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一根房柱上的路明十分安静,路明不是傻子,最后即便那个人和宁风眠有万般不同,从他保护沈槐之的动作上看,他也只能是宁风眠了,而宁将军亲自绑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挣脱的。

  还是别费劲了。路明趁沈槐之拉着宁将军处理伤口的空档闭着眼睛在安静的房间里开始思考崔绍给自己留的话。

  杀了宁沈二人再拿回来石头,如果失手了就告诉他们两句话,然后你自己的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两句话,一句是宁雨渐在朝中很稳,另一句是赫连已经吞并了哈赤。

  崔绍何许人也,整个祝朝前后几百年中手段最为阴毒的左丞相,知道要逼出宁风眠需要内忧外患的双重打击才行,弟弟宁雨渐在自己手中,而宁将军最为在意的羯人已经形成足以威胁北疆国境的新势力,宁风眠还能如何选?

  羯人所有部落已经被赫连吞了,随时可以出现在北疆国境线上,但也只是随时而已,宁风眠现在跳出来去支援北疆,不仅师出无名还会立刻背上欺君逃役的真死罪;不跳出来的话,等赫连的马真的踏进光禄城就晚了。

  而宁家的小儿子还在崔绍手下。

  崔绍不是要宁风眠左右为难,是要他怎么做都难。

  “吱嘎——”门开了。

  “路明,好久不见。”宁风眠左边从胸膛到肩膀全都缠满白纱布,身上也已经换上干净的常服,他卸掉了全部的易容,终于恢复成宁风眠本来的样子。

  “所以何四箫是你,陆川也是你,”路明直勾勾盯着宁风眠这张没有表情时就显得十分冷淡的脸,冷笑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宁将军也有这么喜欢躲躲藏藏不光明磊落的一面。”

  “你说谁不光明磊落呢!”沈槐之在一旁不高兴了。

  路明听到沈槐之说话倒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立刻轻笑道: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光风霁月的宁将军和强娶回家冲喜的一个纨绔感情居然还能这么好。”

  “内子年少顽皮,作夫君的总得多让让,”宁风眠有礼地笑了笑,他压根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咱们摊开说罢,不要浪费时间了,”宁风眠平静地望着路明,沈槐之并不是武人,匕首那一下也只是侥幸让路明因为没有防备而脱了力,要说伤得有多重,说句不给沈槐之面子的实话,那点儿力道也实际上伤不了路明什么, “崔绍让你守着存喜楼卖忘忧水,赚的钱是拿去干什么了,你我都很清楚,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我只需要你活着。”

  “我也没打算告诉你什么,”路明嗤笑道, “我也只会告诉你崔相让我告诉你的事情。”

  “哦?”宁风眠突然关注点跑偏, “你都不否认一下你是崔绍的人?”

  路明又是一声嗤笑: “宁将军,事已至此,我再否认我是崔相的人的话都不知道是在侮辱谁了。”

  宁风眠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分外从容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在路明面前,双腿交叠十指交叉地放在膝上: “那么宁某就洗耳恭听崔左相给带的话。”

  路明看着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不难想象宁将军的腿部肌肉不仅结实且爆发力惊人,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算来算去,却独独没有算到宁将军连圣上也敢骗。”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否则也发现不了崔左相的雄图大计。”说道自己欺君一事上,宁风眠甚至连声调都没变一下, “说罢,崔绍想告诉我的话。”

  “崔相让我转告将军两句话,”路明直视着宁风眠,很少有人敢就这么直视着宁风眠的眼睛,大将军的眼眸实在是太有压迫感,即便是看一眼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洞穿一样,而此时的路明已抱有赴死的决心反倒是不怕了, “第一句,宁雨渐在朝中过得不错;第二句,赫连已经在羯人中称王了。”

  之后路明果然就不再多说一句,屋中一下子安静得厉害,而路明的内心却并不平静,按照他之前想的崔绍这两句话的意图,宁风眠至少得有些情绪,或者至少会动动表情。

  可是没有,宁风眠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废话一般,甚至在听到宁雨渐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有动一下眉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个靠坐在房柱上的人。

  屋中的沉默凝成实质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路明原本破罐子破摔的心一点一点地系紧然后慢慢悬起来。

  “崔绍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刺杀失败了你该怎么办?”宁风眠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什么?”路明不禁有些错愕。

  “崔绍知道你爱慕他吗?你的一腔深情被他这样利用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宁风眠歪了歪脑袋,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耐人寻味。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挑衅,路明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统统转化为暴怒,仿佛自己一向珍爱奉若神明的圣物被玷污了一样,对着宁风眠吼道: “你说什么!”

  “路明,”宁风眠的食指悠闲且有节奏地一点一点打在自己的交叠的手背上,有些惋惜地说道, “崔绍知道你的感情,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你去死。”

  “士为知己者死,向来如此!”路明此时已经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对宁风眠怒目圆瞪,通红的脖子上青筋暴出。

  虽然知道路明不可能冲过来,但是站在一旁的沈槐之看到路明这个样子还是本能地一步跨出挡在了宁风眠身前。

  宁风眠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身形紧张的沈槐之,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牵上他的手将他轻轻拉回到自己身边。这一幕被路明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而宁风眠从路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羡慕。

  “很可惜,我不允许。”宁风眠十分诚恳地摇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勾唇笑了一下。

  那一笑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路明本能地突然生出一股害怕,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个很大且你绝对不敢告诉崔绍的错误,”宁风眠并没有让路明等很久,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遗憾的是这个错误我知道,你根本克制不的感情是你犯的最致命的错误。”

  “什么?”

  “你在浮白楼买了崔绍的字画。”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在路明耳中却不啻为一句来自地狱的召唤,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满是生气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他颓然靠倒在房柱上,整个人都被罩上一股心如死灰的绝望气氛。

  那时候春风得意的自己,因为无法忍受崔相的亲笔字画被不认识的陌生人围观打量,冲动之下便花重金将它买了下来,可谁知那负气的举动居然被宁风眠看在眼里,而宁风眠这一句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他因为这字画所以知道自己对崔相的感情,而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犯下的另一个更加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保不住石头了。

  另一边,一身夜行衣的何勇小心翼翼地潜入路明机关重重的家中。路明是一位顶级杀手,他的家也必然不简单,各种暗道机关套嵌环绕,只是万幸何勇原本就立志当吴渔的影卫,所以也是行家进了同行的家,除了时间花得稍微多了一点,倒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难的阻碍。

  等跨越千山万水地好不容易潜进路明的卧室里,何勇抹了抹额头的汗终于长舒一口气,推开卧室里隐藏得十分深的那道暗门,一个精巧的暗室展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个和路明的家风格完全不同的暗室。路明的家寡淡萧瑟沉稳而这暗室却充满着明丽温暖的色彩,一张十分富丽奢靡的鹅黄色贵妃榻上随意搭着一条如轻纱一般温润柔软的白色丝质薄毯,果绿的圆形靠枕上绣着一株挺拔秀丽的玉兰花树。贵妃榻前用来放书本和茶水的小茶几是沉香木雕的,花纹繁复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珍品,地上甚至铺了一层花纹繁复的西域氍毹,整个暗室流光溢彩,何勇甚至已经脑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慵懒地躺在榻上,闲闲地翻翻话本打发时间的样子。

  整个暗室让目瞪口呆的何勇脑子里不断地飘过去四个大字:金屋藏娇。

  而且这“娇”看着就备受宠爱。

  何勇不由得想起宁将军吩咐自己来之前两人的对话。

  —— “路明手中应该有块和田启明手中差不多的石头,你去他家找找,应该能找到。”

  —— “路明这样谨慎的高手,想必藏的东西应该很难找到的,要不给他用用刑?”

  —— “不用,他不是用刑就能开口的人,那块石头一定不会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他有一副崔绍写的字画,这块石头一定和这副字画一起被珍藏起来了,你去他家里,找找他的卧室和书房吧,但我倾向是卧室。”

  —— “卧室?珍藏?”

  —— “你想想一般人家是如何隐秘地供奉神明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思路。”

  正对着贵妃榻的暗室墙壁上就挂着崔绍的那副字画,何勇不敢浪费时间,既然看到了宁风眠口中说的字画,石头肯定也就在旁边。何勇四处瞧瞧,果然在字画下的小橱柜上看到那块石头。那实在是块过于普通的石头,若不是之前在田启明那里得到了同款,何勇甚至都没把握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在这间暗室中将它辨认出来。

  何勇小心地把石头揣进怀中然后悄然离开,迅速且无声地融入在一片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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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平安夜,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