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清眠能动后, 停滞在夜空中的大尾巴五角星也纷纷恢复轨迹,一颗接着一颗地坠落在两人周围。
江浸月不断后仰,双腿已经站不住了, 全靠陆清眠揽在他身后的手臂支撑身体重量,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他已经十分熟悉陆清眠的气息, 碰触ptsd的应激反应刚出现一点苗头,就被他自己过快的剧烈心跳给压了下去。
“你、你怎么能动了?”江浸月磕磕巴巴地问, 金色的眸子瞪得溜圆。
陆清眠在极近的距离俯视江浸月, “我不能动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江患者。”
江浸月眼神漂移,脑袋里的几根弦正在疯狂拨动,不断思考为什么陆清眠能动了, 为什么能力突然失效了,是因为他今天连续使用这种能力导致的吗?
陆清眠的视线太有压迫力, 江浸月闭上眼睛装鸵鸟, 在脑袋里疯狂询问金手指,他本以为金手指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装死,却不想这回金手指给了他回复。
平直的调子在他脑海里毫不负责任地笑了一声:“嘻嘻。”
江浸月:“……”
陆清眠看着江浸月不断颤抖的睫毛,坏心地冲着江浸月的睫毛吹了一下, 两片小刷子似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连他揽在臂弯的羽翼都在抖。
羽翼入手蓬松柔软而温暖,但抖如筛糠。
陆清眠忍不住轻笑出声,“江患者,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只能对你提前使用额外治疗的行为收取小费了。”
江浸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还未等看清陆清眠又立刻闭上了,脖子僵直地挺着, 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陆清眠的衣襟,开始学金手指一样装死。
陆清眠继续道:“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江浸月还是装死,陆清眠却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塔顶只有恢复转动的钟表秒针发出的“滴答”声,和一颗颗大尾巴五角星摔碎在地面的“噗噗”声。
这些声音都没有江浸月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大。
他开始祈祷陆清眠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陆清眠突然不说话了,江浸月数次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又不敢。
直到轻缓的呼吸轻轻洒在他的鼻尖,带来轻微的痒意。
江浸月皱了皱鼻子,鼻尖一耸一耸的,全然是不自知的可爱。
陆清眠垂眸,声音又轻了几分,“江浸月,张嘴。”
江浸月身体先于大脑听从命令,红润饱满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听觉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耳中,下一刻,一片冰凉的东西被塞在了他的唇间。
陆清眠继续命令:“闭嘴。”
江浸月嘴唇紧抿,夹住了唇间的东西,薄薄的、凉凉的,好像不是嘴唇?
陆清眠低头,靠近江浸月耳边,“用力……咬。”
最后一字微微着重了音调,江浸月用力咬了下去,清脆的口感破碎在齿尖,一股苦涩的汁液立刻在口腔中弥漫。
江浸月猛地睁开眼睛,推开陆清眠站直身体,拿走了唇齿间的东西。
一片另一边已经被咬破了的树叶,此时被他把另一边也咬破了。
江浸月愣愣地盯着树叶,委屈巴巴地呢喃:“好苦……”
陆清眠勾唇,“树叶好吃吗?”
江浸月诚实摇头,“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看着江浸月可怜巴巴的小模样,陆清眠伸出手指,轻蹭过沾在江浸月唇边的一抹绿汁,指尖有点抖。
江浸月迷茫地看过去,就见陆清眠的肩膀也开始抖,抿紧的薄唇蓦地勾起大大的弧度,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江浸月缓缓眨眼,又眨眨眼,眼前大笑着的陆清眠是真实的,并非幻觉,他还是第一次见陆清眠这么开心地大笑。
在陆清眠的笑声中,江浸月口中的苦涩仿佛都淡了不少,他撇了撇嘴角,本想抱怨,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最后跟着陆清眠一起大笑起来。
下坠的大尾巴五角星渐渐稀疏,流星雨慢慢停下消失,夜空恢复寂静。
笑闹结束,两个人坐在塔顶大钟前,一起看着塔下的城市。
流星雨的结束如一场绚烂的烟花湮灭于无声,带来些许莫名的惆怅。
江浸月看着高楼下蜿蜒的城市路线,脑海里闪过汤泽斌那张哭花的小脸。
“小斌……今晚会做噩梦吧?”江浸月轻叹。
陆清眠坐在江浸月身边,两个人的肩膀只隔着半拳的距离就会挨上。
“噩梦总是比美梦长久。”陆清眠道。
江浸月身后漂亮巨大的六翼轻轻扇动,他抬起指尖顺着城市的路线描绘,指尖一直有淡淡的碎光洒下。
看着坠落后慢慢消散的光,江浸月眸光一亮,突然从楼边站了起来,“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站起来后向陆清眠伸出手,语气里满是急促:“陆清眠,快跟我来。”
陆清眠看着伸到面前的纤细指尖,什么都没问,搭手上去跟着站了起来。
江浸月牵着陆清眠来到了塔尖大钟的后面,在这里有一扇小门,是平时负责维修大钟的工作人员才会进入的地方。
此时这扇小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锁上满是灰尘,显然有段时间没打开过了。
“陆清眠,我们去这里。”江浸月认真地看着这扇紧锁的小门。
陆清眠挑眉:“这里?”
江浸月看向陆清眠,翘起嘴角故意想笑得神秘一些,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傻乎乎的。
他握住门把手,用力往外拉。
意外从此刻开始。
挂着大锁的门上出现一扇虚幻朦胧的门,门被江浸月一把拉开,他扯着陆清眠,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
走进门内,身体像穿过了一层水膜,呼吸一紧又恢复正常,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到处都是飘在空中大大小小不同样式的钟表,钟表的指针以不同的速度在转动着,耳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江浸月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陆清眠的手往前走,走了大概一分钟,一束光亮出现,他们穿过光亮,脚踩在了满是细碎土块和石子的路上。
“这里是?”陆清眠看到前方挂着巨大的施工中的牌子,再往里能看到许多大型机械的影子,还有许多工人劳作的身形,这里显然是一处施工中的工地。
工地门前,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女人正神情凄惶地站在那里。
女人一脸憔悴,衣服满是泥点,身前系着破旧的围裙,视线空洞地看向陆清眠和江浸月所在的方向。
在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听着像是小孩子跑了过来。
江浸月转身,看到了脖子上挂着手机,正满脸笑容往这边跑的小孩子,正是汤泽斌。
“这里是……汤泽斌的梦。”江浸月轻声为陆清眠解释。
陆清眠已经猜到了,他攥着江浸月的手突然用力又蓦地一松,眸中的震惊一闪而过。
江浸月看着越跑越近的汤泽斌,迎了上去。
“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以。”
如果不拦上去,汤泽斌就会像现实里一样,在梦境中不断回顾自己母亲被钢筋砸烂的可怕场面。
江浸月拦住汤泽斌,明明身后的翅膀熠熠生辉,汤泽斌却像看不到一般,只惊讶地看着江浸月的脸,“江哥?你怎么在这里?”
现实里,这个时候的汤泽斌还不认识江浸月,但梦境却不一样。
汤泽斌问完,又看向江浸月身后的陆清眠,更惊讶了,“陆哥?你怎么也在?”
陆清眠已经猜到了江浸月想做什么,无须多作解释,他已经蹲下来拉住了汤泽斌的小手,道:“你的爸爸妈妈叫我来找你。”
“爸爸妈妈?”汤泽斌疑惑,他想往陆清眠的身后看,他记得他就是来找妈妈的,他妈妈就在那里。
江浸月走上前,挡住了汤泽斌的视线,道:“是呀,你的爸爸妈妈叫我们来带你去电影院,你不是一直想看《喜羊羊和灰太狼》的电影吗?”
一听到是去看动画电影,汤泽斌的疑惑立刻没了,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问道:“真的?爸爸妈妈真的要带我去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吗?”
他求了爸爸妈妈好多次了,可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时间带他去看。
“嗯,我们快走吧,再不去电影就要开始了。”江浸月上前,牵住了汤泽斌的另一只小手。
两个人把汤泽斌夹在中间,往与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下满是泥土和石子的小路不过持续了很短一段距离,周遭的场景就变了。
眨眼间三人就站在电影院门前,本该热闹的电影院门前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不只是这里,这条街道都没有其他人,可汤泽斌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在他的眼中,这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在电影院门口,突然凭空出现一幅大大的电影海报牌子,正是《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海报。
汤泽斌指着海报上脖子挂着铃铛的小白羊开心道:“陆哥,江哥!你们看,是喜羊羊!”
然后他又开始左右张望:“我的爸爸妈妈呢?”
话音刚落,从电影院里走出一对男女,男人肤色黝黑,长相憨厚,女人虽面容疲惫,但五官精致,笑容柔和。
“小斌!爸爸妈妈在这呢,快过来!”
江浸月和陆清眠松开手,汤泽斌立刻跑过去扑进了自己爸爸妈妈的怀抱,三个人走进了电影院。
看着寂静的街道,江浸月道:“这里就是小斌梦里的街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他看完电影吗?”
陆清眠重新牵起江浸月的手,带着他走进电影院:“走吧,进去看羊和狼。”
江浸月笑:“什么羊和狼啊,是喜羊羊和灰太狼!”
电影院里和外面的街道一样安静,汤泽斌一家坐在中间的位置,大荧幕上播放着动画片《喜羊羊和灰太狼》,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非完整的电影,而是不停重复的一个片段,看起来很像是电影的预告片。
因为现实里的汤泽斌根本没看过这部电影,所以他的梦里也只能出现这样的片段。
陆清眠带着江浸月坐在后排的位置,一起看这个不断重复的动画片段,江浸月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忍不住凑到陆清眠耳边,小声问:“陆清眠,你喜欢看动画片吗?”
他以为陆清眠会说不喜欢、幼稚之类的,却没想到陆清眠却说:“喜欢。”
江浸月来了兴趣,立刻追问:“你喜欢什么动画片呀?”
陆清眠侧眸看过来:“你好奇?”
江浸月用力点头,“很好奇!”
陆清眠勾唇,唇边的笑怎么看怎么坏,“以后有机会,我放给你看看?”
那语气就像在说要给江浸月放一部恐怖片似的。
江浸月觉得一部动画片没什么,便痛快地答应了,“好呀,以后你给我放。”
陆清眠神情莫测,看得江浸月后背发毛,突然很想反悔。
这时,大荧幕变得漆黑,电影放完了。
汤泽斌开心地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从电影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地提议:“爸爸妈妈,我们去吃肯德基好不好?我想吃汉堡和薯条!”
江浸月心头一跳,直觉不好。
果然,汤泽斌的父母并未答话,只是沉默地牵着汤泽斌往外走。
江浸月和陆清眠跟在三人身后,来到了电影院门口。
街道和之前一样寂静。
汤泽斌的父母松开了汤泽斌的手,两人站在一起,面对着汤泽斌,说道:“小斌,我们该走了。”
周边的街道开始扭曲破碎,逐渐露出后面的建筑工地。
江浸月心中大骇,猛地扇动翅膀飞到半空中,羽翼尾端的金光向上蔓延,逐渐将整个翅膀染成了灿金色。
陆清眠抬头,看到江浸月的头顶隐隐浮现一道金色的光环。
光环从最初浮现时半透明的金色逐渐变成实体,金灿灿的好似最美丽的黄金,但比黄金还要耀眼。
江浸月双手伸开,羽翼轻轻扇动,指尖、羽翼都落下如瀑布般的金光。
金光飞快流淌向破碎的街道边角,将破洞修补愈合,建筑工地的影响逐渐消失。
已经走开几步的汤泽斌父母停下脚步,纷纷转头,又重新向汤泽斌走了回来。
汤泽斌神情怔怔的,仰头看向自己的父母,眼眸中有藏不住的害怕和恐惧。
他其实一直记得,记得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
汤泽斌的父亲叹了口气,蹲在汤泽斌面前,轻轻摸了摸汤泽斌的头,宽厚粗糙的大手温暖又有安全感。
“小斌啊,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汤泽斌的母亲也蹲在汤泽斌的面前,满是细碎伤口的指尖轻轻整理着汤泽斌的衣领,声音柔和道:
“我们小斌啊,这些日子,很难过吧?”
汤泽斌微微张着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
汤泽斌父亲将手搭在汤泽斌瘦瘦小小的肩膀上,用力压了压,这肩膀稚嫩、弱小,明明还不足以扛起生活中的苦难。
“小斌,是爸爸不好,爸爸没有照顾好小斌,也没有保护好自己,让小斌早早就离开了爸爸,是爸爸对不起小斌。”
汤泽斌瞪大的眼睛眨了下,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汤泽斌的母亲俯身轻轻亲了下汤泽斌的额头,眼眸中满是愧疚和歉意,还有深深的爱。
“小斌,妈妈很后悔,非常后悔,是妈妈太懦弱了,妈妈接受不了爸爸的离开,妈妈不敢面对之后的生活,是妈妈对不起小斌,如果、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妈妈绝对不会放弃我们小斌,我们小斌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是妈妈最爱的宝贝。”
汤泽斌的眼泪开始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硕大的泪珠不断砸在地上,消失在虚幻的梦境中。
陆清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他身后,是悬浮在半空中,双眸紧闭的江浸月。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江浸月为汤泽斌创造的梦境,这梦境虚幻、不现实,却是江浸月的温柔,是他想给汤泽斌努力成长的勇气。
“妈妈……”汤泽斌伸手,紧紧抓住了女人的衣角,声音哽咽。
汤泽斌的爸爸用粗糙的手指抹掉汤泽斌的眼泪,声音沉重而轻缓:“小斌啊,未来的路会很苦,也很艰辛,或许还会有许多磨难,可爸爸相信小斌是最坚强的孩子,一定能努力的、善良的好好长大,对不对?”
“爸爸,不要走!”汤泽斌已经泣不成声。
汤泽斌的妈妈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颊,炽热的泪水烫得人心颤。
“小斌,妈妈爱你,我们家小斌啊,从来都没有错,你是最善良懂事的孩子,妈妈从没有一天后悔过,妈妈为能够成为小斌的妈妈感到幸福。以后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小斌要听爷爷的话,好好吃饭,健康快乐的长大。”
在汤泽斌父母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金光,金光像是在指引着他们去向天堂的路。
汤泽斌的父母起身,向汤泽斌挥手道别,缓缓转身,手牵着手,走向了金光里。
小小的汤泽斌向前跑了几步,又站在了原地,大声地哭喊着:“爸爸妈妈,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呜呜呜……”
突然,一阵“汪汪汪”“喵喵喵”的叫声传来,一群模样花色各不相同的猫猫狗狗出现在汤泽斌的父母身后环绕着两个人,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汤泽斌认出那些猫猫狗狗是曾经他爸爸救助过的小动物。
寂静的道路两边,突然又出现了许多人,这些人大多数汤泽斌都很熟悉,那些都是……他爸爸帮助过的人。
一个佝偻着腰穿着破旧的老人对着汤泽斌的父亲挥手,“小汤啊,谢谢你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帮我推板车,没有你,我这腰啊,是一点都不行的。”
一个挂着菜篮的老人也对着汤泽斌的父亲挥手,“小汤,谢谢你每天都把我剩下的菜买走,让我能早些回家。”
一个年轻的女人对着汤泽斌父亲的背影鞠躬,“这位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追小偷,我这个月的工资就全没了!”
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小孩,甚至是一只小鸟,他们无一不在对着汤泽斌的父亲道谢送别。
善良从来都没有错。
汤泽斌跌坐在地上,看着父母的背影开始嚎啕大哭,哭声里掺杂着细碎的字眼,充满不舍和难过。
“爸爸……妈妈……我会好好长大,我会坚强,我会做一个善良的人……”
伴随着汤泽斌的哭声,街道越来越亮,逐渐亮得人睁不开眼。
汤泽斌的父母、那些莫名出现道谢的人、小动物们欢脱的身影以及小小的汤泽斌都被淹没在了光亮里消失不见。
江浸月还浮在半空中,只是他翅膀扇阖的速度越来越慢,翅膀上的金光也逐渐黯淡。
下一刻,江浸月脱力般从空中掉了下来。
陆清眠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接住了心软的天使。
江浸月缓缓睁开眼睛,头顶金色的光环也慢慢消失。
光环消失后,周遭的场景变换,两个人重新出现在了塔顶的小门前。
陆清眠坐在地上,江浸月坐在陆清眠的怀里,额头抵着陆清眠的肩头,鼻尖轻轻嗅着属于陆清眠的气息,干净而凛冽。
两个人许久未动,也没人说话。
半晌后,陆清眠轻声开口:“这么靠着我,不会出现幻象吗?”
江浸月微微动了下,把耳朵贴在了陆清眠的胸口,耳边传来了沉稳的心跳声。
他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着,呼吸一顿一顿的并不流畅,他似乎是累坏了,声音也很小。
“有的,我看到了坏人,看到漆黑的小仓库,还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陆清眠手臂微微松开些许:“就算这样,也要待在我怀里吗?”
江浸月脸颊轻轻蹭了蹭陆清眠的胸口,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嗯,我会慢慢克服,会用力呼吸,会找到逃离幻象的路,这一刻,我只想靠着你。”
陆清眠的手臂又重新收紧,低下头,下巴抵在了江浸月的头顶。
“陆清眠,你好温暖。”江浸月转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浸入了陆清眠的衣襟。
在两个人安静拥抱时,H市的另一边,汤泽斌家里。
汤泽斌在睡梦中哭醒,一直守在床边的花白头发老人立刻紧紧抱住汤泽斌,沙哑的声音尽力轻柔地问:
“小斌啊,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汤泽斌哭着睁开眼睛,用力抱紧自己的爷爷,一边哭一边喊,像幼兽细嫩的叫喊。
“爷爷,爷爷,我见到爸爸妈妈了,我好想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啊……”
“爷爷,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我会努力长大,我会拼命长大的……”
深夜,陆清眠送江浸月回到了1203。
临走前,陆清眠突然认真地看着江浸月,警告道:“江浸月,绝对不要去我的梦里。”
江浸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
陆清眠离开后,江浸月根本睡不着。
他捏着手机在自己的专属贴吧“月的小窝”里面写日记,认真记录着自己起伏的心绪,写完后放下手机,看着挂在客厅上的钟表发呆。
钟表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走动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江浸月缓缓抬手,指尖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仿佛在拥抱自己,可这样的拥抱并不温暖。
明明他有碰触ptsd,明明碰触陆清眠会让他出现幻象,明明出现应激反应时呼吸窒息的感觉是那么痛苦,可江浸月居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贪恋起了陆清眠的怀抱。
“绝对不要去我的梦里。”
陆清眠的话在耳边浮现。
江浸月指尖轻轻扣着衣服,细白的齿列磨着唇,有些犹豫。
最终他站了起来,走到钟表前,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就看一眼,就一眼,不会让陆清眠发现的。”
下一刻,江浸月踮起脚尖,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表面。
在指尖和表面接触的地方亮起一点金光,金光瞬间蔓延扩散,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江浸月只觉得眼前一晃,场景就变了。
他出现在了一处十分空旷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
江浸月试探着往前走,似乎走了很久很久,脚下传来一声“啪嗒”,像是踩到了水。
借着翅膀微微散落的金光,江浸月低头,在看清脚下的“水”后心脏紧缩,呼吸都窒了一瞬。
脚下的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泊,血泊里隐隐映出了江浸月模糊的身影。
这里是陆清眠的梦境。
江浸月轻轻呼吸,平缓心中弥漫上来的恐惧,踩着血泊,伴随着瘆人的“啪嗒”声继续前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在这样的黑暗和鲜血中,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窒息和害怕。
渐渐地,周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在看清那些东西后,江浸月的脚步顿了顿,恐怖加剧。
那是一个又一个断手断脚的娃娃,有人形的也有动物的,东倒西歪地堆积着,从娃娃身体的断裂处不断向下流淌着鲜血,而路上也出现了许多娃娃的断肢。
娃娃被挖掉眼睛的黑洞直勾勾地对着江浸月,看得江浸月脊背发毛。
“陆清眠?”江浸月忍不住小声叫陆清眠的名字。
他的声音在漆黑的环境里产生了小小的回音,江浸月立刻不敢继续叫了。
在这片黑暗中,江浸月成了唯一的光亮。
他本该就此停下,转身离开陆清眠的梦境,可江浸月不知为何,仍旧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着。
终于,他在黑暗中听到了一点动静。
像是女人的说话声,仔细听又有些奇怪。
他加快步伐,几乎小跑起来,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处昏暗的光。
黑暗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张床,床边柜上的灯亮着淡淡的光。
床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背对着他,肩膀微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江浸月皱眉,轻轻靠近一些,“陆清眠?”
靠近后,女人的声音终于能够听清了。
“去死、去死、去死……”
一声接着一声扭曲的咒骂传入江浸月耳中,江浸月脚步顿了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快步跑上前。
他绕到了床边,终于看清了女人在做什么。
女人正拿着一个大枕头,拼命往床上一个小孩子的脸上压,小孩子的手抓着女人的手腕,力道很小,似乎随时都会滑落。
那女人的脸被漆黑的长发挡着,江浸月看不见她的脸,但光听那一声声咒骂就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陆清眠的梦境,床上被枕头捂着脸即将失去生命的小孩是谁不言而喻。
江浸月心脏紧缩,手脚冰冷,顾不上其他,猛地冲了上去,他指尖弥漫强烈的光芒,那些金光从未如此刺眼过,江浸月用力抓住女人的肩膀,将她推开了。
那女人被推开后便如一团黑烟般消散了。
床上,小孩子安静地躺着,枕头依旧压在他的脸上。
江浸月立刻扔开枕头,看到了一张已经憋得青紫的小脸,小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地看着前方,好在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
“陆清眠?”江浸月的心几乎揪在了一起。
听到江浸月的召唤,小孩子空洞的眼珠缓缓移动,看向了江浸月,“你是谁?”
那双眼睛漆黑无光,比长大后的陆清眠还要淡漠可怕。
江浸月俯身,轻轻把小小的陆清眠抱进怀里,连身后的羽翼都尽量往前伸,想把陆清眠包裹进去。
“陆清眠,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有我在这里呢。”
小小的陆清眠脸颊贴着江浸月热乎乎的胸口,眸子里映出了江浸月闪着金光的羽翼,他缓缓伸手,充满迟疑地碰了下江浸月的翅膀。
“你在关心我吗?”他的声音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冰冷刺骨。
江浸月顾不上这些,他吓坏了,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抱紧陆清眠的小身板,双手在他瘦弱的脊背拍抚着:“嗯,我在关心你,我很关心你。”
小陆清眠从江浸月怀里仰起头,想去看江浸月的脸,似乎想要从江浸月的脸上看出虚伪。
江浸月低头,双手按着小陆清眠的肩膀,认真地说:“陆清眠,下次一定要用尽全力挣扎,知道吗?”
小陆清眠歪头,空洞的眼珠显出一丝不解:“你怕我死?为什么?”
江浸月心疼得要命,他轻轻顺了顺小陆清眠额前的碎发,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陆清眠,我很在意你,我怕你死,我希望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不要怕,我改变不了过去,但至少今晚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看朝阳。”
江浸月上床,躺在小陆清眠旁边,一直用力抱着他,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小陆清眠十分安静,不挣扎也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江浸月感到越来越疲惫,他知道他该走了。
临走前,他低头,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小陆清眠的额头,轻声道:“你一定要努力长大,我会在未来等你。”
话音落下,江浸月眼前光影变化,他重新出现在了出租屋的小客厅,面前是“滴答”走动的钟表。
小客厅沉浸在熹微的光芒里,窗外的朝阳已经升起。
楼上,1303。
陆清眠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屋内一片漆黑,他踉跄着来到窗边,用力打开窗帘,晨光瞬间照亮房间,洒满全身。
阳光刺痛了眼睛,陆清眠仍用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朝阳。
一夜经历两个梦境,江浸月筋疲力尽,他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沐浴在朝阳里,身后的六翼闪烁着金光,缓缓收拢,藏了起来。
汤泽斌的事情给江浸月的触动很大,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此时,远在泽县的王小丫正在小超市里忙碌。
她放下一个沉重的货箱,拿出手机,打开新收到的短信。
江浸月:妈妈,一直以来辛苦了。
王小丫怔愣片刻,走出逼仄的小超市,门外旭日东升。
“是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