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伤口以后,沈槐之就开始给宁凤眠擦澡。也就是半个月未见,宁风眠身上就已经是新伤摞旧伤,层层叠叠,看得沈怀之心惊胆战。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沈槐之拿着净帕的手不停地抖。

  宁风眠不吭声。

  “这个办法挺好,”沈槐之咬着牙恨恨说道, “下次我也这样对自己。”

  “别!”宁风眠终于说话了,胆怯地抓住沈槐之被热水泡得通红的手,用一种沈槐之从未听过的语调小心翼翼地哑声道, “槐之,我好疼啊……”

  沈槐之怔住了,所有的愤怒,生气,阴鸷,冷淡的负面情绪全都因将军的服软而化为乌有,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融成了水,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被这句“好疼”瞬间击溃,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从通红一片的眼里疯狂涌出。

  一晚上都在愤怒和心疼中反复横跳的沈槐之,此刻满心满眼都盛满了无可奈何,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细心地拆开宁风眠满是风沙的头发浸入温水中,拿过自己特意为宁风眠回家制作的香皂为宁风眠洗去那满头的沙尘。

  沈槐之洗得很认真,仿佛把将军头上身上的从北疆染上的风沙全都给洗掉就能把将军完完整整地从北疆摘出来,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宁风眠,我当初的反应确实有些强烈,但是你真的不应该不辞而别,真的,”手中的头发发质很硬,一如将军其人, “和我好好讲的话,我会放你走的,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如果还有下次,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祝国的全部历史,我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宁将军很乖。

  “呵,错认得这么快,下次肯定还敢。”沈槐之冷笑道。

  “不敢不敢,我们宁家向来都听夫人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宁风眠此时十分诚恳,沈槐之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件事情,对宁风眠而言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他无法估计沈槐之的这个身份到底会造成多大影响,如果站在帝王的角度,沈槐之已经可以媲美全知全能的神了,不过沈槐之却根本无意于告诉别人这件事情,他从来都只是想救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将军。

  沈槐之洗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风眠立刻紧张起来,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沈槐之在那一头青丝中居然发现了几根白发,将军并非无坚不摧的,他会受伤,他的愁苦会让头发变白,沈槐之看着那几根刺眼的白发鼻子一酸: “你有白头发了。”

  宁风眠倏然放心,甚至还笑了起来: “一个将军能白头,多么好的兆头!”

  “不行,”沈槐之坚定地摇摇头,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我都要参与,我都要知道,你什么都不可以瞒我,你要白头没有问题,但是要和我一起白。”

  说着,就快准狠地把那几根白发全都给拔了。

  宁风眠日夜兼程好几天,再加上身上有伤,还没等沈槐之给他把头发完全擦干就已经沉沉睡去。沈槐之给他换好衣服,吹灭了灯又放下床上的纱幔,支着脑袋侧身躺在已经陷入沉睡的将军身边,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着将军。

  宁风眠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而那张曾经丰神俊逸的脸现在却添上了一层憔悴的病气。

  人也瘦了不少,宁风眠是北方人,肩宽腿长骨架大,一瘦就特别地明显。沈槐之的指尖在将军如今突出的锁骨上的派大星上流连,可将军却一动不动,睡得这样沉,想必不仅路途劳累,在北疆的这么多天也是食不好睡不佳。

  他想到史书上介绍的宁风眠擅长的战术,他喜欢闪电战又从不给羯人留任何可以反击的机会,这么多天一定是马不停蹄不断地攻城拔寨吧,这些军功甚至一丁点都不能落在他自己身上。

  这么任劳任怨,最后却被安上一个叛国的骂名,他明明已经从自己这里知道他未来的结局很不好了还这么拼命,他傻么?沈槐之轻轻抚摸着宁风眠干净清爽的头发若有所思片刻,然后起身离开。

  *

  这一觉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小狐狸的味道始终萦绕在自己身边,宁风眠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放下所有的警惕和防备,放心大胆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再次睁开眼,宁风眠只觉得通身干净舒爽,热气也退了下去,身下的床很软,真丝织就的夏被很柔软凉薄,纱幔让照进来的日光也变得温柔朦胧,屋中很安静,甚至还燃着安神香——一切都和自己当初不辞而别时给沈槐之安排的一模一样。

  小狐狸的报复心还真是强。

  嗯?小狐狸呢?

  宁风眠想下床,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居然都被精铁锁链给锁起来了!

  “哗啦啦——”

  宁风眠难以置信地扯了扯锁链,四根链条分别被锁在了四根床柱上,床顶居然还垂下来一只精巧的银铃铛,估计是备着给宁风眠叫人用的,宁风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夸沈槐之贴心……

  那链条做工十分精细,每一处都打磨得极其圆润保证绝对不会弄伤自己,又因为是精铁锻造,只凭人力是完全不可能弄断它的。宁风眠四下望去,隔着朦胧的纱幔都能看出,小狐狸把所有可以利用的工具全都收起来了。

  宁风眠:……

  这家伙看来是早就预谋好了!

  “吱嘎——”门响了。

  宁风眠顺着声音看去,小狐狸清清瘦瘦的身影出现在纱幔外。

  “你醒了。”沈槐之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冷静,和昨天那个始终处于情绪波动的沈槐之判若两人。

  “嗯。”宁风眠点头, “我真的不会再跑了。”

  “我能信你吗?”沈槐之掀开纱幔,也坐到了床上, “我打也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除了把你锁起来,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把你留在身边的办法了。”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锁着我啊。”宁风眠有些无奈。

  “嗯,”沈槐之居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我怎么会一直把你锁在床上呢我的将军,锁你只是告诉我现在有办法把你留下来了,以及……”

  以及什么?宁风眠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将军,”沈槐之俯身看着仰躺着的将军许久,然后邪邪一笑,倏然收紧那四根锁链: “将军昨天说怎么算账来着?我在上面?”

  宁风眠: “!”

  身上一凉,夏天的薄衫已经被挑开了,宁风眠浅淡的平时显得十分冷漠无情的眼眸猛地缩紧,锁链被绷得很直,他甚至连轻微的反抗都做不出。

  明明不需要叫人,可床顶系着的那只银铃铛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宁风眠的呼吸还未平复,以二人对对方身体的熟悉程度,沈槐之这番动作真的是在惩罚了,但不管这么说,身体被释放的感觉很好,宁风眠此时此刻终于觉得自己真的踏踏实实地回到了沈宅的家中,有自己的小狐狸在,有卧听风在,有芝麻汤圆在,有一堆小崽子在。

  沈槐之洗干净手,开始仔细检查宁风眠腹部的伤,伤口愈合得不错也没有再渗血了,他哪里舍得真的和将军算账,自己累得手都酸了也只是想让将军放松放松身体罢了。

  小狐狸躺到宁风眠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将军的长发: “稻谷已经丰收了,我还去收割了。”

  “对不起。”宁风眠十分抱歉地握住沈槐之的手。

  “开阳的办法很好,我前日去看过了,新稻已经发芽了。”

  “对不起。”

  “你还记得何勇吗?”

  “嗯?”

  “这段时间你不在家,我让他扮作你一直在卧听风呆着。”

  “哦?”

  “没有露馅,路明天天来卧听风都没有发现端倪,有一次他起了疑,被我忽悠过去了。”

  “连路明都可以挡过去,我家槐之真的太厉害了!”

  沈槐之没有再去说自己对他和对何勇的怀疑。宁风眠回来以后,他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只要宁风眠平安归来就够了,其他的所谓的欺骗或者隐瞒,也许都有着不得不欺骗和不得不隐瞒的原因,他决定给宁风眠给自己更多一点的时间和机会。

  *

  尽管南风已至,空旷幽深的丞相府依然寒冷,崔绍坐在依然一片萧瑟的枯山水中,望着手中同时送到的两份密信若有所思。

  一封是秦松送来的,除了讲明这段时间羯人骚扰以及我军反击的战况以外,还特别说明有一支神秘的突击队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逐一击破羯人数个部落的情况,最后根据他拦截那支突击队的情况看,这支精悍的队伍是覃烽带领的。

  一封是路明送来的,说明自收到密信后这一段时间里,陆川一直在行江城的沈槐之开的酒铺中,不曾消失不见。

  他交给秦松和路明的任务都不曾告诉该二人任务的来龙去脉,他们执行就行。秦松只负责查明前来相助的神秘人物的身份,路明只需要盯紧陆川,而秦松和路明因为并不知道任务的原委,也就不可能联合起来骗自己。

  宁风眠不会分身之术,所以如果陆川是宁风眠,那个出现在北疆的神秘战神就只能是覃烽。如果陆川不是宁风眠,那么那个北疆的神秘人就只能是宁风眠。

  崔绍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毕竟宁风眠这个北疆战神的地位不可撼动,他的能力确实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复刻的。

  所以宁风眠的瘫痪是装出来的,而沈槐之和宁风眠也确实没有感情。现在该如何才能逼宁风眠现身,而且是站着现身?一旦他站起来,那就是欺君的死罪。

  该排一排宁风眠的死期了。

  崔绍把两张密信全都扔进碳火里,瞬间就被贪婪的火舌燎一下了手指。

  ————————

  啊!小沈好大的胆子啊!!!!!!!

  老崔是真的直男啊!!!!!

  小声逼逼:小路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