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佛陀的梦境被打破星星点点的光芒与能量溃散开来,融入到这片土地。还是那大唐皇帝陛下更改纪元,使整个大唐由此而迈入全新的天地与维度。抑或是鬼神等种种不再神秘?

  此前江州城里所出现过的菩萨与仙神尽皆叫袁天罡率领不良人押解到长安,投放到不良人的牢狱当中。而在一系列亲切友好且再是核善不过的交流之后,一众仙神菩萨们群策群力主动配合,甚至是同玄都、楼观道内诸真交流之下。

  自然非是一无所获,更并非是在吃白食,将大唐的粮食消耗。

  毕竟就算是牢饭,可这不良人监狱里的牢饭,却不是那么好吃的。对此,再度踏上这片土地的扶桑少年深有所感。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扶桑少年并非是一人而来。更并非如同前次那般,为确认那位历史故事里,再是强大不过的帝王是否死亡而来。

  在扶桑少年的伞下,在凡人肉眼所不能看到的地方。有鼻直口方面容古朴,望之十分温润的中年方士以目光望过这一草一木,这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天地。面上呈现出回忆与怅然。

  “东土。”

  良久,那中年方士方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略带了几分生涩与怪异的轻叹。很显然,纵使样貌与服饰等种种并未曾改变过往的种种犹在眼前,然而于那中年方士而言,一切却又是生出了变动的。甚至于那中年方士的口音习惯等种种,便是最大的改变。

  然而这一切相较那中年方士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而言,却又似乎不算什么。

  方士的肩头停着一头金雁,一只鸟。然而那样的鸟却并非是真实的生灵,而是......是以黄金等制作而成。是不属于此世的、被从那墓葬里、皇陵地宫当中所带出的旧物,是君王的陪葬品。更是此前那扶桑少年偷偷摸摸所想要从长安城里带出的、隐藏在那箱中的物品。

  中年方士显然是见过这金雁并且对其有着了解的。同样正是因为如此,因为扶桑少年将那金燕从长安、从大唐带出,带到其无数年里隐藏和所呆的国度,那樱花盛开的地方。这中年方士终是再归来,再踏上这片土地。

  并且相信和确认了那恐怖的、在内心里留下深刻阴影的帝王终是彻底逝去和死亡的信息。那么接下来所要做的,自然是——

  “去骊山,去往骊山之下的皇陵。我要知道,那皇陵之下究竟隐藏了什么。还有,这中央帝国......”

  中年方士的话语于此停顿,有阴冷的、如蛇一般的光芒从那眼中透出,带着说不出的、足以叫人感到极端不舒服的色彩。唇角笑容缓缓露出,那方士却又是柔和了面色,对着扶桑少年道:

  “你会忠诚于我,忠诚于故乡的,对吗?”

  扶桑少年心头微滞,忙不迭的点头。然而在其身后不远处,却是有魂灵发出嗤笑,伴随着再是嘲弄与讥诮不过的言语。

  “忠诚?自身尚无法保持忠诚者,又何以要求他人的忠诚?”

  空间的波动于此显现,有叫那中年方士足以感到不安和恐惧的人影从中走出来。却是廷尉姚贾带了浑身上下每一根肌肉甚至是发丝都在诉说着忠诚的黑冰台铁鹰锐士而来,缓缓露出笑容。再是亲切与核善不过的笑容。

  “齐人徐市,好久不见。”

  中年方士,即齐人徐市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遭受到陷阱与欺骗。只是以目光在姚贾及一众铁鹰锐士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那扶桑少年身上。徐市开口,却并未去问那扶桑少年为何要背叛自己等问题。只是一点点收敛了面上神色,对着姚贾道:

  “大秦皇帝陛下......”

  “陛下万年无极,自是在等着先生你归来的。”

  姚贾的态度及神情似乎是极有礼的,并不见半点剑拔弩张抑或者想要对徐市动手之姿态。但从姚贾及一众的铁鹰锐士们现身开始,徐市周遭之上下左右等诸方天地便于不知不觉里被禁锢和封印。属于这方士的力量,同样由此而遭受到压制。

  于是徐市隐藏在那长袖之下的双手握紧而后又松开,终是故作了云淡风轻的笑容。侧首,以手指过那肩头的金雁,对着姚贾做出求证道:

  “此物......”

  “先生又何必明知故问?”

  姚贾如是言,面色间并没有过多的变动。却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以黄金铸造而成的、似乎同一般生灵并没有过多区别雁早已经是将利爪与鸟喙生出,死死扣住徐市的琵琶骨。不使其有更多的、进一步的动作。

  从此前长安城中,那扶桑少年被送到不良人的牢狱开始,又或者在那更早之前。在嬴政自原身身上醒来并且意识到那名叫扶桑的国度同齐人徐市有着关系与牵连之际,针对其所设置的陷阱便已经展开。甚至于那叫扶桑少年最终所带出长安城的皇陵地宫之陪葬......

  若非是其主人的真正允许与遮掩,徐市又如何会因此做出错误的判断,并且踏足这八百年未曾踏足过的土地呢?

  姚贾老神在在的目光之下,徐市陡然泄了气,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任凭着姚贾身后那虎视眈眈的铁鹰锐士将自己绑了,向着那破开的虚空、向着那分明是属于阴间的空间走去。只是在经过姚贾身侧之时,徐市开口,仿佛是不经意一般对着姚贾道:

  “秦皇、秦皇可曾长生?”

  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八百年前的齐人徐市以替始皇帝寻找仙药、寻求长生为幌子,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及一应粮食、衣履、药品等再不回返。却是不知自何时开始,便已经有了出海建国、建立自身之统治的打算。

  此后的若干年,这人却又无疑是惧怕的。纵使知晓了中原王朝几经变幻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早已经作古,那强盛的帝国同样化作尘埃。可由始至终,这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藏匿在一旁的背叛者却是连回返中原踏上这片土地的勇气都未曾拥有。

  不过是在那弹丸之地里作威作福的同时,却又不断地蠢蠢欲动,想要以蛇吞鲸而将广阔的中原大地占据。以示其不忘本来,不曾忘记自己究竟是何人,又来自何方。

  但——

  “徐市啊徐市,事到如今,你以为你是何人,又将以何等样的身份而死去?”

  黑冰台的牢狱似乎同八百年前并没有任何区别,纵使设置在幽冥之中,存在于忘川黄泉之内。可是当真正被投入到此间的那一刻,徐市却又忽然平静下来。目光与神情俱是一派坦然。甚至是坦然的同奉命前来提审的蒙毅交流。

  仿佛因此而恢复了几分昔日游走诸国,游说四方的姿态。

  这方士无疑是有着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的。纵使因为许久未曾操作的缘故,不免有几分滞涩,可是生死关头真正将其捡起来,似乎同样算不得为难。然而蒙毅点头而后又摇头,却是开口,将徐市话语打断道:

  “扶桑之地距离此间虽然遥远,其中更间隔着八百年的时间与岁月。但你究竟做过了什么,又想要做什么。莫不是以为凭你区区几句言语,便足以抹去吗?”

  蒙毅的面色在那跃动的烛火间似有几分冷漠与寒凉,而在其目光倒映之下,伴随着蒙毅话音落下的是徐市开口,仿佛因此而增添了几分大义凛然一般道:

  “我自是做为齐人,以齐人的身份而死去。”

  又道是成王败寇,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经想过今日之种种,想过东窗事发会遭受秦皇之报复云云。所以尔等有何手段,尽管使出便是。

  端的是一派舍生取义,无惧无畏之姿态。

  只是一旁的姚贾轻笑,却是抄了手,面上带了几分冷然与讥诮道:

  “齐人?你徐市竟然是齐人,而非是倭奴吗?”

  于是滞留在此,似乎想要同徐市这位八百年前的方士交流一二的李淳风开口,顺着姚贾的话语道:

  “我听说那倭奴之国是经由神武天皇所建立,而所谓神武天皇......”

  李淳风似笑非笑的、如同看猴一般的目光在徐市身上划过。于是李淳风、姚贾等人俱是相视而笑,空气里仿佛因此而充满了快活和愉悦的气息。唯有仿佛是有那么一点厚道,但却不多的蒙毅开口,将面上神色一点点收敛道:

  “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若你徐市昔日以齐人的身份复国,尊奉华夏之正统,以中原大地为正朔而图谋复归便罢。我自当对你敬上三分。可如你这般,自身同夷狄相混同,数典忘祖抛却自身之信仰与文化......”

  “敢问你徐市于扶桑岛屿之上,供奉祭祀的可是昔日齐国之先祖,是我华夏之正朔?”

  “你既然有此心,有此胆量蒙骗陛下而图谋出海,图谋建国。又何不再大胆一点?取扶桑之地以奉中原,奉此九州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