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这两天赶上“夏天节”了,不然赔出去的钱还得赚一个星期。
小镇集市夜。
“再切点儿西瓜块,又卖完了。”阚霖把桌面上最后一颗西瓜籽弹开,抽空看了一眼等待的客人。
“好。”
薛朗动作行云流水——选瓜,削皮,切瓜,装盒。一盒西瓜块耗费四分之一个完整瓜。卖价十元一盒,对比二十元不到的完整瓜来说略微贵些。
这个燥热节日的好处就在这体现了。不想扫兴又想解暑的比比皆是,早上的队伍排得最长。晚上生意松快些,阚霖卖完这几份,把收来的三十块递给薛朗。
这个动作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阚霖懒得再去想这些,趴在桌面上就打起了鼾。薛朗往他头上揉了一把,在摊口挂了张告示:付钱自取
然后看了阚霖一眼,往街头走去。等阚霖迷迷糊糊醒来时,桌上的几盒西瓜已经没了,只有五六张十元在上面搁着。外面街上的灯暗了许多,脚步声也零零散散。
他惊觉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喊了一声:“薛朗?”见没人,正疑惑着想出去看看,一根糖葫芦就从摊门口伸了进来。随后是一只劲瘦的手臂。薛朗见他一脸呆呆的表情,笑着走进摊内顺势捏捏阚霖的脸颊,将糖葫芦靠上他的嘴唇。
阚霖愣神中下意识咬了一口,山楂的酸甜味直把他酸得清醒了许多。他口齿不清道:“你去哪里了。”
薛朗笑笑没说话,被额前头发遮住的眼睛里亮着细碎的光。帮阚霖把嘴角的糖渣抹开,微低下头亲了他一口。
挺甜。
阚霖脸一红,捂着嘴巴道:“大街上呢,你也不害羞啊。”
“我们回家。”薛朗道。阚霖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薛朗摸阚霖的脸:“怎么了?”
“也是你们运气好,不然我们这四点钟就关门了。”
阚霖笑:“是吗。那麻烦给我哥理个发吧。”
理发店老板手拿剪刀梳子,瞅着薛朗又瞅瞅阚霖:“没看出来是两兄弟啊。”阚霖偷笑着看向薛朗,薛朗也抿着唇笑了。
老板给薛朗面前围了一块塑料布,揪起一缕头发看了看:“想剪成什么样子的。”
薛朗道:“随便吧。”
“嗬,这随便是个什么发型。你要实在想不出来,就让你兄弟给你拿个主意呗。”
阚霖坐在旁边看了看,脑海中更换了许多发型,却发现这人什么发型都帅,于是内心十分纠结:“你是专业的,你觉得什么样好?”
老板被这一句“专业”哄得乐呵呵的,指着墙上的模特海报:“我看啊就那个吧,这里好多小伙子都剪那样式儿的。”阚霖闻言看去,差点儿没窒息。
“那什么发型,跟头上顶着个蘑菇似的。”阚霖拒绝道。薛朗表情也跟吃屎一样。
老板不乐意了:“这你们就不懂了,这叫锅盖头,流行得很,小伙子剪了这款发型又精神又帅气,三天之内必找得到对象,找不到我包退钱。”
阚霖摆手婉拒,忍不住笑道:“算了。剪了这款发型,他分分钟失去对象。”
薛朗将视线从镜子转向阚霖,“那抱歉了,我对象没你想得那么肤浅。”
阚霖支着脑袋笑:“是吗,你对象这么好呀?”
“就是好。”薛朗道。
老板挠着头道:“原来是有对象的啊。那你相信我,剪了这款发型,你对象一定会答应你的求婚,还要给你生娃娃呢。”
薛朗静了两秒,蓦地笑了。
阚霖像是被空气呛到一般,咳了一声:“老板啊,你还是别替别人操心为好。小心哪天被拉到小巷子里围殴。”
老板摆摆手:“我嘴灵得很。”
薛朗道:“你觉得我对象会答应我的求婚,给我生娃娃吗。”
阚霖结结巴巴道:“这谁知道,你...去问你对象。”
“嗯。我就是问我对象。”
老板擦着剪刀没认真听,片刻才茫茫然挠着头道:“那你提点儿要求呗,我随便给你剪说不定你不满意了还要打我嘞。”
薛朗终于正色道:“随便修一下就好。”
阚霖:“帮他把前边的头发修短一些,后面的头发也给他修了。还有他头发太多了,天气太热给他剪薄一些吧。”
老板问薛朗:“没意见吧?”
薛朗道:“听他的。”
十五分钟后。两人走出理发店。
剪了头发的薛朗看上去帅了一个度,整个人除去了头发的遮挡,露出好看的眼睛和额头,脸部轮廓更加俊美。简直清新不少。阚霖挑起薛朗的下巴瞧了瞧,喜道:“就是这个感觉,你现在好有青春感啊,感觉还白了一些。怪不得我以前看你总觉得你很老成,原来都是头发施的障眼法。可惜这里都是人,不然我真的...”
薛朗把阚霖的手拉下来牵住,“有人又怎样。”
阚霖一顿。他发现街上人偶尔有人回头看他们,又转头走自己的路,有的人甚至直接略过他们,连看都没看。阚霖好像被一耳光扇醒了。
是啊,有人又怎么样。
阚霖看着两人牵住的手,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对象亲一口以解心头之痒吧。”说罢快速往薛朗眼睛上亲了一口,拉紧人就跑。薛朗在后边喊他:“阚霖。转身。”
阚霖一回头,就被某个发光物体照了满脸。薛朗趁这个间隙按下了拍照。照片里的男孩脸颊微红,嘴唇半张,眼睛带笑,眸里像是装了个月亮。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自由如白鸽,脸上是他喜欢的人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阚霖猛地顿住脚步:“你...你什么时候?!”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薛朗扶着阚霖的肩膀把他推进车里,点击那张照片给阚霖看。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你真好看。”薛朗眷恋地看着屏幕。阚霖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刚睡着的时候。”薛朗说:“剩下的钱正好可以给你买点东西。”说罢赫然从身后掏出一塑料袋的东西。阚霖扒开一看,各种各样的辣味零食和一把烧烤串?虽然心中很是感动,还是有点想笑,他道:“薛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给我买这么多辣条。”
“我知道你的家乡爱吃辣,想着这些你也许会喜欢吃的。”
“你...还偷偷去了解这些?”
他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的人,居然会心思细腻到了解他的饮食习惯,时刻在意他的身体情况,替他求情,还有之前各种事。阚霖发觉眼眶有些热,没等薛朗说话,他就按着薛朗肩膀亲了上去。
情到深处,薛朗发觉有些控制不住走向了,一把抓住阚霖不安分的手,“王姐夫,这样不太好吧?”
阚霖很轻地笑了声:“那你喜欢吗?”
薛朗立马直起身,微微扯开了阚霖:“明天就要办酒席了。我们还是办正事吧。”
“你害羞了?”阚霖道:“这么害怕我。”
薛朗道:“我不想太草率,对你太不负责。况且,明明害羞的是你。”薛朗瞟了一眼阚霖还在发抖的手。
“......”
给手机插入了新办理的电话卡,阚霖便接过手机输入区号加报警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明明这个时刻是之前日思夜想的,可到来了,不免觉得有些不真实。薛朗道:“别紧张,你可以回家了。”
阚霖却道:“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说完,想起之前对薛朗承诺的要带他游山玩水,按下了拨通。
“喂,您好,这里是易安市派出所,请问您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您好...”
翌日天光大亮。阚霖早早地就去了王老五家,薛朗薛小妹同去。一路上,薛小妹都在留意薛朗的神情,试图在发现他哥坏情绪到来时第一时间给予安慰。毕竟她在俩哥摔车那天看到阚霖都不愿意和薛朗有交流,早已经默认阚霖不喜欢薛朗了。
她不禁叹气,心想:“爱情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喜欢的人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你,而你却是他们婚礼宴席里掌勺的。”
只是一路观察下来,薛朗不仅没露出一点儿坏情绪,反而还和阚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真是搞不懂。难道薛朗就不伤心吗。
“哥哥。”薛小妹拉拉薛朗衣角。
薛朗低头:“嗯?”
薛小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你吃。”
薛朗瞳孔地震,忙拿过来塞进自己兜里,压低声音道:“这个不能吃,你吃过了吗?”
薛小妹不明所以:“没吃过。怎么了?”
“这是吃了让人晕厥的药,不是糖。”
薛小妹登时惊得捂嘴。
把车停在路边,三人下车。抬眼就看到一片喜庆的红。门上、墙上、木桩上,玉米棒上都贴上了红双喜,一见到阚霖来了,一个大姨就朝屋里喊:“新郎官来啦!”
院内立马涌出一堆人,每人端着一杯白酒簇拥过来,直把酒杯往阚霖唇边凑。
“喝不完不能见新娘。”
“灌死他!”
“喝呀,不喝说明你根本不爱春花丫头!”
阚霖被围在人群中间,被迫灌进了几口白酒。他从来不喜欢喝酒,别说白酒了,连啤酒也鲜少接触。一时间被这酒辣到喉咙,脸都涨的通红。大家还是不放过他,推推搡搡,酒洒红衣。
阚霖被一只手猛地拉入怀中,是熟悉的肥皂香味。他听见薛朗的声音盘旋在头顶:“非要把人弄得一身狼狈才觉得过瘾吗,今天什么场合也是你们能够闹的?!”
好不容易将阚霖带去客厅,薛朗来不及多说什么,又被催促着去做饭。出门正好听见院外有人说话,薛朗裤兜里的手指动了动,抬脚走过去。
“大着肚子怎么走不快,张二娘当初怀着他大儿子还能一口气锄八亩地呢。”李大狗道。
林荫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走路多了腰酸背痛不说,还经常喘不过气来。她站定在院外墙边,断断续续地:“我,我没骗你。”
李大狗不耐烦道:“带你来真是没用,不像王福气的媳妇儿能干,也没有王老五家女婿会赚钱。再走慢一步我非给你两耳光。”
薛朗录到了第一个证据。李大狗走过来瞧见薛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大家都等着吃饭呢,你怎么还在这杵着呢。”
薛朗没理他,径直走过去扶着林荫走上院子来。李大狗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斜着眼睛道:“走个路都要人扶,也就那点出息。”
薛朗道:“孕妇需要照顾,不是数落。劝李叔不要害人害己。”
林荫被扶到客厅小桌旁坐了下来,抬头跟薛朗说了句谢谢。扶着肚子闭眼喘气。薛朗见她这副样子,心中叹气,也只好先去厨房。
“豆豆乖,我们吃肉肉,吃肉肉。”
有道声音响在厨房角落,薛朗听出那个声音是王福气的,赶忙在裤兜里按下了录音。他越过厨台低头看去,果然看见王福气抱着个脸色蜡黄的婴儿蹲在角落。
那孩子比正常孩子都要小,还要更加瘦弱,脸色差得犹如垂病中的老人。薛朗再定睛一看,王福气居然在喂这还不到两个月的孩子瘦肉。那孩子哭也没力气哭,只得本能地不张嘴,而王福气却一直在硬塞。
薛朗大骂:“你疯了吗!”
王福气吓得差点大叫,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小点儿声,我喂我娃娃吃东西呢。”
“婴儿不能吃这些。”
“怎么会呢,肉多有营养啊。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这不还没开席呢,我先偷偷给她喂一点。”王福气说。
“还是把孩子交给林荫看管吧,你别再喂了。”
不知触碰到王福气哪个点儿了,他居然哭了起来:“还是有妈妈好呀。”
薛朗心中蓦地被揪紧,不知道该不该附和。
也许曾经感受过母爱的人才会这么说。
阚予心从没给过他母爱。她恨他。
但是他也从来没资格怪她。
他只怪自己的出生就像在每天提醒着阚予心的不幸。
王福气一个劲儿地吐苦水:“这孩子她妈妈呀,虽然是被我强迫来的,但我也没亏待过她呀。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真是太狠心了。”
薛朗回过神,轻柔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像看垃圾一样看着王福气:“她从来没错。而你,无药可救。”
薛朗跟林荫说了什么话,林荫心疼地点点头,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晃。阚霖见他一进一出两次了,心里祈祷他能看自己一眼,心灵感应般的,薛朗就朝人群中的他投来了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