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对自己的姓名基本没什么想象力,或者说并不太看重，不过是在人类社会游走的一个称呼而已。
如同人类给自己起个外国名，早上可以杰克,下午就可以是贾斯丁。
老杨姓杨。
翟夜就一直默认老杨,要不就是一头羊,要不就是一棵杨树。
没想到是一头奇怪的羊。
大黑山羊有点无措地被翟夜撑着肩膀站直，这个姿势让他下意识想偏头撞人。
他当然不敢撞大少爷，要不撞旁边的铁皮栅栏？
不不不。
这些栅栏都是他花钱刚修好的。
他的钱！
装修可费钱。
别看他没有怎么改动房子，可要知道之前的房子是空置了十几二十年的,修房子差不多是重新盖了一遍。
栅栏仓房也得重新收拾。
最费钱的是院子里的这个玻璃大暖棚,可贵可贵了。
老杨镇定。
小场面，不就是被毛手毛脚的小孩子随便扒拉嘛，他老杨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识过。
对小孩子要宽容。
翟夜伸手摸摸头。
老杨：宽容！
“咦？你的蹄子……你的爪子也好特别。”跟狸力有点像,都是鸟爪子的形状。
这么特殊的长相,让翟夜想起来了一种传说中的妖怪：“【马军】。”
四角鸡爪,长相有的说像马,有的说像羊。
嗯，尾巴和马的很像。
老杨哈哈干笑两声，倒是没有变回人形。
讲真他已经以人形生活了很多年,刚才一时冲动变回原形后，才意识到至少在北山林场……在他们的北山村，他可以用原形生活。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松弛感,晃了晃脑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邻居。”
两只大龙虾对进山不感兴趣，决定留在院子里准备晚饭。
苍泽也没跟着,只是叮嘱小怪兽：“玩归玩，别忘记找温泉。”
“切！”小怪兽扭头就跑。
他这次没用泡泡带人，只是在前面领路。
身后四角黑山羊和斑斓大老虎跑得飞快。
他们没一会儿就到了葡萄精身边。
要不是葡萄精开口，连老杨都察觉不出这是一棵成了精的葡萄藤。
有小草精在，施肥都不需要别人额外动手。
没有水泥地之类乱七八糟东西的阻隔，小草精的效率很高，不到三分钟就独自完成了施肥的工作，留给他们一堆装肥料的空袋子：“这些你们一会儿带回去。”
老杨把袋子收起来，没有二话：“行。”
小草精又看向自己很喜欢的神灵：“大少爷，你能给下一场雨吗？”
就像吃饭要喝汤，植物施完肥之后，也要搭配水，才能更好吸收。
虽然在果园中，如果雨水过多，会影响果实的甜度，甚至引起表皮破裂之类的各种问题，但葡萄精不用考虑这些。
嗯，葡萄精还是有考虑的。
她对王虎说道：“我看你在摘一些山里的东西，如果我的葡萄你能用得上，可以摘走。”
野葡萄确实可以拿来卖钱。
当地有很多人会在这个季节买一些野葡萄来酿葡萄酒。
这些野葡萄只有一部分是跑山人真正进入深山老林里摘的，另外一部分是有人从山里挖了野葡萄的苗子，移栽后人工种植的。
现在距离野葡萄大批量成熟，其实还有半个多月。
现在的野葡萄确实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
更何况葡萄精出品的葡萄，那质量和普通葡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老杨直接就替王虎拒绝：“山里面能卖钱的东西多得是，你的留着给山里的动物们吃吧。”
漫长的冬季，寻找食物对于动物们来说非常困难。
葡萄精的葡萄比起普通的葡萄能量更多，哪怕多不了多少，只是多出的微小的一点，说不定就能够支撑一只小动物渡过最艰难的时间。
王虎也重重“嗯”了一声，表示老杨说得对。
他要是想摘野葡萄，完全可以摘一些普通的野葡萄。
葡萄精的树藤轻轻摇晃，周围的人能够闻到空气中果实成熟的气息，更能感觉到她愉悦的心情。
他们的神灵心情没那么轻松，已经飞到了高空，琢磨怎么下雨，下一场什么样的雨。
他在飞行的时候，确实通过捕捉世界传递过来的信息，下过雨也出过太阳，但那都是本能行为，就像呼吸一样。
现在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他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小怪兽在高空中来回转了几个圈，发现不需要自己额外做一些事情，很快身边出现了一片雨云。
总之，下点小雨是不会出错的。
细密的雨线很快就撒了下来。
小怪兽飞到葡萄藤上乖巧蹲坐：“水够了就说啊，我关水龙头。”
从来没进入过人类社会的葡萄精不知道什么是水龙头，但能领会他的意思：“好。”
也许是在下雨，也许是他刚聚集起来一片云，翟夜感觉这会儿对水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
小怪兽坐在一片葡萄叶上，像是完全没有分量一样，歪着头，视线透过雨幕，能够看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线条和色块。
葡萄精的藤蔓慢慢舒展。
找了一小块能够直接淋到雨的地暂时扎根的小草精，头上的草叶迎风舒展，花朵收起，享受着雨水的滋润。
不想打湿毛的两只动物妖怪，被笼罩在泡泡里，安静地趴卧，听着下雨的声音，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雨停了，他们还没醒，似乎是睡得更沉了。
小草精倒是很精神，但他把自己埋在刚施过肥又淋过雨的土壤里，感觉相当舒坦，就像冬天的被子封印极其牢固一样，完全不想动：“我帮你看着他们，你走叭。你一个人，说不定还能再吃一个风妖的胳膊。”
小怪兽呲牙：“风妖能有这么傻？”
不去就不去了，他又不是上厕所要手牵手的幼儿园小朋友。
确认了一下水的脉络，他选择了一个方向，很快就消失不见。
大山里的泉水很多。
找温泉也有技巧。
首先，得找一座火山。
火山的特征相对普通的山头，非常明显。
由于火山喷发过的原因，周围的植被会相对少得多，就像森林中突然秃了一块。
小怪兽感觉自己对火山的感应，好像比对水要强烈得多。
水和火交汇的地方，就有温泉。
他试着找了一串温泉，并且选择了几个气味不难闻，温度也比较合适的。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绑架流浪小温泉呢？
一时间想不到办法，小怪兽干脆就跳进温泉舒舒服服地泡起来，像是一下就回到了柜山老家。
中午吃太饱了，泡着舒服的温泉，小怪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着之后，下意识把毛绒绒不防水的后腿举高，露在水面上，头朝下栽在温泉里。
要不是这个位置已经是真正的荒无人烟，被人看到了，估计以为是被淹死的小动物。
大概是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小怪兽睡着睡着，又变回成一条仰泳的小红鱼。
过了一天中最热的中午，八月中旬的北方森林里的温度迅速降低。
水里面的温度还是一样，但是略微露出水面的肚皮，觉得有点冷。
翟夜下意识伸手扯过被子，想盖住自己的肚子。
事实上，小红鱼不过是轻微地摆动了一下短短的胸鳍，当然扯不来什么被子。
他下意识察觉到有更加温暖的地方，就往那个地方游过去。
小小的鱼游走的方向不是真正的水道，有时候穿过土层，有时候穿过岩石，一直到地底深处流淌着的炽热的红色岩浆中。
小小的身体在熔岩中疯狂吸收热量，身周的岩浆在降温后颜色变深，又很快流向别的地方。
小红鱼又被新的滚烫的岩浆包裹。
像是为了汲取更多的热量，小红鱼的身形慢慢变大。
圆圆的薄薄的胸鳍，变成了长长的爪子。
背鳍向上竖起，从头顶延伸到尾巴尖，像是一条燃烧的火焰，哪怕在岩浆中，也发出明亮的光芒。
尾巴前方长出粗壮有力的腿，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颜色比背鳍要浅一些。
原本像鱼，又比鱼麻麻赖赖的脑袋，变得尖锐，像是突然变成了鸟，并且长出了鸟类的喙，脑袋上顶出两个鼓包，变成一对小小胖胖的鹿角，像是带着两个红色心形发箍。
大量的岩浆在他的背部聚集，很快展开成为一双巨大的翅膀。
他尝试扇动翅膀，发出愉悦的鸣叫，没想到张嘴打了个饱嗝。
在北山林场的苍泽原本颇有闲心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偶尔帮夏行夏景现做一些厨具，突然扭头把目光投向森林深处。
夏行察觉到，问：“王虎和老杨回来了？”
苍泽又把脑袋扭回来：“不是，是宝又睡着了乱跑。”
小小一只，怎么这么能折腾？
夏行想到之前翟夜睡着了烧房子拆家的壮举，看看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忧虑：“不会把森林给点了吧？”
他们是在做客的，可不是来搞破坏的。
哦，对大少爷来说，如今的整个世界包括宇宙都是他的；但不能因为是自家的东西，就随便摔锅砸碗啊。
“不会……应该不会。”说着，苍泽也不确定起来，午后的悠闲时光变得焦躁，干脆站起来，“我去接他一下吧。”
看着骤然消失的苍泽，夏行和夏景放下心来，继续准备晚饭的火锅食材。
有些要提前腌制，有些清洗比较麻烦，丸子什么最好现做。
夏景建议：“让他们弄点适合烫火锅和包包子的山野菜。”
夏行看了看手机信号，觉得可以：“我给老杨打个电话。一会儿我们去抓鱼。”
“不知道上次大少爷哪里抓的那么大的鱼，这边的河水太浅了，鱼都不大。”
“姚奇大人不是想吃炸小鱼吗？我们走的时候抓一点带回去，当大少爷抓的？”
“我们抓了就行，别说其他的。”他们说是大少爷抓的，也得有人信。
大少爷进山，那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场景，姚奇肯定比他们更熟悉。
“嗯。明天早饭吃什么？要不我包点包子？”
“也可以做点饺子。大少爷素食吃得少，再弄点酸奶，我看王虎的坚果挺好的，可以烤香了撒上去。”
“那我现在就去买材料。”
两个人商量着，夏行就卷起一道妖风直接刮下山。
同样是妖风，夏行的水平就要比王虎高明不知道多少。
他的妖风很内敛，所过之处只有草尖有轻微的晃动，显然浪费的力量很小，对妖力的控制力极强。
王虎的妖风最初有点像狂风肆虐，迎面撞上的话，能把伞吹翻。
同样是小妖怪，夏行和王虎的妖力其实是差不了多少，但这种对妖力的控制，也需要经年累月的经验积累。
比夏行先一步离开的苍泽，已经到了刚才翟夜泡澡的温泉。
温泉里这时候没有任何翟夜的影子。
苍泽仔细感受了一下翟夜的气息，变出一个蒲团放在温泉边上，开始泡脚。
嗯，水温偏高，越来越高。
家里的小宝宝显然又“尿床”了。
只是这次的位置有点危险，希望不要弄出火山爆发来。
苍泽毕竟是水神，如果情况没那么糟糕，他不会考虑深入到岩浆中去，把自家的熊孩子揪出来。
所以他状似只是换了个地方渡过悠闲的下午。
没一会儿，他的身边摆了一张小茶几，重新泡上了茶水，摆上了水果点心。
再过一会儿，青龙整个儿泡进温泉里，只是没泡多久，就感觉到水温迅速降低，然后温泉里浮起一条肚皮胀鼓鼓像是被撑死的小红鱼。
“嗝！”小红鱼张嘴打出一个饱嗝，化成一个泡泡飞出温泉。
他张开眼睛，显然睡蒙了，看着泡泡，再看看青龙：“你放屁！”
青龙觉得有必要请教一下姚奇，怎么教训脆皮熊孩子，还能控制住不伤到。
“是你自己吐的泡泡。”
小红鱼眨巴着一双倒仰的死鱼眼，一脸“真的吗？我不信！”。
温泉池子不大，青龙盘踞在里面，大概也就三四米长的蟒蛇的样子。
他钻出水面化作人形，重新盘膝坐在蒲团上：“让你出来找温泉，你倒好，把火山都快吸干了。”他抬手戳戳仰着飞过来的小红鱼，“你还小，吃饭要有节制，别想着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
又嗝出一个泡泡的小红鱼，在空中摆摆尾巴，飞到另外一边去，十分敷衍地“哦”了一声：“温泉找到了，那我们先回去吧？这里没信号，我妈应该已经把图纸发过来了。”
想要人搬家，得先把人家未来的家准备好。
“好。”苍泽挥挥手，收起刚才摆出来的一堆东西，顺便把还在空中飘着的泡泡给弄灭了。
刚才被翟夜这么一说，他暂时不想待在泡泡里，让他带着飞。
小红鱼对他摆摆自己的胸鳍，发出牵手邀请：“哥，我们牵手手啊。”
小青龙变成和小红鱼差不多的大小，带着点疑惑把自己的前爪放到他的胸鳍上。
像个小圆片一样的胸鳍没有任何抓握能力，小青龙也不敢一爪子揪住，看了看小红鱼平平的肚子，觉得那里是个不错的地方，就飞上去卧好，“好了，回去吧。”
翟夜瞬间体会到了被猫猫压胸口的沉重负担，但他翻不了身，很后悔皮这么一下。
皮什么？
他是一个25岁的成年男性，不是满月没多久的小宝宝！
成熟稳重的小红鱼，拖着吃撑的肚皮，保持着仰泳的姿势，缓慢飞回北山村，眼巴巴看着一群人吃着火锅唱着歌，自己只能变成大怪兽，照着妈妈发过来的图纸挖池子，时不时打个饱嗝。
尾巴很轻易就照着图纸画出笔直的线条，尺寸不用量，就和图纸上完全一致。
姚洲给的不只是一张简单的图纸，包括了很详细的施工图。
大怪兽做完一个步骤，就把施工图点开，确认看明白下一步之后，再确认自己的行为符合施工要求。
挖坑是最简单的步骤。
接下来的夯实地基什么的也简单，地下管道布置就……
地下倒是容易，管道哪里来？
大怪兽飞到在院子里吃火锅的人群上方，请示苍泽：“哥，我想买……”
苍泽打断：“不，你不想，不买，全都你自己做。”
大怪兽的体型瞧着比房子还大，低低地飘在明亮的露营灯上方，像是什么恐怖故事照进现实，极具压迫感。
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空中不死心地转了两个圈：“我总得有做管道的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让他凭空变出来点什么……咦？
他好像真的可以凭空变东西。
他上午给葡萄精下的雨，就是凭空变出来的。
当时他是怎么弄的来着？
一群妖怪仰头看着巨大的怪兽又飞走了，重新低头开始吃火锅。
天空重新变得明朗，没有光污染的夜空中全是繁星。
过了一会儿，他们吃完火锅。
王虎又搬出投影仪，把画面投在刷得雪白的外墙上，开始看起了电影。
苍泽特意做了一人一把躺椅，每个人边上的小茶几上，还放着炸鸡薯条冰可乐，时不时交流一下对影片的看法，惬意极了。
大怪兽独自一兽趴在自己做好的地基里，尝试先变出一块砖头来。
等电影看完，一群人讨论完剧情，大怪兽已经睡着了。
老杨和王虎作为主人，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留宿的房间，下午夏行和夏景又布置了一番。
现在看大怪兽这么睡在自己挖出来的坑里，老杨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就这么让他睡在这儿？”
他布置卧室的时候，是按照巴掌大的大少爷来布置的。
林场的房子别看面积不大，其实有两个房间。
这次重新收拾房子，老杨和王虎都选择了一间屋子盘炕，一间屋子放床。如果选择睡炕的话，其实大炕可以睡下他们所有人。
但现在看来，别说是大炕了，他们整个屋子都睡不下一个大少爷。
这也太大了。
老杨不禁问：“大少爷平时睡觉也这样？”那大少爷家的房子得大成什么样才行？
不是说H市的房价很贵？
哦，大少爷是南山神家的娃。
南山家里有矿，建一座大房子确实不是个事。
苍泽和夏行夏景都沉默了。
算了吧，在外人面前，多少给孩子留点脸面。
王虎变成原形，绕着已经很像一回事的温泉澡堂的地基来回转圈，又看看躺在里面的大怪兽。
他其实对大少爷变得怪兽更感兴趣。
在他作为野兽算是很长，作为妖怪来说很短的岁月里，他从来没见过体型比自己更大的动物，猛地见到比他大很多的，就很好奇。
他确实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走了两圈发现大怪兽没用动静之后，他甚至抬起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大怪兽靠在地基边上的背鳍。
爪子刚放上去，就发出“呲”的一声，像烤肉。
停顿了一秒钟，体型庞大的野生东北虎发出“嗷呜~”一声悠长婉转的痛呼，在妖力的影响下传出很远。
隔天，诸余市的当地新闻就报道许多人听到了虎啸。
当地有关部门对附近的市民和村民发出老虎出没的警告。
一些专家和相关方面的工作人员进山调查。
北山林场的一群人也被找上了，仔细叮嘱了一番万一遇到老虎的话要怎么处理，以及：“发现老虎毛奖励20，老虎粪便奖励50，老虎脚印……”
王虎听得一连串的报价，差点把人带去自家厕所。
这不比他卖山货来钱快多了？
好悬他忍住了。
林场异常的地方（温泉澡堂工地），全都被幻术遮盖，专家们没有发现哪怕一根老虎毛，倒也不失望，反复叮嘱注意自身安全后，很快就走了。
王虎很快就变成老虎，在昨天下过雨后有些湿润的土地上踩出几个脚印，又抬起后腿蹬了蹬耳后，蹬出许多毛。
天气转凉，他开始换毛了。
看着空气中飘散的老虎毛，感觉损失了一个亿。
又过了一会儿，大怪兽终于愿意起床了，从地基里爬起来，先变成小怪兽，飞到下面的河里面洗个澡，再飞回来的时候，总算是清醒了，刚想问早饭吃什么，就看王虎变成了三脚猫：“你的爪子怎么了？”有一股焦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