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太自负,”宁风眠尽职尽责地给沈槐之揉着腰,耐心地解释道, “一个位高权重的聪明人是很难改变他已经形成的观念的。”

  “已经形成的观念?”

  宁风眠点点头,把小狐狸扒拉到自己怀里: “崔绍当初杀我没有成功只是让我瘫了,只不过两个月就建议圣上让我在家休养,这其实是个一箭双雕的策略,一是趁我无法动弹把他的人,也就是秦松送到他想要的要害之处,另一个就是观察我的反应。”

  “而你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顺从地接下了那道圣旨。”

  “对,我的顺从在崔绍心中很好理解,只有幼童才会在处于劣势的时候暴跳如雷,一个将军是不会让情绪支配自己的,圣上要休养那就休养,圣上要交出兵权那就交出,军令如山,皇命更不可违逆。”

  “可是这次你离家出走却完全是因为情绪啊!”沈槐之困惑地皱起眉, “一走了之难道不正是情绪化的反应吗?”

  “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将军。在道理上,对我的折辱也应是有限度的,休养可以接受,但是蒙冤抄家褫夺爵位乃至父亲去世,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早已超出一个有血性的人忍耐程度更何况是一个曾经的将军,他走才是正常的,否则你让他如何呢?揭竿而起吗?还是在宣城当流浪汉?或者入赘沈家?”

  “入赘沈家怎么了?”沈槐之不服气地坐起来,又瞬间因为某处不可言喻的疼痛没骨气地重新躺回宁风眠怀里。

  “沈家如此苛待你,我怎么可能去。”宁风眠有些好笑,他当然知道沈家不喜欢沈槐之,因为沈槐之生辰犯冲,出生那一刻就被先生断定是个克爹克娘的扫帚星,看沈家老爷给沈槐之起的名字就知道,槐之,槐树生鬼,希望他被鬼招了去,多么恶毒的寓意。

  本来沈家想将其送进寺庙一扔了之,可没想到沈家子嗣稀薄到居然除了一个沈槐之就再无所出了,沈家老爷纳了几房妾室都没用,最终沈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把他养大,平时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克到,而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当年刚娶他进门不久就非要和他一起回门籍此戏弄一下这只不老实的小狐狸,如今即便是穷困潦倒也再不愿意踏足沈家门槛一步,所好所恶,皆因沈槐之所起。

  思及此处,宁风眠不禁哑然。国境内外,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一波接一波地以各种方式来打探宁风眠的喜好,却都无一不铩羽而归,结论就是宁风眠除了国事以外根本就毫无喜好,他不近女色也不好男风,他吃喝毫不挑剔,他穿衣简单也从不把玩什么物件,他……总而言之,没人能在宁风眠身上找到突破口。而无欲无求的宁将军在自己浇筑的坚硬外壳里独自度过这么多年,到头来这坚硬的外壳居然就被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撞破闯了进来,从此让他有了谁都碰不得的软肋。

  “所以就拉着我换个地方继续讨饭呗,”沈槐之腻在宁风眠坚实的臂弯里撇撇嘴, “我,堂堂宣城巨富之子,居然陪一个穷光蛋远走他乡去讨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

  说着,还装着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你说是为了什么?”宁风眠好笑似的逗他。

  “我怎么知道是为了什么!”沈槐之回头瞪了宁风眠一眼。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哎?哎?将军!怎么又来?你稳重一点!我明天起不来了!”

  更深露重,帷幔摇曳,不知几多温柔。

  ————

  山路崎岖,不过好在宁风眠对马儿性子十分解,走得倒是不算太过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沈槐之窝在马车宽大的轿厢里给七个孩子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宁风眠则和落栗俩人一齐当起了车夫。

  “怎么了,屁股坐到刺猬了?”宁风眠睨了一眼在自己身边坐立难安的落栗问道。

  “不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和宁将军一起架马车的经历啊!我惶恐啊!”落栗激动地双手颤抖,差点儿握不住缰绳。

  “这位小爷,你说什么将军呢?”宁风眠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粗壮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在山谷中远远回荡, “我叫陆川,是你家公子买回来的男仆兼野男人,负责公子的起居饮食的,我和你是同事啊!”

  落栗:……野……男……人……

  “你好,陆野男人。”落栗面无表情地和新同事打了声招呼,并表示并不想成为他和自家少爷play中的一环,且无意愿成为被虐的那只狗。

  中午的时候,宁风眠多年从军打仗的野外生存经验终于发挥出了极大的实用价值。宁风眠先是将马车停在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靠近溪流的浅滩上,然后干脆利落地给沈槐之还有一群小崽子生好两个大火堆,一人发了一份用削尖的小木棍穿的面饼让他们在火上烤着玩,自己就地取材掰了根树枝开始仔细削了起来。

  “哎?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做鱼叉啊!”沈槐之好奇地凑了过来,用鱼叉叉鱼可是自己只在求生综艺里看到过的环节,这难道还能是真的?

  “当然,我刚看了,此处溪流中有鱼的。”

  “我怎么觉得还是吃饼比较靠谱呢……”沈槐之看着那根粗粗的树杈,万分珍惜地抱紧手中被分到的一块面饼,对宁风眠的身手表示怀疑。

  宁风眠削完最后一刀,把纯手工鱼叉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就站起来走到溪流中的一颗大石头上,对准一个地方就快狠准地戳了下去,还没等沈槐之反应过来,这个酷炫的小溪波塞冬的鱼叉上就已经串上一条拼命挣扎的大肥鱼了。

  “陆哥哥好棒!陆哥哥太厉害啦!”岸边的小崽子们倒是十分给面子地捧场,雀跃着不遗余力地疯狂鼓起了掌。

  “哇哦……”沈槐之只剩下感叹词了。

  “吃饼还是吃鱼?”宁风眠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沈槐之:……难道你还会杀鱼烤鱼不成?四体不勤现代人沈槐之咬了一口被自己烤得半焦的饼,以无声的肢体语言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没多久几条被烤得喷香金黄的鱼就被小崽子们一抢而空,就连芝麻汤圆也分到了一条没撒盐的小肥鱼,吃得满眼放光。

  “喏,吃吧,不要嘴硬。”宁风眠把最为肥美无刺的鱼肚子放到了沈槐之的那块半焦不焦的饼上。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田启明悄悄对一帮小声吩咐道: “看到那一群人吧?你们一会儿去把他们的钱财都抢了,那边个子最高的那个看到的吗?抢钱的时候最好能把他干掉,打不死的话打残也行,最好是把脸给我划烂了!还有坐在边上吃鱼的那个穿白衣的小公子,可以绑他但是不能伤到他,听到没有?你们抢得差不多了就发暗号,我再出来救那个小公子,明白了吗?走!”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宁风眠拿着鱼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穿在木棍上抹好了盐的鱼往沈槐之手里一塞,说完话就站起身朝小树林那边走去。

  沈槐之看着宁风眠的背影,感觉自从离开宣城后,或者说是离开安西侯府剥离了那些爵位头衔之后,宁风眠就像脱开了枷锁,更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冷淡将军,努力通过自己的双手保护照料着家小,出于一种特别纯粹的甚至原始的对家人爱人的保护欲。

  这个男人选得还不错——虽然他最后会要自己的命。

  ——被宁风眠的人夫属性冲昏了头的沈槐之忘了,有一说一宁将军可不是他自己选的。

  孩子们和猫咪你争我抢地拈饼吃鱼,落栗一脸崩溃地试图维持秩序,马儿们也优哉游哉地在溪边啜饮,真美好啊!

  而小树丛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田启明指完人就跑路去另一边做出场造型了,而们则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开始画作战地图。

  —— “话说叉鱼的那个男的身手看上去不错,我们多派几个弟兄搞定他。”

  —— “什么身手不错,我听主顾讲了,那人就是个男妓,床上的身手怕是真不错哈哈哈!”

  —— “那个小白脸长得可真它娘的比女人还漂亮,可惜主顾想演英雄救美,要不然我可就要尝尝这美人儿的味道了!”

  —— “嘿嘿嘿,不能劫他的色又不是不能摸,一会儿咱们兄弟几个先——”

  “啪嗒。”树枝折断的声音。

  “谁?!”众立刻站起来“唰”地抽出腰间长刀,这荒山野岭的敢主动靠近一伙恐怕不是一般人,更可怕的是,他都走这么近了居然没有引起哪怕一个人察觉。

  “那个男妓。”宁风眠拿着刚折断的一根树枝指着众冷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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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栗:我好想知道如果我家公子真的买一个野男人回来会发生什么!真的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