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离宣城不远,脚程快的话三个时辰就能到,然而即便崔左相的决定下得十分果断,立刻出发也还是慢了一步——恩师郭先生说以前服侍小姐的贴身丫鬟秋叶早已离开郭家嫁人在家相夫教子,而崔绍顺着郭先生给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院落还在,人却已经都走了个干净。

  “吴渔。”崔绍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语气耐人寻味,明媚的阳光下,门斗没来得及掩上的农家院落里晾晒着的衣物还在微风中散发着皂荚的香气,小孩子玩的木马在院落里的树荫庇护下晒不到秋日的太阳,地上放着等着被太阳干燥的玉米和花生,这完全是一派普通农家小院的温馨场景,仿佛下一秒钟,女主人就会端着茶水走出来招呼来客进来坐坐。

  崔绍脸色铁青转身策马离开,事已至此再留也没有意义。

  宁静的山林间,一位年轻的樵夫正在卖力地打柴,或许是先天不足,那樵夫虽然年纪轻轻却佝偻着身体,一条腿也不甚灵便,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拖,没干多会儿活就得坐下来歇息一下。

  眼下虽然到了秋天,但是正午的日头依然毒辣,那位腿脚不灵便的樵夫好容易挪到路边的一处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去,撩起满是补丁的汗巾擦擦满头的大汗,使劲锤起自己已经僵硬的病腿来。

  秋日山景瑰丽无比,那樵夫休息之余也忙里偷闲地欣赏起美景起来。

  “轰隆隆——咔哒咔哒咔哒——”

  那樵夫侧耳倾听,远处出来十分嘈杂的声音,仿佛是马车在疾驰。不会儿,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果然出现在了视野的最末端,还没多久就驶到眼前,而那车夫似乎还嫌不够快,使劲催促马儿快跑,从樵夫身边飞驰而过。

  樵夫抹了抹自己脸上沾上的马车过去扬起的尘土,一脸艳羡地望向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大马车,然后站了起来,几乎如同变魔术一般,那位驼背腿残的樵夫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虽然一身破旧但身高腿长的健壮青年,那青年人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弯了弯一边嘴角,邪邪一笑。

  而一路狂奔总算以最快速度赶到宣城的田启明早已心急如焚,这会儿也顾不上预不预约通不通报了,连滚带爬地跌下马车便第一时间冲进了丞相府。

  “左相!”田启明看到崔绍后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宁风眠回来啊!他还给沈槐之带去了两块石头!”

  “那那那石头,”田启明跪在地上膝盖往前挪着步子膝行到崔绍跟前, “他们那石头是不是就是您给我的那种啊!既然宁风眠有两块,那是不是您的计划他们都知道啊!左相救我啊!”

  “回去把石头取来给我。”崔绍烦躁地指了指门口不欲再多说半句,看来是真的,田启明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块石头的,两块,这个标准答案不可能是他误打误撞出来的,意味着宁风眠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找到了齐延年和张春生的石头。

  万幸是的宁风眠不知道这些石头的来头,也不知道它们和自己的联系,但宁风眠却可以通过他现在手上的石头确认一件事情:两块石头拼在一起还有残缺,一定还有其他的石块。

  他会继续寻找线索的,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需要办好。

  其一,把田启明手中的石头拿回来。

  其二,杀了宁风眠。

  田启明一路跌跌撞撞狗爬似的滚回家,全身筛糠地在屋中翻箱倒柜找打开暗格的钥匙,花瓶撞碎了,博物架撞倒了,昂贵的茶具也都悉数扫落茶几摔得稀碎,一片稀里哗啦声中,他浑然不觉自己身后早已无声无息地跟上了一个人。

  那名一身褴褛的青年好整似暇地抱臂跟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田大公子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四处翻找。

  不多会儿,暗格被打开,田启明像扔垃圾一样把里面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全都扒了出去,然后双手捧着一块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石头站了起来。

  “谢了。”还没等田启明回过神,那位青年便一手抓过石头,一手持刀简单干脆地结了这位纨绔大少的性命。

  事实上,崔绍把田启明支走之后就开始闭目沉思,宁风眠既然可以拿到齐,张手上的信物,想必已经猜到还有谁手中有石头,而去拿田启明的东西对于宁风眠而言宛如探囊取物,这田启明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思及此处,崔绍立马提笔写信给路明,猎杀开始。

  沈宅中,沐浴在秋日暖阳中的沈槐之正流着口水看王大娘做柿饼,别看王大娘胖墩墩的,做起吃的来那叫一个心灵手巧,尤其是做面点什么的,能够让沈槐之连吃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只见那火红火红的小柿子们在王大娘胖乎乎的灵活手指下,刷拉一下就被削好了皮,然后再拿小绳子绑起小蒂把在阳光下串成一排柿子帘。

  “王大娘,这柿子饼啥时候可以开始吃啊?”沈槐之反坐在小竹椅上使劲吸了口带着柿子甜香的空气,胳膊搭在椅背上一边看王大娘忙活一边咽着口水问道。

  “快啦快啦,没多久就可以吃到啦!”王大娘笑得一脸慈爱,眼前的这位沈宅的家主温和可爱,从不苛待下人,能在沈宅干活真是福气呢!

  正聊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要出趟门,你在家好好呆着,晚上记得栓紧门。”陆川走到院中对沈槐之说道。

  “啊?”沈槐之看着有点儿懵, “这,这么突然的吗?”,

  “嗯,”陆川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王大娘一眼,沈槐之立即心领神会大手一挥, “去吧去吧!”

  现在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多事之秋,消息太多,局势简直瞬息万变,能够让宁风眠离开沈宅去处理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鸡毛蒜皮,虽然对宁风眠就这么一声不吭就抬脚出门的行为颇有微词,但这个明显只是短暂的出个门的事情并没有唤起沈槐之因为上次宁风眠不辞而别而造成的心理阴影——宁风眠说不会再不辞而别就一定说到做到,这是大将军的承诺。

  大将军是重诺的!

  而宁风眠跨出沈宅没多久,安宁祥和的沈宅就迎来一名贵客。

  知道开阳要跟着王进走的时候,沈槐之就写信给远在栾城的何四箫讨酒,算算日子,按照惯例,四哥的酒也该到了。

  而和之前每次大张旗鼓地堵了半条街的送酒队伍不一样是的,这次何四箫终于亲自登门造访。

  沈槐之怀里抱着只小奶猫漫不经心地站在高高的门槛上看着那一队阵仗庞大的送酒车队靠近,说实话,不仅是沈槐之,就连对街包子铺的伙计对这阵仗都看麻了。

  不过当看到马车上跳下来的人的时候,那双被秋日暖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眼睛还是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喊到: “四哥!”

  何四箫,那个几乎快一整年都没见过面的人!沈槐之眼前一亮满心欢喜地就朝何四箫冲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哎呀!”

  何四箫刚跳下车站稳就看见眼前一团白色的毛绒绒飞过,伴随着沈槐之和落栗还有猫此起彼伏的“哎呀”, “哎哟”, “喵”的bgm,地上已经趴了一个摔相十分惨烈的人。

  “槐……之?”何四箫愣了愣,连忙跑过来蹲下试图将沈槐之扶起来, “摔着了?”

  “不不不,都别过来,别碰我!”沈槐之忍着剧痛连连摆手拒绝何四箫的好意,啊,他们古代人哪里会懂,摔伤了最好先保持原样不要随意移动啊,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真的变成瘸子啊!

  于是,确实不具备跌打损伤医疗经验且从来都是被医疗对象的宁风眠和既没有医疗经验也从来没有当过被医疗对象的落栗,就这么袖手旁观地眼睁睁看着沈槐之龇牙咧嘴地慢慢坐起来,然后不动了。?

  “四哥,”小狐狸可怜兮兮地回过头,精致的眼睛满是泪光, “我脚好像断了……”

  “我看看!”何四箫立刻慌了神,直接扑通一下双膝跪在沈槐之面前,伸向沈槐之的脚的手都开始止不住地抖。

  宁风眠征战这么多年,断手断脚什么的外科经验异常丰富,一路仔细摸过去一遍后,松了口气道: “骨头没事,大概是扭到了。”

  “呼……那没事了,”小狐狸松了口气,突然又回头狐疑地看着何四箫道, “四哥你怎么判断我断没断骨头的?你不是个读书人吗?”

  何四箫: “……”摔成这样怎么脑子还这么好使?

  何四箫看着沈槐之已经快速肿胀起来的脚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道: “因为我哥哥是军人,他经常受伤我看多了。”

  “你兄长受伤也是在军队里受伤吧,在……”

  “好了,暂时不能走路了。”何四箫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伤残人士,仗着沈槐之不能跳起来打自己居然直截了当地打断沈槐之的话。

  “我有办法!”落栗看到自家少爷没有伤到骨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然后立刻蹦回了屋子,没多会儿就推出了曾经宁风眠用过的轮椅。

  沈槐之:……

  宁风眠:……

  万万没想到,自己/小狐狸有一天可以用上宁将军/自己的专属座椅……

  看着大夫给高高兴兴坐在轮椅上沈槐之细心诊断和包扎固定,易容成何四箫的宁风眠眉眼之间不禁浮现一丝忧色。

  自己之前出门就是为了易容成何四箫回家的。沈槐之并不知道自己在卧听风中和田启明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崔绍。

  这是一招险棋。

  一直以来,沈槐之之所以可以在行江城中在崔绍的存喜楼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开店铺做生意,从来都不是因为沈家面子大,而是因为崔绍一直把他当做诱饵来用——一只用来钓宁风眠出现的饵。

  如今话已经通过田启明递到了崔绍耳边,杀手应该已经在来取自己命的路上了。而瘫了的宁风眠此刻还不能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由整个太医苑鉴定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得起来的瘫子宁风眠居然可以站起来,不仅欺君还逃兵役,这条死罪实在是牵连甚广,宁风眠还做不出来让整个太医苑给自己陪葬的蠢事。

  此时的最优解就是何四箫了,让身形和自己最像的何四箫出现,此时即便是杀手前来,也会冲着自己来,而少了轮椅束缚的宁风眠完全有信心在保护好小狐狸的同时搞定杀手。

  可偏偏沈槐之摔坏了腿,还坐上了宁风眠的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