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崔绍难得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意思,沈墨竟然还邀请了你,看来他不仅仅只是想和儿子修复关系,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去,宁风眠已经和沈槐之和离了,沈家和我宁雨渐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赴这个陌生人的约。”

  “你要去,回来告诉我沈墨邀请你和沈槐之的原因。”崔绍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并不关心宁雨渐逐渐拧紧的眉头。

  城北沈家巨富之名不是吹出来的,沈家老爷的寿宴设在沈宅前院,来宾奉上拜帖走进院门便无一例外地被这滔天富贵给震撼到。

  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可沈宅中,无论是花园里还是画廊内均是清凉一片,原因无他,沈宅中每隔十步便放置巨冰用以给宾客们消暑纳凉,这夏日冰块本是稀奇物件,只有富贵人家才有财力制造和维护私冰窖在冬日取冰贮藏至夏日取用以消暑,但因为冰块极易损耗,所以就算有冰,数量往往也不会多,这就显得十步一块的巨冰十分奢侈,甚至北方难得一见的西瓜,葡萄乃至芒果,居然都在放置巨冰的桌上随意堆放,无限制供宾客吃拿。

  而寿宴本身,无论是菜品还是餐具,一应均是寻常富贵人家难得一见的规格,又加之请来宣城之中最为有名的乐坊班子,整个沈宅端的是奢靡煊赫,炫目无比。

  沈槐之带着自己的陆男仆施施然跨进宅院内,一进门就左瞧瞧右摸摸,顺路拈了块西瓜边吃边看热闹,把回家回出了登门做客的感觉。

  因为有原身的记忆在,沈槐之对眼前这一切的感觉都是诡异的既熟悉又陌生,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强烈的厌恶感,除了出于原身对这个家的厌恶,还有的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对沈家所作所为的厌恶。

  迟迟没有去给亲爹沈老爷拜寿的沈槐之一路吃瓜闲逛,走着走着突然愣在原地,甚至手里的西瓜皮都忘记扔,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看到的人——宁雨渐。

  沈槐之看着不远处正在与其他宾客寒暄的宁雨渐,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宁风眠该怎么办,此时易容为陆川的宁风眠正和其他贵客带来的其他家仆一起,在沈宅最外围的值房歇息,饶有兴致地听各家家仆之间聊些瞎话,完全不知道沈宅正院中发生的事情。

  宁雨渐来这里干什么?是崔绍派他来的吗?崔绍发现陆川是宁风眠假扮的吗?

  酷暑之下,沈槐之却觉得冷得慌。

  “少爷?”

  “嗯?”

  “您快把手从冰块上拿下来吧,我看您手都冻红了……”

  沈槐之这才看到自己搭在冰块上的手被冻得紫红一片, “嗷呜”一声连忙弹开。

  那家仆随即在失态的沈槐之面前露出根本不加掩饰的轻蔑眼神——废物点心还是那个废物点心倒霉鬼,连百年基业的安西侯府都克得垮,真是个十足的扫把星!也不知道老爷把他叫回来干什么,这登门一次带来的晦气估计要请宝元寺的大主持来做次法事才能消除吧。

  这饭吃得沈槐之万分难受,自己的便宜爹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疯,平时看自己一眼都嫌浪费眼神,今天居然把自己安置在他右手边坐着,来个人就带着自己上去social,甚至对所有人隆重地介绍沈槐之是自己的亲儿子未来沈家的接班人,仿佛这儿子是失散多年刚刚寻回而不是去年才欢天喜地把他扫地出门嫁人。沈槐之跟着亲爹身后和客人又是喝酒又是互吹,鞠躬鞠得腰都麻了……

  一顿饭下来累到只想拍拍屁股叫陆川走人,谁知散席之际沈老爷居然叫住正打算开溜的沈槐之,然后还留下了宁雨渐,邀请二人来书房一叙。

  铺垫这么久,正戏终于要开始了。

  沈槐之一头雾水地看了宁雨渐一眼企图眼神交流,却发现这宁家二公子气性大得很,宁愿垂眼看地砖也不肯和自己有任何接触——包括眼神。

  “宁大人,今日是老夫生日,正好籍着这个好日子想定下犬子槐之的人生大事,也想请宁大人做个见证。”

  “?”什么玩意,什么大事?沈槐之更懵了。

  “沈老爷,宁风眠已与沈槐之和离,且我也与宁风眠断绝了兄弟关系,沈老爷对沈槐之做出的任何安排都不需要宁某认定,告辞。”宁雨渐说完便抱拳告辞想离开。

  “哎,宁大人不要着急走嘛,”沈老爷倒也没有急着去阻拦, “大人带来的书童和马夫都在小厅好吃好喝着呢,这犬子的人生大事嘛,您就听听,当做一个乐子也未尝不可。”

  宁雨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态度居然就这么缓和了下来,默然站立等着沈老爷继续说下去。

  作为被安排了不知道啥人生大事的沈槐之反而是一身轻松,以全程吃瓜的心态等待自己亲爹发落。

  而亲爹沈老爷沈墨反而一眼也没看自己的儿子,对着宁雨渐继续说道: “宁大人,我知道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和你大哥宁风眠和离了,所以我最近寻到一名贤良女子打算让沈槐之娶进沈家,虽然宁家按理来说已经和我们沈家没了关系,但是宁家毕竟也曾经是名门,我今日请宁大人来是想做个见证,意思就是宁家知道这事便好,免得犬子来日娶妻仿佛偷着摸着一般。”

  “谁娶妻?”吃瓜吃到自己头顶上的沈槐之差点儿惊声尖叫了,他可不敢给将军头上戴绿帽,会死得很惨的!上次有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就是趁自己上菜的时候偷偷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当天晚上那只手就被锁链结结实实地锁在床头,然后自己被将军翻来覆去爆炒好几遍……沈槐之吓得打了个哆嗦。

  “沈老爷,宁某已经说过了,宁某和沈槐之毫无瓜葛,他日后是娶妻还是嫁人均为沈家家事,与我宁雨渐无关,告辞。”宁雨渐话毕便一甩袖子大步踏出书房。

  “哎宁大人!”沈墨想留却扑了个空。

  “不是,等等!”娶妻当事人沈槐之终于忍不住吼出声, “什么娶妻,什么嫁人,沈墨你个糟老头子当我是物件还是畜生,说要我嫁男人我就得去嫁男人,说要我娶女子我便要去娶女子,特么畜生还有雌雄之别,我合该一会儿男一会儿女是吧?不娶!”

  “混账!”一直对宁雨渐好声好气的沈墨此时却对沈槐之勃然大怒, “你不娶妻怎么有香火,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呵,”沈槐之气极反笑, “当初让我嫁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莫不是打算让我给宁将军生个一男半女出来继承家业?也是,宁将军基因这么好,我要是真的生得出他的娃你估计都得跪谢祖坟冒青烟。担心沈家家业无人继承,这好解决啊,我全都败光不就不需要担忧了?”

  “你!你个畜生!”沈墨被气得胡子发抖。

  “我是畜生您是啥?劳烦您骂人之前先想想咱们的血亲关系再开口,”怎么说这沈墨都不是自己真正的亲爹,沈槐之怼起这老混蛋简直毫无压力, “原来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娶妻,不好意思您呐,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您要真担心沈家无后,还是劳烦您亲力亲为吧,我的贺礼就是十全大补,祝您再创辉煌!”

  说完,沈槐之头也不回地冲出门,根本不管气得跳脚的沈老爷在身后又叫又骂,而出门就看到宁雨渐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画廊的尽头处,眼瞧着就要走不见,沈槐之连忙跑着追了上去。

  “你……呼……”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槐之一把抓住宁雨渐的胳膊说道,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放开我,你们沈家的事跟我没关系。”宁雨渐嫌恶地甩一甩衣袖,却没想到沈槐之力气不小,居然没有甩脱他。

  沈槐之可不管他的拒绝,一把把他拽进旁边一间无人的偏房里: “雨渐你收手吧,不要再帮崔绍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做事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你听得懂,你听得很懂,”沈槐之定定地看着宁雨渐, “春祭整月可猎,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是这张纸上有你的压痕你知道吗?”

  “什么压痕,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宁雨渐别着脑袋不看沈槐之,但是已然开始心惊肉跳,他怎么知道。

  “你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我宁雨渐,那压痕是你左手扳指上的花纹,宁风眠有和你一样的扳指,这个压痕我简直太清楚了,”沈槐之拽着宁雨渐胳膊的手有些抖, “收手吧雨渐,崔绍最后也不会放过你的,不要让风眠伤心好吗?”

  风眠,宁风眠,又是宁风眠!怎么人人都要提宁风眠!宁雨渐心中的惧怕又一次转化为无名的怒火,他奋力把沈槐之甩开,双眼死死盯着沈槐之恶声道: “这么清楚扳指压痕,看来你和宁风眠感情好得很呐,那你倒是把宁风眠的下落说出来啊,终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宁雨渐你!”沈槐之气结,他原本以为宁雨渐是迫于无奈才被崔绍利用,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沈槐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压着嗓子说道, “你知道崔绍想干什么吗?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为什么要选他啊!”

  “选?我有得选吗?”宁雨渐冷笑一声, “你们给我机会让我选不当宁风眠的弟弟了吗?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做自己吗?我只是不想活在宁风眠的阴影下我又有什么错!”

  “你也可以选择好好当自己的官,不让自己陷入这些搅弄风云的腌臜事中。”沈槐之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宁雨渐看来是想争口气,只是他不知道他选择了一个多么错的人,又或者他其实是知道了,他只是在赌罢了。

  “好好当自己的官,”宁雨渐摇头笑得面色狰狞,双手抓住沈槐之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我想好好当官,你们就让我好好当了吗?有人愿意给我机会吗?啊?!你们眼中从来都只有宁风眠,我是如何想的,如何在官场中艰难度日的你们知道吗?解过吗?关心过吗?”

  沈槐之:……

  “哼!”见沈槐之不答,宁雨渐使劲往一耸,放开沈槐之的衣领,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