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一众求神拜佛,一众诵经声中醒来。甚至于自身恍若成为其中的一员,成为那自小于佛门长大且极善于辩经中的一员。属于相良原本所走过的命运与位置似乎叫其所替代,而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是心中的魔障,是佛法再不得寸进且受到干扰,最终从寺庙里走出。

  甚至于一切早有端倪,早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佛?诸佛菩萨们或许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可寺庙里的方丈、长老、大小僧侣却还是要吃饭的。并不能够餐风饮露去喝西北风,又或者仅靠拜佛求经便将食物求来,喂到嘴中。

  于是假借神佛假借了诸佛菩萨名义而生出的掠夺与盘剥,从来便存在并且屡见不鲜。并未曾有任何的稀奇。

  遑论这是一个并不安宁的世道。朝生夕死譬如蜉蝣,自是有无数人因此而被裹挟,而将今生的苦难归于前世,而想要通过今生的受苦与供奉神明来求得来世安宁,求得富贵与荣华。

  纵使原本位于深山里的寺庙,亦似乎因此而香火鼎盛拥有了无数权贵们的进出。

  当然,还有那些走投无路以为可以在此寻得安宁的贱民与庶人们。只是佛在那三尺神台之上,又何曾是怜悯、度化过众人?

  于是有属于现实的一幕幕将心中的信仰与佛敲碎,使自己处在迷茫且不知当如何做为的环境中。

  然而淡淡清香升腾间,被模糊的却又并不仅仅是神佛。是那佛法妙理与经义仿佛是在远去,在变得恰如同一潭死水,再无法掀起任何浪花。嬴政垂眸,以目光落到了指尖的念珠间,发出一声嗤笑。而后从那佛前、那寺庙里走出,踏上路途。

  游历?挂单?化缘?还是做为流民漫无目的的东奔西走?

  这又怎么可能?

  不过是褪去了佛珠褪去了枷锁,在离开那寺庙后的不久,又回到了寺庙中。

  却并非是一人回来。

  血与火在燃烧佛祖与菩萨的塑像被推到,甚至被融化。融化成金银,融化成武器,融化成招兵买马的钱财。于诸佛菩萨一点点叫烈焰所吞没的悲悯的神情里,所对上的恰是嬴政垂落的眉眼。是这帝王再是漠然且冷硬不过的面容。

  隐隐然似有几分慈悲,又似有几分俊美妖异,恍若是走向了那深深的魔障。

  成为了邪魔,成为了终将苍生带到炼狱里的反贼和暴君。

  但这又怎样呢?乱世里的不少人,所求的不过是一点食物,一份安稳,一个向上的阶梯而已。纵使这非是大秦,而此刻的嬴政手中所握有的,更非是昔日大秦之横扫天下的铁骑。但为王者,于这乱世之中总归是能绽放色彩的。

  更何况是那六合一统立下了不世之功业的帝王。

  海内涤荡玉宇澄清,一切所走向的,自是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

  至于那三尺神台之上,那寺庙里所供奉的诸佛菩萨,自然是当发挥他们所应当发挥的作用的。

  “普度众生救济世人,我佛慈悲,想来当时不会在意这些的。”

  下令将那装饰了金玉,贴上了金箔,甚至是以铜、铁、金银所铸造的诸佛菩萨塑像推倒的嬴政如是言。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有高炉被架起,烈焰在燃烧。

  将其一点点的熔铸。

  转换成钱粮与武器。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有旧的秩序在其身后崩塌和毁灭。而那被推倒与落下的,并不仅是神佛,更非是过往的陈旧和腐朽。

  “何不放下?”

  有佛号在耳边生出,有宝相庄严,仿佛是再德高望重不过的僧侣身披五彩霞光而来。对着嬴政双手合十,仿佛是要讲理,似乎是要将这君王度化。但嬴政摇头,抬手,使人将那僧侣绑了,以刀架在了那僧侣的脖颈上。

  “朕给你十息,在这十息里,你可以求佛,求菩萨,求你所知道和所能够想到的每一个神明。但,”

  嬴政的话语于此停顿,目光恰如同鹰隼,带以无声的、恰如同山岳一般的压迫。

  “十息之后,你且看,谁能救你。”

  天空中似是有雷霆因此而生出,有诸佛菩萨在发怒,在想要对这凡人降下惩罚。

  只可惜恰如同天灾与人祸里不曾有诸佛菩萨出现,嬴政将那寺庙摧毁佛像推倒之时,不曾有诸佛菩萨出现那般。万法不侵百劫不磨,所有的种种都似是要在嬴政的意念与意愿之下而让路,要为之而驱使。

  俯首匍匐,不敢将任何的不满显露。

  一,二,三......

  直到第七息之际,直到有冷汗顺着那头皮而滑落。僧侣急中生智跪倒在地,俯首匍匐大礼叩拜道:

  “皇帝陛下万年。”

  又道是自身皇帝陛下胸怀宽广容纳四方,自身于这数息里所求所诵,俱是希望皇帝陛下万年无极,能够将自己赦免。

  “你倒是识时务。”

  嬴政如是言,周遭之种种恰如同烟雾一般破开与消散。然后在下一瞬间,嬴政再回到了那佛前,回到了那佛堂之内。

  手似乎仍保持着落在那门户间,将要将那门推开的动作。

  然而以手收回,嬴政却是开口,背对着相良道:

  “你想要什么?”

  这是嬴政对着相良再问出这问题,只可惜恰如同此前的森罗殿中一般,相良并未曾因此而给出答案。于是嬴政以手扬起,雪亮的剑光自掌中探出,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仿佛因此而被割破。

  血与火在上下左右四方蔓延和燃烧,三尺神台之上,诸佛菩萨的塑像被推倒,被于高温与烈焰中融化。

  脚下走出,这一方经由地藏神通广大之下所布置的空间因此而倒塌。而在嬴政似乎有所停顿,借着手中长剑而望过的余光里,是相良的身影仿佛因此而被那倒塌的佛像、而被那烈焰所吞没和埋葬。

  自然而然的,这帝王忽然便清楚了相良未曾说出口的愿望和想要,知晓了其内心最深处所想要达到的、不可言说的野望。

  十世善人也好成仙成佛也罢,进到东土往生轮回的取经人,显然从来便不仅仅是如来二弟子金蝉子一人。只是最终那诸佛菩萨们所选定的,是金蝉子而已。所以......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忽然想到忘川黄泉之侧的客栈里,东华对自己的提醒。想到这于《西游记》里,不过是简简单单提到一笔的相良。想到那轮回画面之所见,有关相良的前生种种。

  “金蝉子,取经人。”

  嬴政于森罗大殿里再醒来,手掌摊开,有泛着莹莹光泽的碎片恰落到其掌中。散发着莫测与神秘的气息。

  天人,饿鬼,修罗等种种,恰是此前六道轮回之所,叫嬴政以手中长剑崩掉的六道轮回盘之碎片。

  此经由地府规则、经由昔日的酆都大帝以大法力而衍生。纵使是被崩碎,亦不会因此而消逝,更不会流落到冥府之外。反倒会随着那十殿阎君等一众阴神的归来,再度被聚合。只不过嬴政所未曾想到的,是那位地藏王菩萨竟然会以此布局,以此而将相良这十世善人的灵魂舍弃。

  想要将自身度化。

  毕竟十世善人,那金蝉子可不就是十世善人。只是不知这似乎触怒了西天佛门,甚至使诸佛菩萨因此而降下罪责,而在其轮回路途中横生出波折的相良,又究竟有着怎样的跟脚。

  但嬴政很快便又于此有了答案。是生死簿里,恍若是化点点轻烟而消散,即将再没有任何痕迹的一页。

  “相良,本是佛祖座下弟子。因不听说法,轻慢大教,所以被贬东土。受十世轮回......”

  嬴政以手伸出,恰是将那将要被泯灭的一页强行遗留,而后落在掌中。

  恰如同一场幻梦初醒,李斯、蒙毅、袁天罡等俱是醒来。

  目中残留着几分惊惧与茫然。

  直至嬴政原本摆在案上的长剑似是因此而出鞘,因此而发出龙吟声响。寒光湛湛清辉皎皎间,所有的金光与佛光因此而被驱逐。

  至于原本叫相良、叫地藏所带来的金银财货,此间又哪有什么金银与钱财?

  不过是冥钱银锭,是一张张黄纸散落而已。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相隔了无数距离的炼狱之中,地藏手中念珠停止转动,有血珠一滴滴的顺着唇角、顺着手腕而滴落。

  “你失败了,地藏。”

  冥冥虚空之中,似是有谁在发出言语。有周身遍布了功德金光的灵魂端坐于莲台之上,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于地藏目光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开口,不急不缓道:

  “时机将至,贫僧当投胎去了,便不劳相送。”

  地藏无言。森罗大殿之内,嬴政却是开口,将沉默打破,以手叩过桌案,对着袁天罡明知故问道:

  “袁卿可知,金蝉子是何人?西天佛祖门下,又有何人?有几位弟子?”

  啊喂,这题超纲了有没有!

  头脑还未曾彻底清醒过来的袁天罡有些懵逼。不过很显然,嬴政并不需要其回答,而是恍若想一出是一出般开口道:

  “我等不妨便去见一见那位佛祖二弟子,金蝉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