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都很忙,大管家兼后勤部部长落栗更是忙成了一只陀螺,七个小崽子也都强烈要求暂时放下学业来帮忙,一时间整个沈宅里面鸡飞狗跳,就连芝麻汤圆都没人顾得上去撸了,寂寞的黑猫将军喵喵叫地到处找亲爹。

  “实验室”里居然没有看到事业咖亲爹忙碌的身影,东厢房里也没听到两位连体婴亲爹们说话的声音。

  “喵?”黑猫将军威严地视察着领地,发现自己的亲爹兼铲屎官们居然都不在平时常见的岗位执勤,疑惑之间突然发现空气中似乎有着丝丝缕缕的香气,黑猫将军使劲吸了吸鼻子,顺着香气向厨房进发,只可惜还没走到一半就被落栗半路截了胡。

  “汤圆,大小姐到处找你呢!”

  芝麻汤圆望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厨房十分怨念, “喵”得好大声。

  厨房中,宁风眠正认真看着沈槐之忙活,自从酒单敲定并经过数轮路演确认出酒没有任何问题后,沈槐之就又无缝衔接地卷起铺盖从实验室搬进了厨房,每天都在鼓捣着一些他从未听过的食物。

  比如上次这小狐狸居然两眼放光地盯上了落栗从集市上刚买回来的一大篮子番茄,然后自言自语地抢过还带着露珠的全部捣烂,咕嘟咕嘟地煮出一大锅红彤彤的粘稠东西,告诉他这叫“番茄酱”。然后还在宁风眠的疑惑目光以及厨子王大娘刀工鄙视下,把土豆切成一条一条的放油锅里炸,最后把炸出来的诡异的黄色小土豆条蘸着那更诡异的番茄酱邀请宁风眠和王大娘试吃。

  虽然大家最开始确实是慑于家主的淫威,以视死如归的心态吃的,但是味道居然意外的好,土豆条酥脆清香混合着番茄酱的酸甜,令人食欲大开,然后沈老板又非常及时地立刻递上一杯兑了柠檬汁的清爽低度酒解了油炸食品的腻。

  专业厨子王大娘自此被征服了,从此同意将自己的绝对领域厨房分给沈槐之使用。

  现在这只小狐狸又是在忙活什么?

  小狐狸绑起袖子,把一碗稠稠的奶皮子倒进锅里慢慢搅和,没一会儿就又去拿了一小碟白砂糖倒进去继续搅和,然后是一碗红糖和麦芽糖以及被捣成碎粒状的烤杏仁,锅里的液体越来越粘稠,咕嘟咕嘟冒出来的热气把小狐狸的脸蒸得发红,没一会儿头发就粘在眼睛上了,小狐狸忙着去擦汗撩头发,脸上立即出现了一道红棕色的酱汁,活像一只偷吃被抓的小猫咪。

  “我来。”宁风眠拿着一根木簪子过来,给沈槐之把头发全都束好,再用拇指把脸上留下的那一抹酱汁擦掉,粗粝的指腹擦掉了酱汁却又留下了一道新的红痕。

  锅里的酱汁越来越粘稠,声响也由咕嘟咕嘟慢慢转为粘稠泡沫破碎的啪啦声,整个厨房溢满了独属于的甜蜜香气。

  宁风眠是没有吃过糖的,打小他就是安西侯府注定的继承人,安西侯府是将门,为沙场而生的男人绝不可贪图普通人家生活的快乐,安逸,舒适,甜蜜,这些寻常人唾手可得的快乐却都是宁风眠生活中被明令禁止的东西,当然,对自己从来要求甚高的宁风眠也从未渴求过这些。

  可如今,这紧紧将自己包裹住的甜蜜香气就和眼前这个人一样,充满诱惑。

  的甜,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沈槐之把那一锅已经半凝固的棕色的东西倒在早就准备好的油纸上,然后不断地用木铲反复翻转,直到它逐渐凝固不动,再趁着温热将着看上去如同一团红泥般的糖团压成一寸左右厚的大方块才罢手。

  “这位朋友,该你了。”沈槐之朝那个大方块努了努嘴,对宁风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后就见到我们的宁大将军,用他拿惯长戟宝剑的手,操起一把铮亮的厨房餐刀,按照沈槐之的要求,认真严肃地将那块棕色的不明块状物体切成一条一条规整地的长方体——派头堪比米其林星级大厨摆盘。

  沈槐之一边给那些长方体扇扇子让它们迅速冷却固定形状,一边拈起切下来的一点点碎末放进嘴里尝了尝: “唔,不错,下次让覃烽给我在塞外寻一些可可豆回来估计效果就更好啦!”

  “可可豆?”

  “嗯,是一种黑褐色的果子,它——”

  “不用介绍,”宁风眠突然笑道, “边疆有西域香料商兜售这种名叫可可豆的豆子,但是它又苦又涩十分难吃一般没有人愿意买,军营中倒是常买这种豆子,因为实在是苦涩难咽,十分适合用来提神。”

  “苦涩?难咽?”沈槐之听到这话简直痛心疾首, “暴殄天物啊!这可是可可豆啊!没人会不爱可可豆!我要,我全都要,有多少给我多少!我今天就去给覃烽写信!”

  宁风眠笑着望着沈槐之,不知道这只小狐狸还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一不留神嘴里就被塞进来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瞬间,一股略带焦香的甜蜜滋味从舌尖开始漫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爆所有的味蕾,甜蜜中还带着一丝焦苦和一点点咸,又伴有烤脆的脆杏仁颗粒在舌尖辗转,实在是……妙不可言。

  宁风眠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一颗真正意义上的糖,这颗糖和制作这颗糖的人一样,都是这样莽莽撞撞地一头闯进他的人生,让他猝不及防。

  糟了,宁风眠感觉自己犯了大忌,嘴里的那口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的甜蜜让这位常年征战于沙场,遍尝苦痛的军人产生了极其深重的负罪感,令他如坐针毡。

  “好吃吗?”沈槐之一脸期待。

  “嗯。”到底还是不忍心让眼前的小狐狸失望。

  “真的?”沈槐之狐疑道,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在说好吃。”

  “难道失败了?”沈槐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也捡了块完整的糖放进嘴里, “但是碎末味道明明不错的啊……”

  小狐狸的侧脸认真又严肃,原本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因为嘴里的糖块而被撑得变了形,腮帮被糖块撑出来的小鼓包随着咀嚼的动作而不断变化,突然,那个鼓包不动了。

  “怎么了?”宁风眠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沈槐之, “味道不是你想要的?”

  沈槐之缓缓抬起头,眼中含满着的神情分明是疼惜: “将军,你护着祝国千千万万户黎民百姓这么多年,这些甜是你应得的。”

  不用有负疚感,不用坐立不安,甜蜜不会动摇你半分。你也是人,酸甜苦辣咸,凭什么你不能去尝一尝甜?

  甚至,我想给你更多的甜。

  沈槐之闭上眼踮起脚,极其少见地主动吻住宁风眠,甜蜜的气息混杂着独属于沈槐之的味道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继而乃至全身,战功赫赫的宁风眠将军人生中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溃不成军。

  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开业前夕,酒吧里早早就挂上了招牌,酒吧的名字很简单,叫做“卧听风”,这是沈槐之敲定的名字,表达了一位弃妇期盼自己不知所踪的丈夫归来的美好祝愿。

  被不知所踪的宁风眠表示没有意见,社交微笑。jpg

  毕竟这个名字也应该能间接地起到闲杂人等速速退散的作用。

  “在想什么呢?”沈槐之走到坐在院中长摇椅里宁风眠身边坐下。

  “在想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宁风眠一把把沈槐之抱进自己的怀里,这个竹制的长摇椅还是沈槐之画图让他做出来的,非常适合两个人一起坐在里面晒太阳看月亮。

  “嗯,我陪你想。”沈槐之脱掉鞋,把自己蜷成一团窝进宁风眠的怀里轻声呢喃。

  “你们那个时代的史书中是如何说崔绍的?”

  “你真想知道?”

  “嗯。”

  沈槐之沉默了一会儿: “史书中记载崔绍是一代名相,扶持大皇子景珏登上帝位后,就一直辅佐景珏治理朝政直至景珏成年能够独当一面后就致了仕。”

  “他倒是光明磊落。”又是一阵沉默后,宁风眠突然问道, “景珮死了?”

  “嗯,病死了。”

  宁风眠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

  “嗯?”

  “你真相信崔绍费尽心机给景珏谋得了皇位就是为了让他当个好皇帝?”

  “这个……”沈槐之一直认为自己是开了上帝视角来到了这里,可越往后他对自己的上帝视角就越发的不信任,就好比他确信他的将军绝对不会叛国一样。

  “我想,我在史书中一定一无是处深恩负尽,最终死状凄惨吧,”宁风眠苦笑道, “看来,我们还要多多关注这位史官才行。”

  “崔绍杀太子,夺皇位,最终还在历史上留下清名,若真如此,难怪他现在如此苦心经营,”宁风眠一下一下地抚着沈槐之的背脊, “圣上身体越来越差,必须尽快把他铲除。”

  “会的,一切都还有机会的,”沈槐之窝在宁风眠的怀里困得厉害,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连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也跟着时近时远, “我不会让你有闪失的。”

  “宁风眠死了就死了,可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活这一世。”宁风眠握住沈槐之的手,他的手很凉,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忙得厉害,甚至连宁风眠也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抱一抱这只殚精竭虑的小狐狸,继而万分心疼地发现这只好不容易被自己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狐狸不仅瘦得简直没有肉,甚至连皮毛都失去了光泽。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沈槐之倔强地唠叨着,声音慢慢小下去最后终于在宁风眠的怀抱中陷入沉睡。

  “嗯,还有机会。”宁风眠仿佛是在安慰他,然后轻轻横抱起已经睡着了人带他回已经许久未回过他们的的卧房,怀里的人比一片羽毛重不了多少,却让宁风眠步履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