抖,额角浮现出细密的冷汗,碎发狼狈的贴在额头。
陆清眠抱起江浸月,看也不看床上躺着的老人和趴在床边的小孩,转身离开了病房。
等陆清眠和江浸月走后,病房里寂静下来,只有医用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趴在床边的汤泽斌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病房的灯。
灯光大亮,他转头,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虽仍没苏醒,但面容格外红润,连稀薄的呼吸都变得沉稳有力。
汤泽斌腿一软,跪在地上,额头用力地磕在地板上,一下接着一下,“嘭嘭”声不停。
“谢谢……谢谢江哥,谢谢……天使。”
1203卧室。
陆清眠将江浸月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帮他脱下鞋,盖上了被子。
江浸月的脸色依旧苍白,可身体已经不再发抖,呼吸轻却缓和平稳,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陆清眠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江浸月。
虽然不知道江浸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陆清眠可以确定一点,江浸月的翅膀彻底消失了,不会再长出来了。
他为了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一家人,牺牲至此。
陆清眠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在了江浸月旁边,“值得吗?为什么?”
可江浸月此时没办法给他回答,就算是清醒时的江浸月恐怕也回答不出来。
陆清眠有句话说错了,现实里存在奇迹,奇迹就在他的身边。
第二天,江浸月没有清醒。
陆清眠尝试着喂江浸月喝粥,但江浸月根本没办法吞咽,放下粥碗,陆清眠干脆也没吃东西。
第三天,江浸月还是没有醒。
陆清眠浸润了温热的毛巾,仔细地帮江浸月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一天,陆清眠的脸色也泛着白,嘴唇干裂。
三天,江浸月不吃不喝,陆清眠也不吃不喝。
夜里,陆清眠躺在江浸月身旁,轻轻勾着江浸月的手指,看着江浸月的侧脸,一夜都没有闭眼。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内时,江浸月的睫毛颤了颤。
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就是陆清眠的脸。
与此同时,江浸月脑海中出现了金手指的声音:“恭喜宿主完美体验玛丽苏事件无法逃离的天使。”
听到这个声音,江浸月终于彻底放心,他知道汤爷爷此时一定没事了。
他看着身旁一眨不眨看着他的陆清眠,脸颊蹭着枕头,缓缓靠了过去,几乎和陆清眠贴着鼻尖,“陆医生,你怎么可以睡在患者的床上?”
陆清眠没说话,只是看着江浸月,看得格外认真,仿佛这一刻不仔细看,下一刻江浸月就会消失。
江浸月缓缓伸手,指尖从被窝里探出来,碰到了陆清眠的指尖,然后一点点缓慢地勾缠上去,手指搅在一起,又乖又软十分讨好地说:“陆医生,我好饿,我想吃爆炒海棠花。”
陆清眠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后退一些,拉开和江浸月的距离,然后突然靠近,额头用力撞了一下江浸月的额头。
“啊!!!”
江浸月一声惨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自己通红的脑门,疼得眼中瞬间盈满泪花。
他控诉地看向陆清眠,却不想陆清眠的神情格外凶狠,他跪在床上,压着江浸月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江浸月,你再这么不顾自己,不如让我直接干死你!”
江浸月被陆清眠压回床上,仰躺着,清澈的水眸睁得大大的,看着陆清眠凶狠的模样,心重重一跳,紧接着在胸腔里敲锣打鼓。
陆清眠在害怕,陆清眠在关心他,陆清眠怕他出事。
江浸月恢复嫣然的唇微张,刚想说话,脑海里刚冒泡不久的金手指再次出现,抢先在他脑袋里出了声:
“哦吼!检测到宿主心跳加速异常,检测到心跳加速的影响源,立刻为宿主随机玛丽苏事件……”
“biubiubiu!此次随机的玛丽苏事件是渴爱的人鱼!”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布帛破碎的声音,江浸月只觉得双腿酸软无力,下意识想动动腿,一条晶莹剔透的琉璃色鱼尾巴就搭在了陆清眠的臂弯里。
漂亮如绸缎的鱼鳍可爱地翘了翘,扫过了陆清眠的下巴,精致的琉璃色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七色的光。
江浸月看着自己变成鱼尾巴的双腿,眼睛眨了眨,直接吓哭了。
一颗又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转瞬间变成了莹润饱满的珍珠,很快在床铺的褶皱里积了一堆。
陆清眠搂着臂弯里的鱼尾巴,受到的冲击比江浸月大多了,他黑眸罕见地露出迟滞的神情,半晌才看向哭得直打小哭嗝的江浸月,又一次爆了粗口。
“你他妈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