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恍惚之下,本不应该生出的话语与疑问下意识的出口。李治自然是恨不得可以将时间逆转可以将那说出口的话语收回的。但很可惜,这位皇太子殿下并没有、或者说此刻没有将时间逆转的能力。

  嬴政看似平静又好似是暗藏了无尽波澜的,恰如同古井与深潭一般幽深的目光之下。李治内心深处一个激灵,聪明的脑瓜转动,便想要开口,做出解释和找补。

  但究竟是如何解释与找补呢?这似乎同样是一个问题。说什么,难不成要李治说,自己似乎是因为一个梦,所以精神恍惚,不能自已。甚至是被那梦中人、被那梦中的对话所吸引,想要叫那梦中人的心愿达成?

  莫说是眼前的这“阿耶”对此会有何反应,便是李治自身,对此同样是嗤之以鼻,只会以为是自己在找言辞随意糊弄,抑或是因此而叫什么鬼怪精灵所迷惑。在失了神的同时,失了智。

  毕竟那梦中人、那梦中那女皇的年岁样貌等种种尚且不去说,一切俱是在隐隐绰绰间,看不甚分明。这位皇太子殿下虽然较之以十几岁便鼓动着老父亲造反的原身而言,不失为乖宝宝,小绵羊。

  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这受尽宠爱与偏爱的皇子本就是心思深重,性情凉薄之人。

  并不会轻易的将真心坦露,更不会因此而耗费时间与心力,给人以无缘无故的赠予。所以——

  李治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昏了头。竟然会如此魂牵梦萦牵肠挂肚,问出如此愚不可及的问题。有那么一瞬间,这心思本是再深沉不过的皇太子殿下甚至下意识的扶了额,想要面露痛苦。

  是否真的是头痛并不好说。只是很显然,这样的姿态无疑是叫李治信手拈来且惯常做过了的。只是在抬手的那一瞬间,李治却又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大唐皇帝陛下,是自家阿耶却又非是自家阿耶。

  其处事、性情等种种,同自家阿耶之间相同而又不同,对自己却又未必是有那么深厚的耐性与滤镜的。

  “阿耶,我......”

  李治开口,想要做出解释想要说出什么。然而下一瞬间,却是瞳孔收缩目光瞪大,望向嬴政指尖。

  有花于此盛开,绽放。花瓣间犹带露水,好似是刚从那花园里被采摘。

  是一朵芳华艳丽的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但李治清楚,这并非是牡丹盛开的时节。

  “拿去。”

  君王以手伸出,将那花放在了李治眼前。鬼使神差的,李治抬手,将其接过。等到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似乎是成为定局,并不可以再回转。而诸多种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以致于李治似乎是忘了去提出疑问。

  去问嬴政手中的花究竟是自何处而来。

  李治更未曾注意到,窗外繁花盛开,似是有那么一瞬间,所有应时的、不应时的花朵似是在那一瞬间开放。就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帝王似乎是拥有了可以令时节更易的本事,具有上古人皇所当有的威能。

  但恰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这一切却又是不叫外人所知的。唯有那阴间冥府之内,那以金丝银线绣着的玄鸟图腾之上,原本振翅欲飞的玄鸟图腾好似是在一瞬间活过来,振翅欲飞,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有声波因此而扩散开来,恰如同石子滴落到水面一般,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蒙毅、冯去疾等俱是放下手中之事,以目望向那好似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的玄鸟图腾方向,整个魂灵仿佛是因此而颤动。

  内心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和明悟。更有属于嬴政的意旨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心头,却是叫李斯、蒙毅等人仿照昔日的军功爵制,拟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有关于阴魂的晋升之法来。

  “自是将那诸多种种的气运、威能集于一体,言出法随口含天宪,政令之下,无有不从。世间生灵,无有不应,无有不为之驱使。”

  忘川水幽幽流淌,彼岸花瓣被扬起,飘散至虚空里的那一瞬间,有人开口,却是对着身侧人发出如此言语。

  是东华。这古老的神明立在船头,以目光望向远方,好似是在一瞬间看透了无尽空间的距离,落在那长安城里的大明宫内。同嬴政目光相碰,而后各自移开,再没有过多交集。

  唯有摆渡人声音响起,却是对着东华道:

  “既然是如此,你当日本可以......”

  有话语于此模糊,好似是被莫名的力量隐去,唯有隐秘的信息在传递和交流。直至良久之后方才有东华洒然而笑,对着摆渡人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至于那人皇尊位,谁又规定了,此世之间不可以再出现一位人皇呢?”

  当然,人皇的出现与否暂且不言。李治以手将那花接过了,当日晚间,却是又做了梦。梦境之中,但见一片皑皑白雪间,群芳开放,姹紫嫣红,竟是全然将时节违背和打乱。只不过——

  “这御花园中,百花都遵循朕之旨意而开放。为何独独有牡丹不听朕所言?莫不是要违抗朕之御旨不成?”

  “陛下恕罪,实在是,实在是百花开放,各有时节。牡丹姐姐向来固执守礼,遵循天意而行......”

  “天意?朕的意,便是天意。这牡丹既然不想开,那便不要再开便是!传朕旨意,将所有牡丹花尽数连根拔起,通通烧掉!”

  “陛下,女皇陛下......”

  隐隐绰绰,辨不甚分明的声音传递到李治的耳。出乎意料的是这心思自来深沉的皇太子殿下所想到的竟不是那女皇究竟是何人、又如何会拥有这样的威能,以及牡丹高傲且有气节、那女皇行事究竟是如何霸道等问题。而是......

  “我这时候拿着一朵牡丹,是不是会不太好?”

  心中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不知怎么竟将那牡丹带到梦中的李治似是因此而略有几分无措。但扶了额,这本就是再受尽宠爱不过的皇子却又似乎是觉得有几分理所当然。

  非是因为其他,而是自己做为大唐皇子,做为深沉宠爱的大唐皇子,帝国未来的主人,这天下人对他的宠爱、示好等种种本就是理所当然。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为了服务于他而存在。

  唯我独尊薄情寡义,这看似温和仁善的皇子自没有想象中的温和仁善。只是披上了羔羊的皮毛,故作一副可怜弱小且无助的模样,将世人迷惑而已。

  又或者说长久的遭受病痛折磨,早已经将这少年皇子的思维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以致于无措的念头不过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李治以手伸出,下意识的将那花对着梦中那模糊不清的人影递去。

  开口,好似是说过了千百次一般对着那梦中的女皇道:

  “媚娘,你看此花可好?”

  “诸天万界,人皇。”

  大明宫内,嬴政对着李治寝殿所在方向投过去一眼,而后将目光收回,却并未因此而生出过多关注。又或者说孩子大了也好,有所思慕也罢,这帝王于儿女的教养一道,并不曾更不愿将过多的心思花费。

  更非是原身对自己喜爱的儿女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飞了的性格。遑论嬴政似乎是因此而接受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会教授孩子的事实,并且没有时间做出过多的改变。

  因为那留存在外的扶桑岛屿也好,同大唐本就是接壤的高句丽也罢,设置郡县被纳入到版图都仅仅是第一步。然后下一刻,嬴政的目光却是落到了塞外的突厥人身上。

  不管是取经人西行所经历的诸多种种凡人国度,还是那西天之上的佛国,抑或者是五庄观镇元子的人参果、天庭王母的蟠桃。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曾富有天下的帝王自然是清楚,想要将那地盘甚至是宝物占据,行之有效且唯一行之有效的,便是将一切纳到掌控。

  远交近攻,在那取经之局正式开始之前将周遭宵小扫平,自是其中所应有。

  事实上嬴政本不该这么早对着匈奴、高句丽等动手。那扶桑就更不必说,孤悬海外,其实并没有纳到统治甚至是设置郡县的必要。但谁叫这是一个仙神显世的世界呢?

  那天庭与佛门联手布下的棋局也好,取经人西行路上的一个个神仙妖魔也罢。嬴政想要同那漫天的仙神菩萨们过招,首先所要做的自然是清场,是将周遭所有种种可以造成威胁的因素抹平和抹去。

  八百年前的嬴政所未曾完成的事情,在这八百年后的大唐,却总归是要完成的。而现下距离西行之局正式开始还有十八年,在这十八年中,将那周遭的宵小抹平甚至是纳到大唐的统治,对嬴政而言,却已经是足够。

  “所以这就是二郎你,把老父亲我从将要投胎的六道轮回处捞回来的理由?”

  不久之后的太极宫内,南蛮酋长吟诗,突厥可汗跳舞。却是有从阴曹地府中暂时回魂的太上皇李渊在内心深处发出如此疑问和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