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在虚空里回荡,凡所听到的冥府众生无不因此而生出自然而然的感知与明悟,知晓这声音当是由秦皇所发出。并且因此而生出激动、振奋等情绪。

  便是原本争锋相对,仿佛是下一刻就要打起来的李斯与李淳风对视过一眼,同样不由得将其同始皇帝封禅这样的事情联系起来。

  八百年前的秦皇自然是在阳间封禅过了的,现在于阴间再来这么一出,似乎同样是再合理不过?

  遑论是楚江王等一众的阴神们俱是叫秦人绑了,再无法造成威胁。接下来所需要的,不过是将阴曹地府稳定,将新的秩序建立和发展起来。

  李斯也好李淳风也罢,俱是对此适应良好,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其他的什么过多的惊讶。只是那万丈台阶之上,一切却又同他们所想象的并不相同。

  嬴政上前,以三炷清香点了,插在了那香炉之上。

  君王之行走坐卧俱是符合典范,极具威仪的。又或者说在他之后,后世的帝王与来者们不管对其或臧或否,可总归,是以其为规范、参照与教训,来将国度治理来将功业定论与评判的。那些嬴政所做过或未曾做过的事,同样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便如同那叫原身所心心念念的封禅,抑或是于嬴政之后被视之为华夏正统的,足以叫很多人抢破脑袋的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但于嬴政而言,这个受自不可能是接受的受。他的天命,又何须对着天地来求?

  因而嬴政的态度恭谨却又从未有想象中的恭谨,自不会因此而俯首叩拜,对着那天地表示臣服。

  不过是平静且沉默的走近那香案,以放在一旁似乎正等待着有人燃起的清香于指尖捻起了,目光垂落,插在了那散落着香灰的香炉之上。

  无火自燃,在嬴政指尖离开的那瞬间,自有袅袅青烟升腾,将这君王的面目及香炉之后的神牌模糊。只依稀可以辨认得几个古老晦涩的字眼,不断游走与变幻。

  似乎是泰山府君,似乎是东岳大帝,又似乎是地府之主等种种者,不一而足。

  周遭之种种者如水一般荡漾与将涟漪泛起,伴随着虚空里好似是跨越时空而来的嬴政话语落下的那瞬间,嬴政落在那三炷清香之上的指尖收回。有光华隐没,庄重内敛且再是奢华与繁复不过的服饰与法器出现在那桌案之上。

  是苍碧七称之冠,通阳太明之印,是仿佛是属于仙神与帝王的冠冕与青袍。纵使花纹、色彩甚至是气机等诸多种种方面存在着差异,但究其本源,这样的装扮嬴政却是看到过的。

  是在以真身显露,光华神圣且叫人不敢直视的东华身上所看到过。而于这服饰与大印的周身,遍布和流淌在其间的气机当中,嬴政似乎因此而隐隐辨认出了生死之期、鬼魂之统、福禄官职等诸多种种的信仰和神职。俱是为古老的泰山神所有,归其所掌控。

  这是古老的泰山神所具有的法器、冠冕和服饰。而墨衣袀玄的帝王以目光望过,再是俊美与冷硬不过的眉眼间,竟有几分晦涩难言。却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同,察觉到了几分被安排好的、似乎就等着自己将一切接手的意味。

  因而纵使那神明法器、冠冕再如何光华流转望之不凡,好似是只要将其握住将其穿上,一切的权柄俱皆触手可及。然而嬴政那将要收回的手指停顿在空气中,停顿在那服饰与法器之上,却迟迟未曾有更多的动作。

  “尔等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嬴政的声音回荡在封禅台的周遭,并没有带起任何回应。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生出,做出解答。只是随着其话音落下的,是这帝王的手终是按在了那通阳太明之印上。仿佛是水滴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君王的面目与形容同样因此而变得模糊,缭绕雾气与青烟升腾间,是有竹竿划破水波而来,忘川水流淌,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与身形的摆渡人再度出现在嬴政眼前。

  “泰山神何在?”

  嬴政问。无视了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便要缠绕上自己,甚至是为自己掌控的神明之法器、服饰和冠冕等种种,对着那摆渡人问出疑问。心中对于其身份,同样有了几分隐秘的猜测。然而尚需要那最后的确认将其补足。

  只是嬴政却又显然是无意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因而只是开口,将当下种种探究。

  古老神明的气机似乎仍在这泰山、这冠冕与服饰、法器之上留存。但泰山神......

  “归墟。”

  呕哑嘲哳的话语从摆渡人斗笠之下响起,传递到嬴政耳中。归墟,天下万水之所汇集。同时是......

  是古老的天地里冥府尚未曾被开辟之时,神明陨落之后的归途。当然,对于这一点嬴政自然是不清楚的。只是那摆渡人以未曾握着竹竿的手抬起,对着嬴政遥遥点过,于是下一瞬间,那冠冕与服饰自动攀上了嬴政的身。似乎是要因此而认主,而同嬴政强行绑定。

  落在那印玺之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嬴政对此原本是有几分抗拒的。只是那摆渡人船下的忘川水好似是随着其动作而卷起,铺天盖地,向着嬴政席卷而来。

  冠冕与服饰加身法器自动飞落到嬴政的手,仿佛是珠玉,又好似是神力凝结的十二旒垂落。然后在下一瞬间,嬴政的心神因此而同此前被带到另一时空当中的国灵之身相通。

  泰山之上,墨衣袀玄的帝王再度睁开了眼。

  这是一方另外的时空,是此前嬴政以河图洛书现出之际,冥冥之中有牵引生出,要将这帝王的神魂因此而纳入之地。只是人道、皇道气运之下,存在于嬴政神魂识海里的气运金龙原本是要做出阻挡的。未成想嬴政以国灵之身现出,主动走至其间。

  但从那一刻开始,嬴政同国灵之身间的联系却是因此而断绝了的。纵使神魂同根同源,本就是归一人所有,但那份联系......

  风起,碎石乱叶遍布了的台阶之上,倒映下婆娑的树影。以手按过额角,嬴政好似是从一场久远的沉睡里醒来,国灵之身耳边所充斥的,是信男信女的祈祷,是无尽的喧嚣与嘈杂。

  “希望您保佑我家人身体健康”、“一举得中”、“早日诞下麟儿”......

  是你一言我一语,成人、男女、小孩在三尺神台之下,泥塑木雕的神像之前许下言语与愿景。

  于是那一瞬间,嬴政的目光与视线、五感等仿佛因此而延伸。甚至于属于泰山神的神号、职责、权柄等种种,仿佛因此而成为嬴政的一部分。

  凡有言,必被知。而这世间的众生,只要言语中有丝毫的谈论及涉及,那么同样会叫嬴政所知。

  只是且先并不说这是一个叫嬴政所陌生的时空及世界,便是那纷繁错杂的诸多种种信息的冲击......

  冷玉一般的面色间似有一瞬间的空白,便连那经由国灵之身所构筑的身形亦似乎一阵不稳,因此而溃散。又或者说于这一方时空里的大唐,是亡了的。

  早已经不再存在。以致于国灵之身同另一半神魂之间的联系因此而断绝甚至沉睡,直至凭借泰山神这古老神明的冠冕、神器等种种再度将联系建立,国灵之身在这时空里醒来。

  面临无数信仰与祈祷的冲击。但其中的绝大多数却又是没有任何水平与营养的,便如同沙里淘金一般,想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着实是难之又难。更不必说凡人之神魂承载能力有限,很容易便会被那些无用的祈祷所裹挟和湮没。直至成为傀儡,成为世人眼中的模样。

  这便是神明,是因香火意愿而存在和催生的神明。但很显然,并不畏惧于身后洪水滔天的帝王,于原身身上醒来后在史书工笔里寻找着有关大秦过往的君主。将那些或臧或否,评价与咒骂自己的字眼一一看过甚至是记录下来的嬴政,又如何会因此而妥协?

  擅长于以煌煌大势相压的帝王并不会因此而妥协。而在似短暂又似是极漫长的信息梳理与归类之后,嬴政终是叫某一幕画面与场景吸引,思维神念随之而落到其间。

  是有人提及到了泰山,提及到了秦皇,提及到了汉武、唐皇等,甚至提及到了河图洛书、泰山封禅。

  “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陛下您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之盟,难道还有较之以这更加耻辱的吗?”

  “那以爱卿之见,又当如何洗刷这耻辱?”

  “陛下不若出兵,将幽、蓟两州收复?”

  “啊这,百姓们刚刚遭受战乱,这样不好,不好。”

  “既然是如此,那么就只有封禅祭天,镇服四海,宣扬国威。”

  ???!!!

  眼前一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嬴政只觉得胸口似是有血气涌起,哽在喉头,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