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自不是武安君白起这样的杀神,但大秦军功爵制度之下,纵使有着家世等的缘故,可真正能够脱颖而出的将领,又有几个是杀得少的?昔者,荆轲刺秦,秦舞阳十三岁能杀人又如何?

  彼时的一应文臣武将满殿群臣当中,怕是只有秦舞阳,方才是那个杀人最少之辈。

  蒙恬如此,唐皇手下的秦琼、尉迟恭等同样是如此。在其活着之际,自有着等闲阴神不敢近身的威能。而等到其死后,同样有机会将阴魂吞噬,成就一方鬼王。所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更不必说筑长城,拓道路,移民戍边,做为嬴政很多政策的执行者,蒙恬是真真切切将地脉改变甚至迁移、掘断了的。以致于赵高、李斯等将嬴政旨意篡夺,使其自尽之时,蒙恬思来想去,只能将其归于掘断地脉之故。

  归于冥冥不可测之天意,而非是帝王对自身的猜疑与忌惮。

  从这个方面来说,蒙恬确实要较之以扶苏更了解嬴政。只可惜扶苏做出的选择......

  而当八百年后再见过往种种成为虚云,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伴随着蒙恬手中长枪竖立在地面的是楚江王等脚下,土地连绵起伏好似是有龙蛇在游走,恰如同泥潭与流沙一般将一众阴神的腿脚束缚,无法有更多的动弹。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后发先至,眼前似是有玄鸟振翅高飞在虚空里翱翔,发出一声清脆且尖锐的声响。金戈铁马与战鼓激荡、万千秦军汇聚成一体的声音传递到四野,存在于时光长河里的帝国于此倒映和降临。

  “那是,”

  万丈台阶之下,李淳风不由自主的脚下踏出,目光遥遥望过,生出浓浓的震惊、不安与惊疑。恰如同有闪电刺破夜空照耀在脑海,指尖微动起指算过,有什么真相抑或是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于此透出。

  但很快李淳风却又将那手指收回,开口,似笑非笑道:

  “原来是如此。”

  鱼儿跃出了水面,原本隐藏在层层迷雾之间的未来叫李淳风在那一瞬间里窥知。于是这同袁天罡一般本就擅长于推演天机的道士抄了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再没有任何疑虑与急切。

  仿佛是可以想见楚江王等一众阴神所要面临之局面。

  只是这经受了天庭敕命册封与冥府法则认可的,在阴曹地府经营许久的阴神们,难道还会叫人从自身的地盘里彻底驱逐,甚至是无法反攻不成?

  一众阴神们愕然抬起的、瞪大了的双眼之内,有大恐怖充斥在他们的眼球。煌煌大势之下,一众以法天象地展开,再是恐怖与威严不过,望之使人生畏的阴神们口中发出无声的嘶吼。神念碰撞,却又好似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便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与反抗。

  黑水龙旗之下,烈焰生出古老的青铜车马驶动,恰如同风助火势一般对着那一众的阴神们碾过和席卷。要将所有与大秦、与秦皇为敌者灭去。

  “那可是牛头马面,是传说中执掌生死的阎罗!”

  偷偷抬眼,倒吸一口凉气,看似正在老老实实修补城墙实则装模作样的李渊不由得发出一声一声惊叹。同李建成、李元吉对视过一眼,面色里俱是生出几分苦意。

  李建成与李元吉不必说,这二人早便应当投胎,早便应当轮回往生了的。至于李渊......

  李渊其实命数未尽,应该在太极宫中逍遥,享受退休时光,而非是出现在此处。但在阳世里,大唐高祖皇帝、太上皇李渊却又是死亡了的。

  这其中自然不会是什么牛头马面勾错了魂魄的原因。而是崔判官等一众的阴神们原本以为,那开启了玄武门继承法的大唐皇帝陛下,对于自家阿耶与长兄建成,当是有几分愧疚甚至是不安、畏惧和害怕的。

  特别是在这俩人成为鬼魂,对其索命之时。

  至于齐王元吉,不过是一个添头。

  只是崔判官等不曾料到的是秦皇不是唐皇,更何况是看过了剧本,提前知晓其中存有着猫腻的秦皇。

  一应阴神们自身的打算被识破载了跟头不说,李渊与建成、元吉父子三人同样被滞留在枉死城中,等待着崔判官将其想起。

  然后这三人便被拉来修补因此前战斗而毁坏的枉死城城墙。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渊父子三人都可以明显看出楚江王等一众阴神的败局,此刻的战场间自不会再有任何的悬念。

  法天象地的手段被破去冥冥中的法则与压制同样随之更改,所有的神通与手段因此而被压制,失去效用。等待楚江王等一众阴神的,自然是且仅是束手就擒,再没有其余退路。而那仿佛是接连天际的万丈台阶之上,嬴政脚下不急不缓,俨然接近了顶端。

  有风雷在虚空中生出。原本充斥了压抑与黑暗的苍穹因此而被照耀,闪电划破长空。

  堪堪落在嬴政脚下,要将这帝王的步伐阻挡。

  “来者何人?”

  虚空里恍若闷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嬴政抬头,所望到的是有氤氲汇集,凝聚成面目与身形俱皆是模糊的人形。

  “嬴政。”

  嬴政开口,给出答案。这帝王出现在此,自然是以本来面目而呈现。以手扶在腰间剑柄,身形间一派傲然。于是那虚空中的身形再问,只道是:

  “来此何为?”

  嬴政原本是想要为封禅而来。毕竟这里是泰山的阴面,是那古老的山岳在冥府当中的倒映。而不管嬴政真心想要封禅与否,来到泰山却不做些什么的话,同白来又有什么区别?

  这于后人传说与史书工笔里被妖魔化了的帝王其实是有那么亿点点强迫症与执着的。更不必说八百年前的种种随着嬴政在唐皇身上的醒来而显露,嬴政自不会以为,这台阶的前方,道路的尽头是没有什么在等着自己的。

  因而嬴政脚步停下,终是给出答案。

  “朕想来,便来了。”

  事实上嬴政的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嬴政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起过封禅的念头的,但并不是现在。只是嬴政同样未曾想到便是那一念,泰山阴面于冥府里现世自己循着那冥冥中的指引,等到再睁开眼时,便已经是到此间。

  到这万丈台阶之下。

  李斯同样是来到了此处。

  只是一切随着嬴政话音落下虚空之上那乌云与人形散开,却又好似是有了答案。是古老的指引,是曾几何时,嬴政同那泰山神之间建立了契约。但嬴政对此,并不曾有任何印象。

  君王的记忆本是极好且相当不错的,自不会亦不应当出现这样的遗漏。而嬴政同泰山之间的牵连,似乎舍去了封禅、舍去了五大夫松等以外并没有其他。只是嬴政却又想到了东华,想到了自身同那位帝君之间的牵连。甚至想到了原身。

  有看不见与摸不着的丝线在冥冥里将这一切串联,并推动着他想着某一个目标而前进。所以——

  敌友,善恶,好心还是恶意?

  诸多种种的念头于脑海中不过是一晃而过,嬴政脚下踏出,身形穿透那尚未曾全然散开的乌云与雾气。有石案、有青铜鼎、有香炉等种种摆放在那祭坛的中央。周遭幢幡宝盖,翠羽招摇。

  像极了那八百年前,嬴政封禅祭天时之场景。只不过一切却又是有所不同的,至少阳世与阴间......

  嬴政登山的途中遇雨便罢,真正的祭祀天地之时,又怎会不选择出一个好的天气?

  自非是眼下冥府这般阴气森森之场景与局面。

  “莫不是要朕再祭祀一番天地不成?”

  嬴政如是言,目光于那一应的陈列与摆设间扫过,终是落到了那香案之间。

  空气中似是因此而传来低语,传来六道轮回处,秦人胜利的欢呼,以及楚江王等一众阴神们能屈能伸的求饶。万丈台阶之下,李斯望向李淳风的目光带着几分明显的惊疑与忌惮。

  “敢问李道长,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昔日的大秦丞相如是言,分明是带了几分微妙的不平衡与不怀好意。

  啊这,不是,李斯你个又菜又爱玩的政斗菜鸡什么意思?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真以为自己政斗水平很高吧?坑死韩非又如何?不照样被赵高玩到腰斩?

  双眼微眯,面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扬起。李淳风开口,露出一口白牙,再是温和与友好不过的做出回应道:

  “抱歉啊丞相大人,三清道祖曰,不可说。”

  ???!!!

  李斯微笑,有那么一瞬间其实很想同李淳风之间展开和谐而不失友好的交流。只不过便在下一刻,却是不由自主的同李淳风一起将头抬起,将目光望向了那万丈台阶之上。同样有此行动的还有那阴曹地府里的秦人,还有叫锁链等绑了的楚江王等一众阴神。

  风起,虚空里因此而传来嬴政的话语。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