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宛眨着眼:“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女生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别搞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她错愕,很快就跑开了。”

  “还有……这种事啊。”

  易宛点了点头,当时的她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只觉得匪夷所思,之后那个女生的锲而不舍追求她,让她有一种无端被骚扰的感觉,十分反感。所以她认定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任何女生发展成爱情,这让她感到恐惧。

  她看向钟琼,对方只给他留了一个后脑勺。

  易宛没想到时过境迁,她竟然会和一个女生这么亲近……而那个人竟然还会是钟琼。

  钟琼虽然没说话,但也敏锐察觉到了易宛情绪上的低落,她敢肯定易宛身上一定有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那个秘密应该跟南方有关,也应该和她有关,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而且她也没有任何有关的记忆,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钟琼神色暗了暗,难以察觉其中的关窍。

  易宛叹了一口气,那气息吹拂的钟琼脖子痒痒的。

  易宛:“你觉得我身子弱……但事实上我小时候还真的挺身强力壮的,不然也不能去学杂技。只是后来发烧了,一口气吃了三种退烧药还有一种感冒药,只是想着快些好起来而已,却没想到直接被送到医院了……那个时候的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爸抱着我哭,说再来晚些我就没命了。”

  钟琼点了点头,心里像是被碎玻璃扎到一样:“不同种的药是不能混吃的。”

  “哈……我傻呗,担心发烧休息会被别的小朋友拉下课业进度啊。”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钟琼心疼的很,鼻尖泛酸,易宛在她看不到的时候,默默承受了好多……她一想到这件事就感觉情绪翻涌,几欲落泪。

  易宛:“我现在就想过安稳又富足的生活,简单些。累了就能休息,饿了吃到想吃的食物,渴了喝到喜欢的东西……”

  朴素的愿望,配合着易宛轻浅的话语,钟琼终于是忍不住默默流下泪来,她难受得很,默默用手臂挡住眼睛,任由眼泪将袖子洇湿,她克制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易宛:“你最近这样的表现……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钟琼压下去哽咽,缓了几个呼吸才艰难道:“怎么会……我们可是一个户口本的亲姐妹。”她鼻子泛痒,却也只敢用纸轻轻擦着,根本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易宛嗯了一声:“睡觉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但实际上天边泛白的时候,她仍然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钟琼渐渐有些搞不明白易宛了,又或者说从来都没有读懂过。现在易宛既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了不让这种苗头扩大,钟琼又开始保持起了距离。

  没多久,两个人之间好像又恢复了最初的那种冰冷感。

  钟琼像戴上了假面,经常表面挂着笑,但晚上夜深人静时,眼眶又会发潮,她会偷偷看易宛:“……每一天都在想你……”

  集训时,钟琼还是会照顾着易宛,习惯性递去她需要的东西。

  易宛换衣服的时候,钟琼会仓皇避开,她睡觉的时候又梦到易宛,第二天眼睛就长了针眼……她照着镜子看着肿起来的眼睛还有些恍惚。好在过了一段时间,眼睛又恢复如初。只不过她想念着易宛的心情并没有跟着一起复原。

  易宛帮她看座位号,给她指明考场。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大雨将空气中漂浮的柳絮拍打到了地上,空气中难得没有乱飞的毛绒物了。

  “加油。”易宛清脆的声音给她传递着能量。

  钟琼怔了怔。

  “你也要对我加油啊!”

  钟琼嗫嚅着,好半天扬起一个笑:“加油。”

  等考完试回到学校的时候,马素欣看着钟琼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你说话怎么变得温声细语了,最近没少夹着嗓子说话吧。”

  钟琼蹲下身系鞋带,白了马素欣一眼:“?莫名其妙。”转念一想,她对着易宛可不是温柔了许多吗……她偷偷看向易宛,就是不知道正主有没有察觉了。

  易宛对着钟琼的视线:“我不在的时候,社团成员根据我的图纸焊接的七七八八了,最近赶赶工,一定能在规定时间完成……到时候你要不要来看?”

  钟琼点了点头,易宛又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之前跟你说得话是我太困了,脑子不清醒……你就当是片烟雾,挥挥手让它散了吧。”

  钟琼当然知道易宛指的是集训期间两个人说过的话,她半开玩笑半认真:“你说问我是不是同性恋的那句?我不是,你放心吧。”

  易宛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可以看着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那就好……别跟我初中时候的女生走一条路就好。”

  易宛眼神复杂,她对着钟琼一直都是五味杂陈的,之前她有多憎恶钟琼,现在她就有多纠结痛苦。

  钟琼一直被黄启看作是母亲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

  易宛母亲是病死的,死之前的智力退化到只有三岁小孩的程度,黄启对着这样的妻子都多有回避,唯有易宛任劳任怨照顾着母亲,原因很简单……那不是别人,是妈妈啊。

  “妈妈,你什么时候好起来啊?”

  妈妈在漫长的治病期间只清醒过一次,像是看不下去小小女儿跑来跑去给她端茶倒水的模样,回光返照了几分钟:“小宛,不要为妈妈操心了……”

  易宛顶着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可你是我妈妈啊。”

  母亲因为生着病,常常不能自理,不能控制肢体,一不留神就会凹成个奇怪又别扭的造型。因为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易宛理所当然的恨上了让母亲变成这样的人。

  可母亲睁着浑浊的眼睛,最常说的话却是让易宛看开些,不要恨那个孩子……

  易宛百分百确定,当时的母亲很大可能都不懂嘴里说出来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母亲的表情,大多都是安静平和的。

  易宛觉得,就算再给母亲一次机会,她也会冲进火场,将防毒面具交给钟琼,然后再度因为吸入毒气而脑补受损……

  如果要问易宛,现在的她还恨不恨钟琼……多少是有些的,她也完全没有办法将钟琼当做母亲生命的延续。

  哎……

  但要是说全然都是恨,那也不是的……钟琼是一个好人,这个世界不公平也不善良,钟琼却是这个世界的一抹亮色,她正直又可靠,温柔又细心。

  钟琼是一个老好人。

  她根本不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却对着易宛的冷脸仍然能抱着善意的笑。

  易宛来例假的时候渗到了裤子上,钟琼脱了外套,系到了易宛的腰间,她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人,哪怕高一的时候易宛眼高于顶的对待她。

  如果一种恨能持续十几年之久,实际上在这期间这种感情就早已变了味道。

  钟琼感觉她的胆子越来越小了,越喜欢谁越是对谁小心翼翼不敢唐突,同时她的胆子也变大了,又特别想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

  串组的时候易宛又坐到了她的旁边,她想到了一个馊主意吸引易宛的注意力。她带了一个自热包,放了点水当热源,准备上课做饭!

  她的锅还是剪开一瓶可乐罐子充数的,老陈在上面讲,她在下面摊煎饼……

  放了油之后,滋啦滋啦作响。

  这堂课正好是陈敬的课,他耸了耸鼻子:“什么声,什么味?”

  钟琼拿着扇子扇着自热包散热带来的热气,感觉腱鞘炎在朝她招手。钟琼将摊好的小块煎饼分给了易宛,其实只有面饼的味,但在上课完成这样的大动作就是刺激,尝起来都有别样的甜味。

  钟琼悄悄看向易宛:“咳……怎么样?”

  她期待易宛的答案,但心里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易宛对她冷嘲热讽,表示她在做无用功什么的。易宛在嘴唇边扇着风,吸着气艰难嚼着嘴里滚烫的饼,她嗔怪地看了钟琼一眼:“可烫死我了。”

  但同时,她朝钟琼伸出手,偷偷比了个大拇指,声音柔软:“不错的。”

  钟琼挺直了脊背,恨不得给易宛的手抓住再也不放,她嘿嘿傻笑着,被易宛一句不错夸得飘飘然。

  “我出品当然是精品。”

  易宛点了点头:“再搞点。”

  “听你的。”

  “煎个鸡蛋?”

  钟琼笑了一声:“可以,这不得香倒一片啊。”

  易宛好像问到了煎蛋的味道,垂眼笑了:“第一个给我吃。”

  陈敬拍着讲台:“搞动静的要是被我抓到了,这学期就站后面听课去吧!”

  钟琼立刻做贼心虚往书立里加了更多书:“被抓到就惨了。”

  易宛捂住嘴:“完了,吃完之后变成你同伙了。”

  柯巧在前桌忍不住也朝钟琼伸出了手:“给我一块呗。”

  本来钟琼进行的很隐蔽又小心,陈敬又不会怀疑到班级第一身上,但柯巧一回头全都百搭,陈敬过来看情况的时候都气笑了:“滚后面站着去。”

  钟琼三个人灰溜溜到了后面,跟常战作伴。

  常战:“终于有人陪了。”但他可以随意选择后面的椅子休息,她们是实打实的罚站啊。

  但钟琼的滑铁卢事件还不止步于此,陈敬抓谁带手机,但是没有大张旗鼓的抓,而是在微信群里偷偷发了个红包,钟琼本来在犹豫要不要跟易宛说话呢,发呆的时候顺手开了陈敬的红包……这下连着犹豫都不用犹豫了,直接帮她清心寡欲了。

  这次钟琼没有着急将手机拿回来,反而是将错就错到易宛面前卖惨:“手机没有了,太没意思了……不如以后每天我都跟着你去社团吧。”

  易宛忙摆手:“还没整好呢。”

  钟琼看着易宛瓷白的面容,只觉得她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连着额角的碎发都那么出尘。钟琼根本就没办法将视线容易宛那里离开,她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她就像是害了相思病的人,终日患得患失,只想做一只小狗,随时贴在易宛身边。

  易宛一拒绝,钟琼就卖委屈给她看:“你都不在意我,我失联了你都不在乎。”

  易宛无奈:“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能拒绝你了。”

  “一言为定!”

  “今天放学你就跟我走。”

  钟琼强忍笑意:“你不叫我我也能跟来。”

  这句话给易宛逗笑了,她眉眼弯弯,吐了吐舌头,打趣:“好啊,当我的小跟班。”

  “可以啊。”

  钟琼简直求之不得。

  神清气爽。

  但社团的内容并不轻松,易宛常常半天都顾不上钟琼,钟琼并不急躁,只是默默注视着焦头烂额的易宛。好多学弟学妹,都叽叽喳喳围着易宛,要她去拿主意。高三的因为备战高考回了家,以至于易宛成了物理社团的主席,大事小情都要她去交接,到了社团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其他人都把易宛当做无所不能的问题宝典,钟琼却只是心疼,默默剥了块糖塞到了易宛的嘴里,在钟琼的眼里,易宛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她的姐姐。

  易宛想将散乱的头发打理一下问钟琼带没带梳子,钟琼点了点头,在书包摸索了一下,拿出来了一把鬃毛刷……

  易宛:……

  钟琼讪笑着:“应该是不小心乱放进去了……你这个百宝箱都没带的东西,也不能指望我带着啊。”

  易宛用手指当梳子,将头绳散开,理了理头发:“所以啊……你现在是对我冷淡了,又不喜欢我了?”

  钟琼:“啊?”她微微低着头,眼神闪躲,她可没有不喜欢易宛,但她不能这么说,假装没有多想:“喜欢啊……像姐妹一样的喜欢。”

  “嗯哼?”

  “不然还能是什么?”

  易宛嗤笑了一声,转过去又去忙碌了。

  小时候易宛希望快点变成大人,长大了又怀念之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以前拼命的想同性恋为什么会存在,长大了内心越来越模糊放弃了这方面的思考……

  主要原因是因为易宛发现,原来她就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