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一点一点被拉开,直到紧绷成一轮烈日,沈槐之被宁风眠手把手地带着拉开强弓,在这把自己怎么也拉不开的大弓中,沈槐之头一次真正感受到属于骠骑大将军的力量,身后原本温柔的怀抱因为肌肉绷紧而变得坚硬,大弓被驯服时发出求饶的哀鸣,在这股极具侵略性和征服性的力量中,沈槐之居然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而对自己的枕边人生出强烈的畏惧之情。

  这不是夜晚那个连扳指都要摘下来生怕咯疼自己的男人,这是身体里汹涌奔腾着杀戮与征服的战神。

  沈槐之突然领悟到自己从宁风眠身上获得的,大概是将军极力克制自己之后的温柔了——虽然连这个程度的温柔都让自己几乎根本承受不住,最后总是以自己脱力昏睡收场。

  “咻!”

  一声强劲有力的破风之声后,靶子的正中心被深深地扎进去了一支羽箭。

  沈槐之在羽箭射出造成的耳鸣中,朦朦胧胧地听到宁风眠在自己耳畔认真教学: “你的肩膀太紧张了,所以容易失去平衡,导致射出去的箭的走势不能如自己的心愿,所以要放松下来,试着放松一下。”

  属于宁风眠的温度冲击着自己的耳垂和侧颈,耳鸣消失,将军温柔且认真教自己使用武器的声音近在咫尺,夏季的衣衫很薄,沈槐之能够感受到将军坚实而流畅的身体曲线。

  那些有关使用杀戮武器的声音全都神奇地消失不见,沈槐之突然回头,仰头看着正在认真指导的将军,小声说道: “我想要你。”

  “什么?”宁风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沈槐之没再吭声,转头回去有些尴尬地摆弄着弓箭,力气确实用完了,失去宁风眠的支撑,再怎么摆弄也拉不开这张七石的强弓。

  宁风眠把弓从气急败坏的沈槐之手中拿走: “没力气了就不要逞强,休息一会儿。”

  嗯?休息一会儿?沈槐之心中噌地窜起了小火苗。

  “金姑娘送来的绿豆汤已经在廊下放了很久了。”宁风眠弹了一下沈槐之的脑门, “喝完以后就回来把箭筒里的箭都射完。”

  “噗——”心中那簇不安分的小火苗这下熄了个彻底。

  “哦……”沈槐之闷闷地答应着,放下手中的羽箭打算去喝绿豆汤,还没等迈开步子,手中就被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将军的玉扳指。

  “噌!”火苗死灰复燃。

  *

  安静的道观依旧人烟罕至,宣城终于开始暖和起来了,可这深山中的道观却依然寒气逼人。负责扫地的道士或许是休息去了,温暖的小泥炉旁边独留一个劲瘦的身影,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崖壁上探出来的星点春光,小泥炉的对面还有一只空蒲团,显然,他在等人。

  “崔丞相好雅致,春雪煮茶,当真是好品味!”

  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崔绍甚至都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人却已经坐稳在了那只空蒲团上。

  是掌管御膳房总管太监刘公公。崔绍没有特别意外,宫女太监因为不得惊扰圣上,早就练就了走路无声无息的好本事,崔绍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是防着这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刘公公。

  “今年道观竹枝上留下来的春雪配新茶,尝尝?”说着,崔绍便要亲自给刘公公斟茶。

  “哎哟使不得,小人哪敢劳动崔丞相!”刘公公白白嫩嫩的胖手连忙阻止崔绍道。

  崔少爷不跟他客气,说使不得就不使了,放下茶壶,由着刘公公自斟自饮起来。

  “嗯!好茶!”

  “东宫的膳食怎么样了?”崔绍问得漫不经心,仿佛是在问明日的天气一般。

  “嗯,不好弄,老二不吃加餐。”刘公公喝了一口茶,烦心地“啧”一声。

  “不吃?”崔绍挑了一下眉, “这个年纪的小子哪有不吃加餐的道理,他不吃也得想办法创造条件让他吃。”

  “是的,小的会想办法的,”刘公公谦卑地低下头道, “只是那追驹厉害是厉害,积累到量发作后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到时候保准最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来老二没了的原由,可麻烦之处就在于这药味酸苦,非得兑进其他吃食里才行,要不是这样,他就算不吃饭我也会让他喝茶的嘛。”

  “嗯,我知道,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崔绍状若无意道, “你弟弟的新宅子修好了,最近弟媳刚有了身孕,你们刘家有后了。”

  “啊,谢谢崔大人!”那刘公公听闻此言,顿时高兴手抖得连杯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无妨,你我也是有缘。”崔绍放下茶盏,无意再饮, “这个进度你来把握,眼看着上头那位也快油尽灯枯了,我只有一点要求,老二必须走在前面。”

  “我懂我懂!那追驹,我一定想办法!”

  “嗯,”崔绍微微颔首, “刘公公公务缠身,我就不留了。”

  刘公公何等人精,立刻会意崔绍还有其他事情,便立刻利索地起身告辞离开。

  小泥炉上的茶壶重新换了一壶水,崔绍把刚才用过的茶具扔下悬崖,让小道士重新换了副新茶具上来,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刚烧开的开水烫好。

  “崔大人!”来人倒是毫不拘礼,大大咧咧地和崔绍打了个招呼就一屁股坐在那蒲团上,然后拿起已经斟好的一大碗茶一饮而尽, “好茶!”

  “山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成,我精心挑选的教头,都是训练猛士的狠角儿,保准这几支军都能被训练成精锐部队。”兵部尚书李越已经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哥崔绍想做些什么了,自己既然已经帮着做了这么多事情,现在除了满心满眼地依附崔绍,也根本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送进山里的时候是蒙着眼睛塞着耳朵进去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训练禁军,特别卖力。”

  “需要抓紧,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在霜降之前做好准备。”崔绍用火钳拨了拨小泥炉里的细炭,去年冬天实在是太冷,就连宫中细炭也有些供不应求,倒是崔绍不喜热,这些细炭就全被小泥炉吃进肚中。

  “没问题,”李越眼巴巴地看着师兄给自己倒茶, “山中好吃好喝,他们感恩着呢!但是,崔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李越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嗯?”

  “崔大人何不直接把那姓沈的给……了?留着他有什么用?”李越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他?”崔绍抿了一口茶摇摇头, “沈家厌恶这个儿子全城皆知,但沈家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沈家风头正劲并不好惹,况且沈槐之在行江城现在风生水起,杀他,恐怕沈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啧,那沈家也是奇怪,富贵滔天却子嗣稀薄成这样……”李越很是感慨。

  “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的感情扑朔迷离,杀沈槐之一个并不划算,反而会失去一个引宁风眠出现的饵,”崔绍放下茶盏, “如非必须,不要徒增杀戮,留着沈槐之说不定还能拿捏住沈家。”

  今天,又是被将军使劲折腾的一天。

  沈槐之人生中第一次骑上真正意义上的高头大马,虽然将军贴心地给放好了马鞍,但也无济于事,沈槐之觉得自己凭空得了恐高症。

  啊啊啊!好高!好晃!

  天呐,这马动起来了,它会不会跑起来啊,它会不会把我甩下来啊!沈槐之紧紧抓着缰绳,手里的汗都要出来了。

  突然,身后一沉,宁风眠也跨上了马,有劲的胳膊把沈槐之紧紧抱进怀中。

  “别怕,你没学会之前我不会放手让你自己骑的。”宁风眠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耳边,特别有安全感。

  这是一片行江城附近难得的荒地,沈槐之和宁风眠今天穿的都是窄袖骑马服,和那匹纯黑大马在一起十分养眼。

  沈槐之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前几日听说将军要带自己学骑马就着急忙慌地开始准备了全套马具和衣服。宁风眠虽然不明白只是骑马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是夫人高兴那便由着他就是了。

  直到上马那一刻,沈槐之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骑马,不是穿着马术服和马一起拍写真!

  “啧!”宁风眠抖了一下缰绳,黑马快步走,只在现代社会坐过各类平稳交通工具的沈槐之完全无法适应,瞬间想起自己飞机失事之前的颠簸,立刻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宁风眠环着自己的手臂。

  在这一片离地有着十分不合理高度的地方,他随着马背高低起伏,倒像是落入一片江中落叶的蚂蚁,紧紧抱着救命稻草宁风眠不敢撒手。

  “之前不是还说要骑照夜吗?”宁风眠低头看着怀中一脸紧张的小狐狸,好笑道, “照夜是战马,比这匹可野多了。”

  但沈槐之还是崩溃了——就连沈槐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的飞机失事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怎么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的唇色倏然变得灰白,立即勒停马问道,沈槐之的手甚至都变得冰凉。

  “没事,”沈槐之勉强摇摇头,没什么可怕的自己毕竟也没真的死掉,和一个古代人讲飞机失事似乎也解释不清, “我没事,咱们继续吧!”

  “不行,”宁风眠扣住沈槐之的手,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骑马。”

  “那哥哥亲我一下?”沈槐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旋即,将军的吻就真的压了下来——带着一股子安抚的味道。

  马儿在轻轻打着响鼻,因为不能尽情奔跑而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在轻微颠簸地马背上,刚还在沈槐之脑中作威作福地有关颠簸的恐怖记忆,被宁风眠温柔的亲吻强势地,不容置疑地一点点压制下来,一步一步置换成将军的气息。

  “有没有好一点?”宁风眠盯着沈槐之泛红的眼尾,问道。

  “嗯。”确实好一点,至少沈槐之明白这是在祝朝不是在飞机上, “但是真的很晃啊!”

  然后绕在自己腰间的手就环得更紧了: “不会,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半分闪失。”

  宁风眠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 “小跑一下试试。”

  “啊——”风中传来沈槐之凌乱的惨叫。

  事实上宁将军这一招很管用,也就是根本不给沈槐之的害怕发酵的时间,等沈槐之身体完全适应能够坐直以后就开始让马儿小跑起来。

  等耳边的风开始变烈,沈槐之按照宁风眠教的俯下身贴近马儿的脖颈,心中甚至生出一种心花怒放的爽感,这是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完全感受不到的快乐,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还怕吗?”宁风眠在耳边问道。

  “不怕!”自己拿着缰绳的沈槐之已经开心到忘乎所以, “我简直就是个马术天才!”

  “要不天才自己骑会儿?我先下去?”宁风眠作势便要翻身下马。

  “啊不不不不!”沈槐之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宁风眠的手, “不准走!哎?这是什么?”

  沈槐之和宁风眠打打闹闹时,发现眼前居然有不少凌乱的车辙痕迹,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宁风眠果断下马,然后把沈槐之也抱了下来。

  “车辙宽且吃土深,是运货的车,”宁风眠单膝跪地,用手指比了比地上的车辙。

  “可是,这是片荒地,又不是商队进出行江城的必经之路,为何会出现这么多货车呢?”沈槐之四下望了望,这确实只是一片山前荒地罢了,二人之所以选这里来练骑马,主要就是因为这里不邻道路不会打扰到他人。

  宁风眠望着眼前的山林若有所思,荒地前就是山林了,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货车?需要运什么进山林?

  “走,天色不早了,回家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小狐狸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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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有一点儿突发情况,拼命赶也没赶上更新········

  天气冷了,大家有太阳就一定要出门多晒晒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