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一件雪白的吊带长裙, 锁骨留了男人昨夜咬下的吻痕,长发温柔地披散而下,眉间红痣的色泽古典, “您怎么又受伤了?”

  他握住男人满是鲜血的手, 轻轻地说:“下回狂躁症发作的时候, 您对我怎么样都可以,请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先生,我会难过的。”

  男人听到自己的妻子这样说。

  他们起初只是治愈狂躁症的合作者, 是男人有一天鬼使神差提出了结婚的请求,他亲吻着男人紧抿的嘴唇。

  他说他愿意嫁给他。

  一年间他的妻子总对他满是关怀, 无微不至,清晨醒来便会为他准备并不算好吃的早餐,他在进食时会看到妻子忙碌着将他要穿的西装取出来, 他会一边给自己系领带一边像猫一样拿手指去勾弄领带的尾。

  协议结婚期限为一年,一年间他们耳鬓厮磨相互亲昵,一年后男人第一次有了不舍的情绪。

  “亲爱的,游戏结束了。”

  他那位温柔病弱的妻子冷冷地说,妻子那双狐狸眼里不再有爱意,他变得极为冷漠,枪口对准丈夫的心口。

  无情将其毙穿。

  心脏被毙穿的瞬间一点疼痛也没有, 可他垂眼,摸着正在汩汩流血的洞, 血肉模糊, 子弹卡在自己心腔的位置愈来愈深, 缓缓成了一把碎裂开来的玻璃刀片, 刀片带了滚烫的痛觉让他什么也说不出, 下一瞬子弹滑了出来, 连带只有他能看见的那些细碎的鲜血淋漓。

  比千刀万剐还要疼,带着极致的绝望,像是把心揉碎后又被践踏焚烧,男人缓缓垂眼,看着地上那个还在滚动地沾满了鲜血的子弹。

  上边折射开来便是他妻子那张漂亮的脸。

  妻子对他丝毫没有留恋地起身离去,眼前的一切迅速碎片化,又是下一个循环。

  --

  被纪岷疆从那尾发解下的铃铛随意掷了地,他俯腰而上,长指轻轻捏着喻南桥的下巴,阴影笼盖下来向乌雀无声诉说着占有欲。

  高跟鞋颤抖地往后挪去,乌雀说了抱歉后就仓皇离开了,她其实是害怕纪岷疆的,尽管她的哥哥与纪岷疆是从小便认识的朋友,纪岷疆一点也不像个人,倒更像个杀戮机械。

  纪岷疆长腿向前一迈,他抢过喻南桥怀里的琵琶沉默着往前走,他不懂乐器更不懂得这把琵琶的珍贵,于是只是握着琵琶上部的长柄,玉坠子猛地一下一下砸向面板,丝线发出刺耳的杂音。

  其中一根还断裂了。

  喻南桥没有跟来,纪岷疆不回头,敏锐的听觉让他无法催眠自己,哪怕是抢了喻南桥最心爱的琵琶,哪怕是将其毁掉,喻南桥也没有跟来。

  为什么呢?

  【他不爱你】

  【他才不会在乎你呢】

  【这一切不是你想要的吗?你希望他欺骗你而后从中感到痛苦,你不是在赎罪吗?为什么还有他会不会爱我这种可笑的想法】

  ——哐当!

  琵琶被他失控地砸落在地,面板随琵琶弦一并断裂,他跪在地上,心脏剧烈跳动,颅内血海翻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话。

  他已经听腻这些话了。

  琵琶上的玉坠子还没碎,纪岷疆掌心摸着这块温凉的玉,像是摸着喻南桥,同样的温柔外皮下一触摸,却是刺骨的冰冷。

  逐渐沉沦里这种可以触碰却无法得到的痛苦似乎不是第一次了,无数记忆碎片还未拼凑便再度破裂,眼前又满是血雾,金色的竖状瞳孔红线微晃,他站起来,缓缓朝白玉京的出口走去。

  那里吵死了。

  抬眼,他看见了谢臣。

  “滚开。”纪岷疆烦躁无比。

  谢臣摘掉那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他在用和纪岷疆一模一样的脸与他对话,“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喻南桥会同意你的合约?你觉得是他害怕被流放地面?不,他根本不会害怕那些,他做这些事只是为了我。”

  “我曾将他带入另一个世界,我陪着他一起长大,后来有人杀了我并以我的身份将他再度扯入这个世界。”

  “那个人对他说,如果他在这个世界成为赢家,便可以复活我的生命,事实真的如此吗?他的记忆便是正确真实的吗?如果是被篡改过的呢?”

  “如果,他并非经历过其他的副本,而永远在这个观音城无限循环呢?”

  “你觉得他没有感情不懂爱?恰恰相反,他是这世上最仁爱的,他可以为了他所守护的世人而献出生命。”

  “你毁了他所守护的一切,纪岷疆。”谢臣歪了歪头,唇间满是嘲讽,“我该庆幸我与你分离开来,因为他恨的是你而非我,我一直在为重建他想要的那个观音城而努力,只要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会回归,到那时,他就会爱我的。”

  他就会爱我的。

  “不、行。”纪岷疆一字一顿,英俊的脸藏匿在黑暗里,像是诡谲的恶鬼。

  地面开始剧烈颤抖,纪岷疆耳畔传来观音城保护屏障碎裂的声音。

  ——砰。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手中枪支已然上膛,枪口还发出滚烫的白烟,过强的力道而导致烧灼。

  子弹一瞬间贯穿了谢臣的头颅。

  谢臣的身体破裂开来再也不见,像是一具本就虚无的灵魂。

  啪嗒。

  纪岷疆紧攥在掌心的戒指落了地。

  地面仍在颤抖,连带戒指的位置也挪动了。

  到了喻南桥的脚边,戒指沾了谢臣的血,喻南桥弯腰捡了起来。

  喻南桥走过来时,纪岷疆后退了,他转身,朝白玉京的出口走去。

  他在寻找令他发狂的噪声。

  吵死了。

  血味的信息素又收不住了,这回的带着更为可怕的杀意而开始蔓延。

  --

  白玉京正在举办十年一度的外交大会,贫民每逢十年便会期待制度能为他们多一些仁慈,土地请多给一点,食物与水源也请干净一点,压榨剥削的金钱与自由也请还给他们一点。

  十年又十年,观音城的制度并未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在希望里开始愤怒,为什么呢?

  我们自出生起同为人类,为什么会因金钱与地位而走向不同的人生,银行家的儿子是银行家,军政者的儿子是军政者,资本家的儿子也是资本家。

  贫民的儿女也是贫民。

  外交大会根本就是富人为了伪装出善良和仁慈的人皮,他们不会为了人类而修改制度走向更好的未来,他们只是在越来越贪心地圈割金钱和名利。

  上一个十年他们等,等到了身体素质c级以下要被放逐的新政策。

  他们的家人被无情放逐,成为了怪物们的食物。

  这十年他们能等到什么呢?他们放弃了对观音城抱有希望的愚蠢想法。

  这一次,贫民窟的人们冒着宵禁的检测激光也要来到白玉京政府的大门前进行呐喊与辱骂,来的过程中他们被警卫和士兵阻挠着,检测激光也在对他们进行无差别扫射击毙,所剩无几的贫民冒死到了白玉京,他们看着观音城虚伪华美的外皮,漫天都是孔明灯与赤红许愿符,可那些都是富人才有资格玩的。

  白玉京的武装力量非常强悍,他们在竖状胭红的对开大门后方用枪口对准正在叛乱的贫民。

  贫民们拍着栏杆,他们撞击着试图将这道象征阶级的大门毁灭。

  “你们迟早会下地狱的!”

  “你们这群只顾享乐而不顾我们死活的恶鬼!”

  满地都是金碧辉煌的碎星火花,贫民们脏烂的鞋踩在上面开始烧灼,这本该是人类珍贵的文明,如今却因为富人们的贪欲而变得肮脏。

  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变得肮脏了,那些在历史长河中本神圣恢弘的诗词歌赋、玉石宝器还有绘卷建筑都成了富人们用来装横体现自己内涵的物品。

  文明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分明是在玷污文明!

  “接到指令。”防卫队的队长关闭通讯器,黑色武装头盔下一双眼过分木然,他率先将枪袋安好,子弹上膛,他对部下挥了挥手,沉声道:“尽数击毙!”

  “你们凭什么将枪口对准我们!我们都是人类!”贫民里有人大喊:“你们不把枪口对准地面那群强占了家园的怪物,却将枪口对准我们?”

  “你们哪里算是军队,分明是一群懦夫!”

  “懦夫!懦夫!观音城制度的走狗!”

  亮蓝色的激光已然从天棚扫射而下,它自动监测到这群违背宵禁而来政府滋事的贫民。

  队长已经在愤怒下扣动了扳机,连带他的部下,枪口对准手无寸铁没日没夜为观音城做着最低级贡献的贫民。

  纪岷疆却抬手,死死将枪口压下。

  ——砰!

  枪响让这里陷入死寂。

  激光也被强制关停。

  “吵死了。”纪岷疆喃喃道,他猛地抬眼,金色眼珠晦暗不明,他又说了一遍,“吵死了。”

  而在另一边,在温暖华丽的会议大厅里,政客与财阀们散漫谈论着制度是否要进行变革。

  春夜城那位年轻的政客被强制退场,但还有人也在像他一般真正地去思考文明与共存。

  在政客即将被观音城雇佣的杀手所杀害时,春璟救了他。

  在有贫民因叛乱而负伤时,乌雀动用乌家的能力及时对他们进行了医治。

  在纸醉金迷的上流阶级里,朝野字字铿锵着把上等人们吵醒,每一个字都震撼刺耳无比,他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懂得尊严与自由的鲜活的人类,而非由高级程序所编成的只会受指令做事的机械人。

  “请修改观音城的制度!我们不需要用阶级划分出高低贵贱!我以我的职业与朝家的荣耀向诸位担保,我们是在为人类的未来而努力,就像我的姐姐曾誓死为观音城战斗!”

  朝野掌心摸着胸口,那里滚烫佩戴着象征荣耀的英雄勋章,进入游戏后他多了这份记忆,朝野的姐姐朝衡为观音城的和平做出了巨大贡献,她同时也在为贫民争取他们应得的权力和尊重。

  她死后观音城并未她所设想的重建,相反愈来愈糟,病毒爆发本就荒芜满是辐射的地面再也无法回归,人类变异成血腥残暴地怪物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做地面的主人。

  而未变异的人类浮空而上苟延残喘着,谁能保证这般就能永久安全呢?在人类最需要团结的时候,政客和财阀却将贪欲发挥到极致。

  纪成君坐在象征最高财阀地位的位置上,他居高临下看着会议大厅所有的人类。

  他的儿子不在。

  ——滴。

  警报声长鸣不绝。

  “产妇失血过多,我们的血库没有她的血型补给。”医生在产房缓缓道,它是仿生人于是机械指令让它无论何时都可以保持冷静,尽管双手满是生产时的鲜血。

  这句话让护士直接哭出来了,她哽咽着说:“长官您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救您的,您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病床上朝衡已然奄奄一息,护士努力对她笑了笑,“您刚生了一个很健康的孩子,您一定要坚持住,那个孩子还没有学着喊您妈妈呢。”

  朝衡惨白的嘴唇动了动。

  朝衡在哭,这位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指挥官此刻在哭,银蓝长发湿透着黏在脖颈,金色眼瞳无神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她的孩子一点也不健康,她的孩子方才从她的生育器官里爬了出来,那股力气将她的肉撕裂开来,与她如出一辙的发色与瞳色的孩子很虚弱,而且她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患有狂躁症。

  他一点也不健康,她和他一样要死掉了。

  恍惚间她失去了意识,可存余的一点听觉让她听见了自己丈夫纪成君的声音。

  似是在和那位仿生医者吩咐什么。

  “我爱人研制的那批治疗狂躁症的药物是否可以投入使用?”

  医者回复道:“纪先生,那批药物的确有控制人的意识与复刻鲜血的功能,但副作用也是无法逆转的,注射药物也许会令您的妻子死亡。”

  纪成君的声音格外冷漠,朝衡听见他说:“我要保证我儿子的生命安全,他必须活下来。”

  “先用我爱人的身体做实验吧,如果她活下来了,再将药物注射给我的儿子。”

  失败了。

  他的妻子变成了神志不清的怪物,妻子咬了仆人,仆人咬了家人,于是病毒蔓延开来怪物肆虐,纪家动用武装力量将怪物们赶出了观音城,他与春夜城、狂欢城的财阀进行联手垄断了近乎百分之八十的土地。

  他用本家的金钱与能力重建家园并创造出足够安全的保护屏障。

  纪成君成为了观音城的英雄,他的妻子却代替他成了罪人。

  他的妻子为观音城征战一生而拼命守护,病毒爆发,他却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而选择让已逝妻子来承担他的罪恶与骂名。

  他的儿子自己查明了真相而与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进行了决裂,十年没有回到观音城。

  纪岷疆遗传了他母亲的狂躁症,但更难以控制,每每发作便会痛不欲生充斥杀戮欲,他儿子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人类的沦陷。

  这都是他自己犯的错。

  纪成君这样想。

  “有财阀在帮助我们!”

  贫民冲垮了防护栏杆,纪岷疆阻止了军队的击毙任务,他们认为纪岷疆是来救他们的,第一财阀如果对他们施与援手,那么这场阶级战争简直会轻而易举。

  纪岷疆站在原地,他的指尖在滴落鲜血。

  贫民们士气高涨地将栏杆踩断,他们冲撞着军队往里侵占,他们以为纪岷疆是来帮助他们的,可纪岷疆握着自己那柄银色枪支。

  ——砰!

  子弹急促朝一个贫民的头颅而去,就像方才击毙谢臣那般果断。

  纪岷疆身后,白玉京的会议大楼开始坍塌,霎时间火光冲天伴随机械被墙壁石块所压折的巨响。

  虚拟保护屏障发出崩坏的警报,观音城的最高战斗警戒被拉响。

  破空响彻整片大地。

  生化实验室那批被关押进营养舱的怪物们骤然睁开了双眼,它们用强悍的躯干冲撞开舱门,研究人员们被它们撕成了碎片,一块一块的肉块又被它们啃噬。

  咯吱。

  咯吱。

  心脏与眼珠被它们踩碎迸溅开来透亮的液体。

  它们把所有人都吃完了依旧感到饥饿,于是它们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了阴森的獠牙。

  互相撕咬中它们冲撞到了过道,巨大可怖的躯体轻而易举就能踩碎试图阻拦它们的人类。

  与此同时,长墓城天井的屏障也在被怪物冲撞着,已然出现了碎片,小孩抱着熊玩具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他哭泣着,母亲要将他送进那条地下通道,通道狭窄只能一个一个地通过。

  ——哐当!

  沉重的碎片落在地面,泛起了浓重的脏灰,那个神庙是用来放置一尊神像的,被那位男人加以最高级别的保护,人们尖叫着推挤着前后的人试图尽快进入那个神庙。

  小孩的妈妈被人踩在脚下,嘴一直汩汩流着血,四肢都被踩断了,以一种畸形的模样映入小孩的眼。

  小孩怀里的熊娃娃也被人踩出了棉花。

  他双眼失神已经忘记怎么讲话了,在拥堵的推搡与尖叫哭泣中他抬眼,缓缓看向已经破碎了一半的天井。

  长了三个脑袋的巨型鳄龟张开密密麻麻的獠牙,舌尖全是人类的四肢。

  哗啦。

  牙上的眼珠掉落下来,砸在了小孩的鼻子上。

  他看到有长了翅膀的,身体透明化里边全是骸骨的巨蟒盘旋着上了观音城,那座浮空城遍布火光与爆炸。

  数以万计的怪物将天棚尽数掩盖,绝望的黑暗降临。

  长鸣与嘶吼在恐惧中响彻云霄,巨大残忍的怪物们冲破了长墓城的屏障。

  一只蜘蛛往下一探。

  咯吱。

  轻而易举就咬碎了小孩的头颅。

  末世降临。

  高达十米的无头怪物手持斧刃割断了高楼大厦,遍布血管与骨骼的横截面脖子正在流血。

  滴答滴答。

  它身后是火光冲天和车鸣轰炸。

  直升飞机被巨蟒绞碎,人类的血从半空泼洒下来。

  “救命!”

  “谁来救救我们!”

  那些养尊处优的富人没了行走和奔跑的能力,他们在塌陷燃烧的跑车里大喊哭泣,他们看着前方有新的感染者在啃噬人类,肠子与内脏都被感染者胡乱塞在嘴里咀嚼着。

  观音城已然沦陷。

  赛丽本该乘坐朝家的车赶往最终的庇护所,但她突然想到什么,她半路折回进了已经成为废墟的白玉京。

  三个城市的领导者与核心人员都在此被军队严加保护,可怪物们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意料,他们在半空过得太过安逸于是不知道地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枪炮根本击不破怪物们坚硬可怖的外甲,它们嗅着人类的肉味而极具贪婪和兴奋,密密麻麻的阴影将观音城的光亮尽数压死。

  巨大的嘴一张,便咬碎了试图攻击它们的人类。

  一时间成为了人间炼狱。

  骨头都被咬碎了,脑浆迸溅开来到了赛丽的脸上。

  她进了废墟,在高达一千度的燃烧里她的机械躯体开始融化,由铁制成的眼珠掉了出来,她弯腰将眼珠安了回去,凭着记忆找到了生化实验室。

  那份被研究所人员夜以继日才研发出来的疫苗还在那里,不能就这么被烧毁。

  她要取出来。

  那份疫苗可以拯救人类,她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为了报答这份生命的恩情,她愿意这样做。

  哪怕她的四肢都被还是人形、但已然失去理智的过往在一起工作谈笑的同事们所扯断,她往前爬着,躯干遍布正在嘶啦发出电光的数据线。

  她用牙齿咬住那份疫苗。

  ——哐当!

  背脊被怪物咬住,那颗机械心脏被抠挖出来。

  赛丽的颅内传来报废的警报音,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疫苗吞了下去。

  她的心脏是一个可以储存物品的盒子,疫苗被她吞下去放在里面保护。

  她想总有人能找到这份疫苗的。

  其实是被找到过的。

  在一周目的时候被春璟找到了。

  赛丽那时还不是二周目这个隔着营养舱看见怪物会吓得哭泣的小女孩,一周目里她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在救助中心帮助那些居无定所的人类。

  在这片人间炼狱里,喻南桥的双手开始变得透明,观音像在他身后悲悯垂眼,他半跪在地,唇无法抑制地流出太多血。

  “不、不行。”

  “不能就这么结束。”

  “我……”

  脸色已然苍白虚弱,他以手撑地,怀里还抱着个正在咿呀大哭的婴儿。

  轰!

  前方又开始爆炸了,商贸大楼的广告屏直接摔落下来砸扁了无数的人与车。

  机械猫犬的脑袋都炸成了碎片,这些碎片凌厉地迸溅开来,喻南桥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衣袍被血濡湿后颜色愈深,被碎片划破后冷白的皮肤露出来。

  血液的味道引起了怪物们的齐齐侧目。

  喻南桥抱紧怀里的孩子起身,右腿的伤口再度崩开,膝盖往前一坠,他再也站不起来,那条腿像是废掉了。

  颅内开始窒息缺氧,他眼前一片模糊,婴儿因为害怕而攥紧他领口的衣物,“乖,不怕,我带你……回家。”

  这里已经没有家了,遍地都是尸骸、血液与绝望。

  眼前有条像是鱼但腹部长出了人类头颅的怪物在撕咬一个男人的手臂。

  男人痛苦大喊着,而后声音渐死,他的胸口被那个广告屏砸扁了。

  广告屏在报废前正好响起了午夜十二点的报铃声。

  明天了。

  乌元和乌雀在将贫民窟的居民带上离开工具时被巨蟒撞碎,一时间火光冲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春璟也没了踪影。

  谁都不在了。

  那个男人被撕咬而死后又睁了眼,他以一个可怖的姿势起来,腰部往上与腿彻底扭转,头掉了一半,它嘶吼着朝喻南桥跑来,边跑腿部边长出了金鱼的鳞。

  ——砰。

  枪声击碎了这个新变异怪物的嘶吼。

  “如果昨天,我向你求婚就好了,也许,那时候你还会答应我吧?”

  “可惜戒指全是血,脏掉了,你这么爱干净肯定不会要的。”

  纪岷疆单膝跪地,他从后方把喻南桥环抱住,他看着眼前那截满是血正在透明化的脖颈,乌发已经因为生命的流失而变得银白。

  他有一颗眼珠已经彻底失明了,因为他所要守护的世人在死去,所以他也在死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纪岷疆失控了,他受控于是怪物们也会失控,随着纪岷疆的成长怪物们也在成长,它们变得和纪岷疆一样强悍凶猛,尽管它们爱屋及乌将父亲的爱人,也就是喻南桥视为母亲,可这并不影响它们去残忍地杀害母亲在守护的世人和土地。

  "南桥,我好像是个怪物,对你做了很多错事,你会原谅我吗?"纪岷疆绝望一笑,他纵然知道病毒爆发的真相,可他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因为他本身就是杀戮,所以他会因杀戮而亢奋而愉悦,可他的爱人因为这份杀戮在死亡。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怪物是因为我活着的,那我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可以解决,到那时,你是不是可以活下来?”

  “南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别恨我,我求你,你看看我,好不好?”

  纪岷疆抱着喻南桥,喻南桥已经快彻底消失了。

  细碎的宛若月亮的光在他身体的边缘勾勒开来,婴儿还在哭泣,喻南桥轻轻把她放在这片因为有纪岷疆在所以十分安全的地面。

  指尖触碰到地面时那些被火烧灼而变得阴黑的花开始复苏,取而代之的是喻南桥另一只眼珠的失明。

  【克莱门西总在做蠢事,总在用自己的命去守护别人,哦,还有他喜欢的花花草草。】

  纪岷疆听见颅内那个男人在自言自语。

  “纪岷疆。”喻南桥偏头,眼尾那抹红已经淡了下去,狐狸眼依旧冷清淡漠,可此刻因为失明而多了分无害的温柔,他轻轻地说:“昨天见。”

  于是一切开始如珍珠般破碎开来。

  温柔如月光的水将此间掩埋了。

  纪岷疆最后听见喻南桥安慰般亲吻了他的唇瓣。

  喻南桥对他说:“killing,昨天见。”

  虞杳仓皇赶到时观音城这个副本又被毁灭了,陷入一地的黑暗,他的儿子克莱门西又陷入了死亡状态。

  他一时痛不欲生,他正想再一次用自己的命延续儿子的命。

  可喻西楼来了,他破开这片黑暗,行走时步步有金光微晃,那张斯文的脸剥落下来,神圣的金色长发如瀑滑落,蔚蓝色的眼珠里只是自己那位抱着儿子在哭泣的妻子。

  祂看着虞杳。

  虞杳哽咽着,“你为什么不救他,他是你的儿子啊。”

  “你这样浪荡多情,我怎么知道他会是我的儿子呢?我承认他是完美的艺术品,但我无法确认他不是你背叛我的产物。”祂亲吻了虞杳的额头。

  虞杳是《观音城》的监管者,他是为保护儿子才偷偷来的,祂爱虞杳所以纵容着去了,祂扮演了一位叫喻西楼的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在这个副本是虞杳的丈夫。

  虞杳的丈夫只能是祂。

  祂古怪地笑了,雪白的指摸着妻子颤抖的唇,祂觉得儿子那位名叫killing的追求者的确与他如出一辙。

  难怪妻子与儿子都在躲着祂和killing。

  《观音城》起初并不叫观音城,这里只是祂给儿子留的一间小房子,随着儿子的成长,这里慢慢长出了玫瑰花和一座辉煌古典的宫殿。

  祂的妻子给这个宫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慈悲殿。

  心脏被剥离后克莱门西陷入沉眠,醒来后他失去了记忆,他坐在殿门外的玫瑰园里,花瓣被他轻轻咬在唇里,齿尖滴了湿漉漉的红珠。

  killing从暗处走出,银蓝的长发随意束在后颅,金色眼珠赤诚而愉悦。

  “您好,我是您的追求者。”

  “killing,这是我的名字。”

  --

  【killing的记忆碎片】

  我是被神无情剥离下的阴暗面,生来便被刻入杀戮指令,暴虐与残忍是我的左右眼。

  直到有一天,我的杀戮指令被那位玩家篡改了。

  尽管是场骗局,我也无法产生一点恨意。

  因为我就是这场骗局的设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