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南桥的血液反应显示他无法适应麻醉剂内的部分成分, 身体机能极具虚弱的状态下如果注射麻醉剂,也许会带来不可逆转的副作用,也就是说, 此刻他要在清醒状态下接受一场预计七十一分钟的缝合手术。

  为了缓解他的疼痛, 纪岷疆动用纪家的医疗库搜寻到了喻南桥可以吞食的止痛药, 是纯白药片,闻着就很苦了,喻南桥已然疼得半昏迷, 他那天与仿生兵器在赛车道上受了很重的伤,事后并未及时接受治疗, 方才又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

  唇色已然发白,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手指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仿生护士正在为他准备手术器材,机械手臂采用最温和的力度去解开喻南桥小腿上那截绷带。

  绷带是喻南桥受伤后自己随意捆绑的,并没有及时处理血液感染和伤口愈合,方才再度微微裂开一道红痕,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濡湿了棉白的绷带。

  鞋袜褪去后他只剩了件白袍子,冷白的小腿肉瘦的可怜, 余尾勾了浅淡的粉,血还在流。

  这是纪岷疆的疏忽, 他昨夜因为过度担心喻南桥的生命安全而失去理智, 当与喻南桥同床共枕时他感到安心和困意, 居然没有嗅到喻南桥身上的血味和愈发虚弱的身体。

  这抹血味无比刺激纪岷疆的神经, 啃噬的欲在颅内肆虐, 他想覆上去缓缓舔舐掉喻南桥小腿上的血, 还有唇上那浓稠的红。

  他接过部下拿来的止咬器,黑色的、由高级材质制成,几条冰冷的线将他的下半张脸束缚住,银蓝的发随低头而微散,金色的眼珠满是可怖的窥探和忍耐。

  英俊凌厉的侧脸偏了偏,他看着怀里的喻南桥,似乎很冷,于是在发抖,室内温度已经调到了三十五度,可他依旧发抖,冷汗不止。

  护士将消毒药物涂抹在小腿上,连带后颈被接入营养液的细管,喻南桥一颤,他咬住唇,将闷哼抵住。

  他出现了幻听。

  纪岷疆又在威胁他了,说要让他怀孕让他生孩子,还要把他关起来。

  因为他欺骗了纪岷疆。

  纪岷疆在他的幻觉里满是凶狠,虚拟与现实交织,他恍惚间听见纪岷疆在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南桥。”

  “南桥,听得见我说话吗?”纪岷疆接过医生拿来的药物,他手上带着薄层医用手套,那粒药片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掌心,喻南桥无力蜷缩在他怀里,浓睫闭合。

  他嗅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药味,于是乖乖凑上去,唇微张,舌尖舔到了纪岷疆掌心的药片。

  很湿着让纪岷疆呼吸一窒,他垂眼看着喻南桥试图吞咽药片,舌尖探出将药片裹挟住,含在嘴里便不动了。

  他想起那晚在金玉楼慈善大会时,他出赌房看到谢臣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喻南桥,那杯牛奶里他嗅到了药味。

  于是他有样学样也拿了牛奶,玻璃杯抵住喻南桥的唇瓣。

  “乖,喝下去就不疼了。”纪岷疆低哑着,他在分散喻南桥的注意力,那些缠绕着缝合线的针已经刺入喻南桥的小腿,白袍子下他一直发抖,唇小口喝着牛奶,带着苦涩的药味一并流进咽喉。

  眼下那块皮肤已经疼得满是潮红,他愈发凑近纪岷疆,纪岷疆怀里的味道让他心安,他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害怕针孔,因为针孔刺进皮肉时透过管子能看到他的血液再被剥离,因为生化室那些怪物们不知节制地拼命吸食,他能清晰感受到血管里血液急速离开的抽疼,每次抽血都让他虚弱无比,连带令他羞耻的发.情期。

  哪怕吃了止痛药他还是好疼,发.情期也来了,浓烈的信息素无比诱惑着纪岷疆,纪岷疆止咬器下獠牙已经露出,瞳孔上的竖状赤线也骤然浮现。

  医用缝合针刺进了皮肉,玻璃杯因喻南桥的挣扎而碎裂在地,他咬住纪岷疆的肩膀,纪岷疆把西装外套脱掉了,此刻只穿了件衬衫,喻南桥指尖勾着黑色领带,一边咬着一边哽咽。

  太多记忆在颅内一遍一遍地回溯,都是些他不想回忆起的噩梦。

  祭祀台上被烧灼的剧痛、玫瑰园自己拿长刀剖开心脏又将心脏掩埋的窒息,还有那个男人无比难过的哭泣都让他感到厌倦。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一切所得知的讯息都是翻转的,那他自己,到底是谁?

  他的记忆被篡改过,于是真实的记忆混杂着虚构的,这一切让他头痛欲裂。

  ——滴。

  心跳检测仪发出警报声。

  仿生主治医生没有被植入感情,它有条不紊地着进行着手术,最后一针被它勾进皮肉又带出来,可分解的白线将那截长达十二厘米的伤口完美缝合,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手术完成了。

  护士们见此才敢呼吸,纪岷疆压迫感太强了,她们一直瑟瑟发抖,此刻见手术完成有的已经哭出来了。

  喻南桥术后陷入了昏迷,他发.情期也随之而来,于是他格外依赖纪岷疆,哄他喝下抑制剂后纪岷疆一直陪着,纪岷疆为了不犯错,他拿刀尖捅进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清醒,喻南桥身上已经湿透了,还要给他擦一遍身体。

  可他一直拱进纪岷疆的怀,这让纪岷疆寸步难行,他从来没伺候过人,可又拒绝别人看喻南桥的身体,哪怕是仿生人也不可以。

  洗的过程又怕碰到伤口,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擦拭,玫瑰味的信息素让他险些控制不住,喻南桥还半梦半醒摸着他的止咬器。

  洗个澡像在渡劫。

  喻南桥睡觉喜欢侧着睡,把自己蜷缩起来,唇紧紧闭着眉蹙着,似是缺乏安全感。

  病号服对他而言都是宽松的,瘦削的身子下一截腰的弧度流丽性感,哪怕是薄被子也盖不住。

  纪岷疆注射了就坐在一边,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看着他。

  已到凌晨,乌元带乌雀出院前试图来看望喻南桥,被纪岷疆拒绝了,他不要让别人看着这样脆弱的喻南桥。

  只能他一个人看。

  把狂欢城军火展览会的事宜全部解决后天都快亮了,纪岷疆一点疲倦感也没有,强悍的掠食者体格让他可以完胜所有人。

  喻南桥长指微动,纪岷疆余光一瞥,他眼底掠过喜悦,于是按动无声通知仪命令医生过来进行二次检测。

  喻南桥嘴唇微动,喃喃低语什么。

  纪岷疆俯身而来,他听见喻南桥说:“好疼。”

  纪岷疆正欲释放点安抚意味的信息素,可喻南桥却又说:“killing,我好疼啊。”

  killing

  纪岷疆有记忆起锁骨下就有个killing的胎记,说是胎记太古怪,简直就是纹身,可以他优越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会忘记他纹了纹身呢?

  killing的意思是杀戮,这个词简直为他而生,他生来就有暴戾和残虐,像是左右眼。

  纪岷疆十指紧攥,他拼命克制着嫉妒与疯狂,双眼死死盯着喻南桥。

  他想起自己在地面认识的那个长墓城的小孩,那时他刚击毙了五只a级怪物,浑身都是血,遍地尸骸无数小孩却不怕他。

  还下了跪说您终于回来了。

  “你认错人了。”纪岷疆擦着枪,回答小孩,部下的直升机正在半空盘旋。

  “认错了?”小孩认真盯了他很久,才开口,“但是您真的很像那个男人啊,嗯……他叫什么来着?”

  “killing。”

  小孩抱着熊娃娃,一脸仰慕,“是他庇护了我们长墓城不受怪物的入侵。”

  医生急忙赶到休息室时门被从里猛地踹开了,纪岷疆浑身都是浓烈的血腥味信息素,双瞳浓金可怖,西装下高大有力的躯体直接令人们无声让开一条道路。

  纪岷疆眼前一片血红色,他看着这些人在闪避他的目光,他们在害怕畏惧,似是觉得纪岷疆会一怒之下杀了他们泄愤。

  纪岷疆五指微抖,牙尖死咬住舌面,血味在唇间翻涌,他没有回头去看还在噩梦中的喻南桥,他不想去安慰他了。

  把他当替身吗?

  喻南桥,只是把他当那个killing的替代品?

  他纪岷疆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可笑,喜欢男人就算了,他居然还想跟喻南桥求婚。

  他是真的……想和喻南桥共度余生的,尽管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喻南桥不喜欢他,喻南桥只是把他当替身。

  纪岷疆唇角浮现出嘲讽的笑,他把西装领带扯散了,松松懒懒地露出锁骨,他肤色白,所以那个乌黑的“killing”纹身就格外明显。

  纪岷疆夺过部下的刀,他出了医院,私人跑车停在门外,身形悍厉浓红。

  他上车后刀尖狠狠刺进靠近胸口的位置,将刻有“killing”那块皮肤给剜了下来,血充斥在整个车内,他红着眼偏头,看着后车位。

  喻南桥前几日还与他在此耳鬓厮磨,那些暧昧如潮的旖旎此刻尽数成了笑话。

  跑车不要命地行驶到观音城的边界,此地有士兵驻扎,他们看到纪岷疆的车便开启了去地面的通道。

  军用直升飞机轰鸣半空,纪岷疆换上作战服便踏了上去,狩猎场的防御机制被关闭,直升机天梯往下一扔,纪岷疆落地后便将手中s级军械上了膛。

  台子对面的银亮大门缓缓往上拉起,黑暗无光的牢笼里露出怪物们赤红凶猛的眼。

  纪岷疆缓缓走近,他周身全是血味,肌肉绷起,作战服将宽肩狼腰尽数勾勒,枪口对着正冲过来的怪物,枪枪爆头。

  杀戮。

  他着迷于杀戮的滋味。

  纪岷疆在狩猎场足足待了两天,直到纪成君得知此事派了一百人将失去控制的儿子抓了回去。

  据说那两天狩猎场简直人间炼狱。

  观音城的财阀们闲暇时这样谈笑,他们不敢指名道姓,于是只能悄悄地说,他们聚在富人区中心的一家歌剧院,舞台上身着戏曲服饰的花旦在咿咿呀呀唱着曲,机械音感完美无缺,字字的起伏都标准,唯独奏乐是真人演奏。

  歌剧院是喻家名下的资产,喻西楼因破产而逃亡后观音城再无他的踪影,偌大的债务都要由他的儿子,那位不食烟火的贵公子偿还。

  那位贵公子体弱多病要被观音城流放,但纪岷疆留下了他,这一度成为上流社会的乐谈,纪岷疆替他偿还了债务还用权力留下了他。

  留下做什么呢?

  众人心知肚明,于是财阀们在半昏暗的剧院灯光下看着坐在台上的喻南桥。

  喻南桥手里抱着琵琶,垂眼细细弹着,乌发浓睫,狐眼艳唇的风情模样,却穿了件干净无比的白袍子。

  他们对喻南桥投来窥探的目光。

  这样的美人,纵然淡漠病弱,纵然温和的目光下视他们为蝼蚁,但谁不喜欢呢?

  谁又不想驯服呢?

  纪岷疆不就是个例子吗?本来就是个神经病,爱上人后就更神经病了。

  ——

  外交大会这天观音城森严戒备,政府本欲推翻贫民窟的土地为官员们建立休息所,这场富人与贫民的战争无疾而终,因为纪家出手了。

  纪岷疆用了自己名下的产业地,位于观音城最中心,这个建筑是一百年前东方最为著名的历史景点,它屹立在此长达三千年,经过岁月与科技的打磨,它有了一层冰冷的外皮,这份外皮之下还可以窥见古人的智慧与文明。

  百年间因为土地的重组,原来划分地球的板块已经无法续用,南极沦陷,原美洲板块与太平洋板块重组成了狂欢城,亚非重组成了春夜城,种族经过混杂而产生了更多的人种,或大或小的文明聚集在一起,强大的被保留下来,而那些弱小的已然被抛弃。

  古老神圣的东方文明在亚洲板块被延续下来,远离故土时人类带走了历史珍宝与文献典籍,随着百年来高科技的急速发展,历史与科技相结合而成了观音城。

  长墙重仞,曾是一座恢宏无比的遗迹,观音城将其重建改造为了城门,石刻采用的是宋体,写了“观音城”三字,每逢深夜明蓝色的霓虹灯光就会微微闪烁,映照着那条盘旋于观音城的静雅长河。

  由一道镶嵌了赤红珠玉帘子的墨黑大门自动对合而开,外来官员们下了船舟,仿生船夫们脸上有被数据严格控制的和蔼笑容,它们的手臂遍布线条纹路,手里攥着船桨,随着古老东方的歌谣而响彻这片河畔,官员们被身穿唐风襦裙的女孩子们带领朝城门走来。

  这条道路两侧有暖黄灯笼随风轻晃,它们密密麻麻形成了佛教符号而高悬于机械竹林的尖端,铜色铃铛下坠了红符,尾端还有翡翠玉珠子闪烁出冰冷的光泽。

  人造月亮缓缓下沉,河面波光粼粼出了圣洁的纹路,渔火点点,船夫们点燃了灯火,城门开了,一刹那金发碧眼来自异域国度的人们看到了满目的红。

  穿过带有江南风味的画廊长亭,二层八角大棚铺了柳树枝,二层称为花棚,烟花起火,中心竖了老杆,老杆顶上绑了些设彩,伴随始于北宋而逐渐没落的打铁花。

  花棒的头部盛了高达一千度的由金银铜铁锡融制的铁水,十几个打花人一棒接一棒将铁汁挥向上空,与烧灼着的柳树枝与焰火一并爆破,铁水飞溅,金如碎星的火光朝天穹迸溅开来,细细碎碎地泼洒了满地,银亮的涂了瓷釉的地面被火光涂出了一层光。

  几乎同时带了长鸣不绝极为震撼的唢呐音,响彻云霄宛若昆山玉碎,观音像自白玉京后方神降,她机械感地用古汉语对外来者吟诵了祝福语,白纱四散,一双细柔的眼悲悯垂下。

  白玉京的政府大门被缓缓打开,身着丝绸锦缎的漂亮女孩子们编了古典的发,她们将手中的孔明灯轻轻放至空中,青山之下灯笼如鱼开始上升,像是一条正在流淌的银河,一夜火树银花鱼龙舞,银鞍白马渡春风,车影都烧了檀香,宾客汇聚于此。

  观音城的官员们下了台阶,台阶覆盖了感应灯,踩上去便会自上而下蔓延开暖黄的光,光源递进,随所感知的力道而变换着,看上去是一朵颇为秀美的莲花。

  官员站在白玉京外对宾客们齐齐鞠了躬,穿的是改良过的国风衣袍,不足以长至足尖,摆到了脚踝的位置,宽大的袖子参考了儒生的服饰与佛教进行结合,白玉京的殿门微微闪烁过霓虹光,中央的祭祀台上有舞姬手持团扇而轻舞,长发间别着象征观音城的玫瑰。

  “诸位。”

  官员为首的青年人穿了身蟒红官袍,乌漆长发高高束起,颇为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玉腰带绑在极具爆发力的狼腰上,两根长指微抬抵住额前。

  “欢迎来到观音城。”纪岷疆收了浪荡味,他身向前,仪态完美地鞠了躬,而后站直,桃花眼里含了笑。

  ——哗。

  白玉京侧面的最高层自动朝地面坠落开一副长达千米的古老绘卷,千里江山图虚拟成像如有生命般往下翻涌成一条不绝的瀑布。

  会议大厅的两侧坠了大珠灯,龙泉青瓷杯被旗袍女郎们放至桌前。

  城主被随从推到了最高的位置,他微微点头。

  唢呐音收刀立马,箜篌与琵琶唱罢登场,玉屏箫笛与之共同演奏了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句唐风隶书字体的诗词灯被挂在江面灯火之上,成壁碎影星河,春夜城与狂欢城的官员们行至大堂,他们看着古老东方的文化经过科技改造后所展现的魅力而震撼无比,这是长达五千年的历史悠悠,是先辈以血淬炼的岁月。

  “我们齐聚一堂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我认为我们不该放弃人类文明,一些制度也许是时候要改变了。”

  会议上,众人在谈论修改政策一事,政策是浮空三所城市共用的,由观音城制定,春夜城与狂欢城可以提出建议。

  有人对观音城愈发极端的分级制度感到不满,也有人对自己失去文明无法回归地面而不满。

  “病毒起源我们一无所知,到底是由谁研发泄露的?真的是朝衡吗?可她是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那么到底是谁借由她的名字做了这种事,害我们无法回归地面。”春夜城的代表是位浪漫主义者,“人类总归是要回归地面的,我们的祖先在故土长眠,我们的血肉在此间诞生,而我们却无情将一切抛弃,难道我们的后代一辈子都不能看到真正的土壤和花了吗?我不这么认——”

  “这是人类进化历程中的必经之路。”观音城城主和蔼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这么认为。”代表对此不满,他喝了酒于是情绪开始失控,“这对他们真的公平吗?人类文明如果在进化中选择了遗忘,那我,宁可不需要这场进化!”

  “我们是在重建文明。”纪岷疆缓缓道,

  他以手撑着下巴,目光冷得吓人,乌漆如墨的西装衬得他更显英俊,金色的眼珠被变回银蓝的碎发遮了点,不再是那乌长的束发。

  观音城的待客礼仪便是如此,束发红袍,等接待仪式一过,纪岷疆就把那套装扮褪了,他依旧喜欢现代感的西装革履与他本来的发色。

  “人类才不需要重建文明,因为人类本身就是文明!”

  春夜城那位代表怒而反驳,他还年轻于是讲话总凭着一腔热血,“观音城垄断权力长达百年,你们当初离开故土时将一切文明进行了抢救与保存,而我们呢?因为你们的阻止,我们失去了文明,这都是观音城的错!如今竟然还恬不知耻将我们邀请前来修改政策,一帮虚伪的政客,一帮无用的财阀!”

  一时死寂。

  “你是找死吗?”纪岷疆眯眼。

  狂欢城的军政界长官和财阀附和纪岷疆,他们逼退了春夜城那位渺小官员的发怒。

  纪岷疆耳边传来长鸣,这让他颅内剧痛无比。

  【杀了他】

  【他不该忤逆你】

  叮铃。

  镂空雕花木窗外是灯火如昼,漫天的被珠玉串子连起来的浓红许愿符随风而飘,像是一片又一片薄冷的玫瑰花瓣,忽有乌发缱绻,那抹长长的发尾勾到了金色的铃铛,轻轻晃出了脆响。

  纪岷疆的意识骤然清醒,他随声望去。

  玫瑰满地都是,阴绿色的荆棘在月夜下隐藏起了锋芒,春江花月夜一曲终了,后辈们恭敬朝喻南桥告了别,随着乐师们的退场,喻南桥最后才离开,他今夜受邀而来负责乐曲的演奏,近些日子身体不好,一手抱着琵琶起身时脚踝微颤,险些半跪在地。

  他站在窗外那颗许愿树下,本来只是路过,谁知发尾意外勾到了铃铛。

  他走不开,只好慢慢解着自己被树上铃铛勾住的发尾,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袍子,冷白的靴子形状窄细,后脚跟增了点厚度,于是就有了弧,浓红是绸缎腰带系住那截漂亮如刀的腰肢,红色的许愿符洒在他头顶,像是一柄红伞了。

  外面起了风,铁花还在中心大街四散开来,微弱的火光溅落地面,喻南桥那双淡漠乌漆的眼珠哪怕被火光映照也依旧冰冷。

  朝野代表观音城警局前来赴宴时看到正在树上看别人许愿符的春璟,这个国际s级通缉犯明目张胆用他那张原本的脸在这玩,朝野直接猛踹了树,把春璟踹下来了,春璟拔腿就跑。

  谢臣代表贫民窟赴宴,他朝野那位研制的机械仿生人妹妹,也就是赛丽在和他聊天,赛丽今夜打扮得很好看,她自从在白玉京生化实验室任职后便一直在恐惧恍惚里度日,一放假直接复活一般。

  她脸红红的跟谢臣说些什么,谢臣谦和有礼地倾听。

  乌元被狂欢城的军火商围着谈论要事,他按妹妹教的回答,一有空闲就偷偷看不远处的喻南桥。

  喻南桥抱着琵琶,弦上落了朵枯萎的玉兰花,那串檀青佛珠无意触碰了花瓣,落地时花瓣便舒展开来又是莹白玉润。

  指尖轻轻摸着冰凉的铃铛表皮,左手他解不开,发尾跟铃铛那个弯钩成了死结。

  会议中途被迫停止,春夜城那位官员被人扶下去休息了。

  纪岷疆隔着窗户,大约有四米的距离,他就这样窥探喻南桥,并不打算去帮助喻南桥,喻南桥不是把他当那个killing的替身吗?他纪岷疆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自甘下贱堕落去当喻南桥的狗?

  他完全没必要,念此他锁骨下那块皮肉开始生疼,尽管被复刻技术进行了愈合,可那时剜肉的记忆还在。

  眼珠盯着喻南桥。

  喻南桥左手掩唇,似是穿的太薄承不住风,他低声咳嗽着,瘦削的背微抖。

  啪嗒。

  纪岷疆长指搭在桌面,发出轻响,他这时环顾四周才发觉不止他一人在看喻南桥,整个大厅有将近一大半的人在看,尤其是那些外来宾客,他们用罕见极难的语言夸赞着喻南桥的美貌和仰慕。

  浓郁绿树下满枝铃铛开始乱晃宛若在唱悦耳的歌,纪岷疆还在看喻南桥,喻南桥似有所感,他眼尾那抹红晕开,他只是拿余光瞥了下纪岷疆,没有丝毫感情,他似乎不为那天纪岷疆彻夜陪伴他进行缝合手术与安慰而感恩。

  他似乎也不知道纪岷疆那天因为他的呓语而暴怒发狂长达两天。

  这般冷清的一眼,简直像在是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纪岷疆是他几经生死又相互依靠的伴侣。

  不该再自甘轻贱了,纪岷疆这样告诉自己。

  可喻南桥唇微动,并未出声,只是唇形一闭一合:“岷疆。”

  纪岷疆便冒昧地中途离席了。

  乌雀站在树下,乌元替她挂上了许愿符,乌元见到喻南桥时双眼非常复杂,他挣扎片刻便找借口离开了。

  乌雀看着喻南桥,她缓缓走来,仪态端庄是真正的淑女,她说:“喻先生,谢谢您对我和哥哥的帮助,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

  “不知道那个女孩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希望她可以找到真心爱她的人。”

  一串一串与轻薄木块贴合的红符与铃铛一起响动,白玉京外这片场地以前是用来祭祀拜神的,后来渐渐衰败而改造成了露天景致,浓黑的虚拟天棚因火光暖灯而有了亮泽,连带这一片的古树与竹林,男男女女的富人在此书写了愿望挂在树枝上。

  布条晃出蝴蝶长翅的弧,观音像正在远方仁慈地庇护此处。

  “纪先生最近似乎很难过,你们是吵架了么?我知道我不该多问,可我能看出来,喻先生您分明是在乎他的,为什么又要刻意……”乌雀想了想,她委婉地说:“冷落他呢?”

  喻南桥垂眼,他正欲说什么,可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纪岷疆将头顶的符纸拨弄开,他站在喻南桥身后,阴影笼盖住了病气脆弱的躯体,发尾的铃铛还未解开,他长指探上去,轻而易举就解开了。

  铃铛落了地。

  --

  【killing的记忆碎片】

  克莱门西抛弃了我,我要报复他。

  我要扯着他一起坠入地狱,让他成为我的所有物。

  这样他仅剩的信徒也会背叛他。

  到那时,克莱门西只能依靠我。

  可我没想到他最终还是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庇护世人,祭祀台上他陷入沉眠,就在我的怀里。

  是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