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钟琼最近回来的都很晚,对寝室的照顾也变少了。易宛发现不会再有凭空出现的新洗衣液,牙膏没了也不会再冒出一管,原来钟琼对她的照顾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

  易宛不会再麻烦钟琼,当她自己做好一切的时候,就会觉得好像有没有钟琼都一样。

  可每次夜深人静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迷迷糊糊意识到是钟琼回来的时候,心里都会莫名一痛。

  没人会在半夜给她发消息了,也没人吵着闹着要陪她玩了。

  钟琼就算在寝室的时候,更多的时间也是闷头学习或者是练字,总是选择一些不方便被人打搅的事情去做。易宛在旁边做绒花,她们彼此互相沉默着不打扰,但钟琼常常忍不住去注意易宛,在她需要某些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就递了过去。

  钟琼只不过是在装罢了,她比谁都想要得到易宛的视线,她发现易宛能将所有的习惯改掉,可是她做不到,她没有易宛的适应姓……

  有时候她也会惶恐不安,再这样下去,易宛的世界彻底没有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易宛拿出了放在寝室床下的行李箱,收拾着东西,钟琼看见了问:“怎么了?”

  易宛看了她一眼:“回家。”

  钟琼瞬间手足无措,沉默了一阵,忽然道:“跟老师说过了吗?”

  易宛点了点头:“嗯,有说的。”

  钟琼脑子死机,有些反应不过来:“啊……这样啊。”

  易宛已经起身,行李箱也收拾好了。

  钟琼哑然,她又无数的问题想问,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的原因都只有一个——她舍不得易宛。

  易宛带着行李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离开,准备回家去住几天,她走一半的时候想到充电器没带,又折返了回来,手在兜里一摸发现又没带钥匙,只好敲起了门。

  敲了半天仍然没有回应,易宛顿时心里一慌,因为小时候也是这样平凡的一天,她敲了家里门没有人回应,拿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屋里等待她的是母亲的尸体……

  等钟琼揉着眼睛开门的时候,易宛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刚才干什么呢?”

  钟琼偏头:“在床上听音乐。”

  易宛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生怕钟琼也和母亲一样,一下子从神采奕奕变得病恹恹的。

  她拿好东西走了出去,在路上的时候在思考,为什么朱爱会和黄启结缘,黄启看不到她每次看到朱爱时候眼中的排斥吗。

  她小时候也是个有主意的,并没有一下子就接纳黄启的想法,第一个月她拒绝同黄启沟通,第二个月她独自跑去学杂技,第三个月身上里里外外伤了个遍,第四个月她将自己包裹在囚笼里终究带上了无所谓的假面。

  她走在路上,带着一个大箱子,显得步履沉重。周围有人在她身边路过,有的朝她打招呼,易宛其实全都没有注意是谁,只是机械地微笑点头。她刷卡走出校门,显得背影十分落寞:“再见。”

  保安大叔以为是跟他说话,还站起来朝她摆了摆手:“娃啊,拿着东西咋不让家里人来接一下呢。”

  易宛拍了拍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箱子,拎起来转个圈才放下:“没什么东西,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她转过身的时候,笑容渐渐淡去。

  钟琼躲在床上黯然神伤,用毯子将身体包裹了起来,胡乱猜测着易宛回家的原因,又任由思绪畅想她什么时候回来,又或者会不会回来。

  她知道易宛的物理社团最近在忙着焊接过山车轨道,易宛需要设计出一份可行的图纸,画出图纸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查阅资料之前有需要整理资料……也许是因为寝室没电脑不方便吧……

  钟琼又将自己缩在了被子里,整个人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接到了朱爱的电话:“喂……妈……”

  “别忘了带小宛去复查,看看身体好的怎么样了。”

  原本恹恹的钟琼忽然眼睛一亮,对啊,易宛身体不好,隔三个月就要去医院复查一下情况,之前都是她陪着易宛去的,以后自然也是她陪着去啊。

  钟琼从毯子里出来,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在微信里纠结着词语。

  溪流:

  妈让我带你去复查,定个时间?

  一眼不对视:

  看你。

  刚说完,钟琼就开心地下了床,在寝室里转来转去:“太好了。”

  她克制不住笑,想了想又找了马素欣,再找一个人总不至于表现得不自然。

  马素欣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但她吵闹的性子不是很喜欢医院相对安静的氛围,在走廊跟钟琼聊天的时候,被科室里的医生出来比了个嘘,以至于马素欣难得安静了起来。

  等着易宛检查的时候,马素欣有些百无聊赖,小声跟钟琼说:“好枯燥啊,还好你有我陪着,不然自己多无聊。”

  钟琼挑眉:“还好啊,没觉得。”只是看着易宛进进出出的身影,她就觉得莫大的满足了,至于无聊什么的,根本没想过,“明明时间过得很快啊。”

  马素欣喝着汽水,打了个嗝:“搞不懂你。”

  易宛上午做了检查,但抽血的结果要下午才能得到,马素欣见易宛结束了检查很开心,已经跑上去勾肩搭背问待会吃什么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易宛跟钟琼一样,不像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分明平易近人的很。

  两个人在前面吵吵闹闹,聊得开怀,趁得后面的钟琼有些孤单。

  易宛:“待会儿我打算去学校图书馆查点资料。”

  “我也有去图书馆自习的打算,那里比自习室要安静,还凉快。”马素欣眼睛转了转,问钟琼,“你去吗?”

  钟琼愣了一瞬,摇了摇头:“我下午来取结果。”

  马素欣应了声,继续跟着易宛屁颠屁颠的走,易宛却停了步子,看向钟琼:“不用的。”

  钟琼听完易宛的话,仍然朝她伸出手,“把身份证给我,你去忙吧。”

  易宛并没有行动,但是朝她单手比了个心,笑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不麻烦你了。”

  钟琼看着她的比心,还有些受宠若惊,呼吸都乱了起来。

  “一家人的事,哪里算麻烦。”钟琼说得有些委屈,因为之前易宛可不会这么客气跟她说话,虽然她一直希望易宛对她态度好些,但态度变好了,何尝也不是关系生疏了。

  易宛不需要她了吗?钟琼嘴角朝下,有些自嘲。

  易宛头上被晒出了汗,拿着小手帕在脸上擦着,钟琼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移动,从额头到鼻梁,从下颚到诱人的锁骨,她看得眼神闪烁。

  马素欣在旁边的喋喋不休让她从思绪里抽身,她终于受不了了,挤到了两个人的中间,给马素欣挤到旁边的时候,她的视线里终于只剩下了易宛一个人。

  马素欣并没有察觉什么,她这个乐天派正很开心看着街道上的店铺想着要吃什么呢。

  钟琼用灼灼目光看着易宛,却也不希望将她烫伤,整个人都是一种隐忍的克制。她发现她越来越不能容忍易宛朝着别人笑,身边出现别人……她太没有安全感了,不想有人来分易宛的注意力。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钟琼都抱着莫名的敌意,尤其是想到物理社团里鱼龙混杂,她心里就觉得烦。

  不想让易宛接触别人的心越来越强烈,甚至想要去她的社团盯着她的工作。

  易宛已经给手帕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掌大的小风扇。

  钟琼思索,只有易宛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才能稍稍安心。

  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嘴上直接脱口而出:“我可以去你们社团看你们制作过山车吗?”

  易宛惊异:“你原来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其实挺枯燥的。”

  钟琼沉默,她确实不是对琐事感兴趣的人,但是如果对象是易宛那就不一样了啊……

  “不可以吗?”

  易宛摇了摇头:“有生人在,其他人该紧张了。”

  被易宛拒绝的钟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她又默默走在了后面,偷偷用手机想拍易宛的照片,但到底是做贼心虚,她不敢给手机抬得抬高,最后只是照了易宛的影子。

  回到寝室床铺时,她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近来只要进入到了密闭空间,她就会顾影自怜。翻着手机里唯一的合照,看着刚才偷偷拍下来的影子,听着耳机里微微舒缓伤情的音乐,感觉眼睛都要濡湿了。

  她敢确认,这件不能说出口的事情,早晚会彻底将她逼疯的。

  而且就算现在两个人再如何分开,假期的时候还不是要在一张桌子吃饭。

  易宛正在图书馆里查着资料,她觉得八字还没一撇的工程没必要惊动钟琼,如果钟琼感兴趣,她想等一切万事大吉再找她,到时候她坐在过山车里进行测试,也能让钟琼眼前一亮。

  易宛挺要强的,对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注意到。

  她拿着镜子照着,感觉忙起来的时候人都清瘦了,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是热爱的事情,怎么会不为之努力呢。

  这大抵就是痛并快乐着。

  等到了时间的时候,易宛独自去医院取结果,久病成医的她都不用医生,自己就能根据单子上的指标判断身体情况。

  她正在门口聚精凝神的时候,单子上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抬眼就看见了气喘吁吁的钟琼,她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钟琼将令一张单子放到了易宛的手里:“我想着要结合着上次的单子一起看,就给你取过来了。”

  易宛笑了笑:“谢谢。我对照看看。”

  钟琼拽着领子扇着风,眼神闪躲,半天道:“你回去是为了找电脑看资料吧?”

  “嗯。”

  钟琼沉思:“那你又去图书馆,是不是觉得还是查书更好些?”

  易宛抬眼看着她,杏眼里吐露着懵懂。

  接着她扬起了一个笑,不置可否。钟琼心一横,闭着眼睛说:“我也可以帮你找……你能不能回寝室啊?桑伶她们都会念起你。”

  钟琼说完觉得就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蠢了,因为怎么听都那么像表白,而且为什么突然扯到桑怜了……倒不如说是在说她自己了。

  这种自爆卡车的行为让钟琼羞愧,可看着易宛的表情,神色平平分明是没发现的模样,钟琼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易宛正直勾勾看着她,皮肤细腻白皙,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光,钟琼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双眼吸进去,但她心甘情愿。

  易宛:“好啊,本来也只是请了几天的假。”

  她感觉心中达到了燃点,轰然就烧了起来。原来易宛是个傻的,根本就察觉不到什么啊,害得她心力憔悴好长时间的时间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她这不是分明可以跟易宛好好相处吗,反正她又不会感觉到什么。

  钟琼忍不住笑了,她对个傻子患得患失个什么劲啊,难不成她非得跟易宛讨个名分才安心吗,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钟琼觉得她一下就想开了,之前的日子太魔幻了,就像是带着墨镜过着人生,现在墨镜被她亲手摔碎了,才觉得眼前那么清晰。

  他妈的,真想给地球一个差评。

  钟琼想给世界竖一个中指,她怎么才活明白啊。

  易宛将单子收好,站在她旁边。

  钟琼恨不得给易宛直接揉到身体里,她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来,故作爽朗:“一言为定啊。”

  她拉着易宛的手,从医院走出去。她就是喜欢易宛,哪怕地球爆炸了,外星人降临要给她杀了,她都喜欢她的姐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摩挲着易宛的手指,只觉得软得如丝绸。

  想开了的钟琼感觉人生都清晰了,去超市买了薯片一口一口吃着,她还惦记着之前没和易宛公用上的吸管,去买了杯奶茶,一脸期待看着易宛:“喝多了不好,咱俩一人半杯?”这么图穷匕见的一句话让她的手心都出了汗。

  易宛哂然一笑:“你又不嫌弃我了?”

  钟琼急切摇头:“现在想开了,我们就是亲姐妹,亲近一点是应该的事。”她说得极为认真。

  事到如今,她感觉有一种终于能见光的感觉,心情都变好了,每天都是喜滋滋的,恨不得变成飞鸟,翱翔在天际。

  白天学习之后,晚上抱着香香的易宛,在她的肩颈处蹭着,易宛被她搞得泛痒,咯咯咯在她的耳边笑着。

  两个人还会一起去操场玩滑板,累了就拿出错题册蹲在蚂蚁窝旁边看错题。

  离高三回家还有五天的时候,就是她们要去集训的日子,钟琼至此之后再也没有避开易宛,哪怕是集训的时候也一样,甚至有时候还会跟她挤在一个被窝。两个人除了学习之外就是经常凑在一起聊天,到了晚上还会有夜话的环节。

  她躺在易宛的身边:“明明是夏天,跟你呆在一起却并不觉得很热。”

  她和易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挂着笑。

  易宛:“热……但是有东西抱着还挺舒服的。”她打着哈欠,“回家的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咳咳咳……”钟琼顿了顿,“呃,去我的房间还是你的?”

  易宛缓缓眨眼:“我的。”

  “嗯……还有你的助眠小耳塞。”

  易宛伸出手拧了下钟琼的鼻子:“这种事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那都是逗你玩的!”

  钟琼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时间就这么停止,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易宛伸出手在空中,两个人头靠着头:“我们就像是空气里的尘埃,根本没人在意我们挤在一起呢。”

  钟琼:“那你就是我这个尘埃的全世界。”仗着易宛脑子缺根弦,钟琼总是这样肆无忌惮诉说着心里的喜欢,悄咪咪说着情话。

  集训的宿舍人多,没有寝室那么安静,现在熄灯了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让钟琼的胆子变得格外的大,她敢直勾勾看着易宛,甚至都敢偏头蹭着她的发丝,她哑着嗓子:“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

  她有时候在想,如果她是男生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追求易宛了。

  “你不是你,你又是谁?”

  钟琼眨眨眼,是啊……她是男生还能认识到如此的易宛吗,还能和她如此亲昵吗,只有她是女生,才有她们这般的现在,她爱她的性别为她带来的一切。

  现在就是最美好的安排。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忽视就能够一直避免的,譬如现在易宛又问起了那个问题:“你看到了吗,集训的时候,有两个女生在接吻……你是怎么看待她们两个的?”

  钟琼感觉大脑充血,喉咙发紧,身上也像是被禁锢一样不能动,这个问题在之前易宛也问过,问她对同性恋怎么看。

  钟琼沉默着。

  复刻了之前两个人之间的静谧,但那时她还可以直视着易宛的眼睛,明白告诉她这是一个没必要纠结的问题,但现在她完全不敢和易宛对视,生怕下一秒龌龊的心思就会被看穿。

  她甚至有一种易宛什么都知道的感觉,顿时从尾椎骨窜上一股寒意:“为什么又问这种问题?”

  钟琼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几乎是下意识将耳朵捂住了,连着心口也发堵。

  她轻咳了一声,又给手放了下来,初听掩耳盗铃是个笑话,再看已经是自己了。

  易宛揉了揉太阳穴:“我从小就离经叛道,啊……也可以说主意正。反正总会想一些别人不会想到的问题,其中就包括这个,其他人研究学习,我研究乱七八糟的。但其他的问题最终都有了答案,只有这个……我始终感觉不到关窍。”她压着嗓子,正色道,“你说,明明是世俗不容的东西,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飞蛾扑火难道很有意思吗?”

  钟琼听完:“……飞蛾扑火?很对的形容啊……”

  易宛:“这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没错吧?”

  钟琼:“这条路比蜀道难。”

  易宛点了点头,她曾经为了得到问题的答案,还去玩了蹦极,因为人在紧张和遇到危险的时候肾上腺素就会飙高连着脑子也就会清醒,她在空中的时候确实感觉如此,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展开了,带来无与伦比的感受,时间恍若手中沙,她清晰的感知到了它的流逝。

  思考的空间变多了,反而不会动脑了,她在游戏结束的时候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但脑子却离奇的清明了。她发现这个问题也许本来就没有答案,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能做的就是收集其他人的答案,拼凑出万千世界。

  钟琼:“……那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只有茫然和无措。”

  钟琼神色暗了暗,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总之并不是好的感受。

  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