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极其讲究的富家公子哥大笑着扑在船身的围栏上,腰间挂着的好几块玉佩被撞得叮当作响: “哈哈哈哈哈!”

  随后立刻又冲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一把搀住那位公子哥,嘴里嘟囔着: “都跟爷说了不能喝那么多,快回去吧爷仔细冻着。”

  那位富家公子在被自家小厮扶住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宁风眠抬头看到了那位公子的脸,虽然是在大笑,可是双眼却迷离无神,似乎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令他由衷感到开心的事情而大笑的,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宁风眠的心沉了一下,这样无知无觉的笑容他实在是太熟悉,光禄城里有太多挂着这样的笑容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百姓,全都是因为喝了太多巴雅水导致,如果再不及时戒断,最终都会因为追求快乐的感觉而过度饮用巴雅水最后大笑而亡。

  巴雅水因为太过容易让人上瘾欲罢不能,一旦大规模售卖就可以日升斗金,迅速堆起一座金山起来,而喝巴雅水的人却会萎靡不振日渐枯萎,所以让巴雅水离开光禄城流向祝国境内就是死罪。

  可是从光禄城出发到祝国境内其他城郭只有一条主路可走,宁将军十分重视巴雅水的流通,向来守关极其严格因此从来没有巴雅水进入祝国境内的事情发生,现在是怎么回事?

  宁风眠微微皱了皱眉,就算新上任的秦松将军不了解这个情况,光禄城太守却是向来清楚的,私自贩卖巴雅水赚这种断头钱?他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是谁,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不要,我不要回去,这里好凉快啊!好舒服啊!哈哈哈哈哈哈!”那位小公子使劲挣扎,想掰开小厮抱住他腰的手,腰间玉佩叮叮当当响得十分热闹,宁风眠坐在轮椅上,视线直接和他腰上的配饰持平,立刻就被那一堆叮当作响的玉佩中的一块不起眼的坠着黑色丝穗的小黑木吸引住了视线。

  小公子一身华服,腰间玉佩看质地也都价值不菲,为何却有一块不起眼的黑木混在其中,宁风眠眯起眼睛仔细看,发现那块黑木上还刻有一个浅淡的“无”字。

  几经挣扎后,那个小公子还是被自家小厮连拖带拽地扯进船厢中,船面栏杆处再次恢复宁静。

  “那个人好奇怪。”沈槐之自言自语道。

  “怎么说?”

  “嗯,”沈槐之点点头, “他笑得非常不发自肺腑,仿佛是被药物控制了。”

  宁风眠眼眸沉沉,看来这趟行江城之行中要弄明白的事情会很多。

  “冷吗?”沈槐之弯下腰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宁风眠的小腿,这是他以前在福利院做义工时的常规操作,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家无法感知自己下肢的温度,所以为了不让体温太低以至于影响血液的正常流速,他推着老人家在户外溜达一会儿就需要去摸一摸老人家的下肢确认温度和肌肉弹性,再决定是要回去还是再继续溜达。

  当手触碰到宁风眠小腿的那一瞬间,沈槐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捏着的不是哪位孤寡失能老人家的腿,这是宁风眠的腿,宁风眠的!念及此,沈槐之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了咒般僵在那里,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去触碰宁风眠的身体,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衣,沈槐之还是觉得难堪,仿佛自己触碰到是的某种无形的禁忌。

  “对不起。”沈槐之慌乱地收回手低头道歉道,根本没有注意到宁风眠的小腿坚实有力,和真的瘫痪僵硬如同枯骨一般的下肢有着质的区别。

  二人之间突然滋生出一种富含深意的沉默。

  “为何说对不起?”宁风眠看着小狐狸脸边出现的一丝微红,打破沉默问道,声音虽然低沉,却无半点责备的意思。

  沈槐之一时语噻,是啊,为什么说对不起,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 “因为……因为我不该碰你。”

  “为何不该碰我?”宁风眠并没有要放过沈槐之的意思, “你觉得你碰我是不对的是被禁止的吗?”

  沈槐之停顿了一会儿,轻声否认道: “不是。”

  “那是为何?我不能行走,覃烽为了照顾我也会时常碰我,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还会抱我,为何你觉得连碰都不应该碰我一下?”

  明明瘫痪的是他,可沈槐之却感觉被步步紧逼到无路可逃是自己的,他感觉喘不过气,心里乱成一团根本理不清楚的乱麻,搅得自己心慌意乱无法思考,宁风眠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出。

  “槐之,你是我的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宁风眠因为眸色浅淡而向来显得冰冷没有情绪的眼眸此刻却如看不见底的深潭,而声音则温柔得如同春日里的水,带着一丝诱惑的味道。

  “我……”沈槐之有些艰难。

  最终,宁风眠还是决定放过沈槐之不再逼他回答,轻声道: “意味着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决定权在你手里。”

  这句轻语仿佛一颗炸弹,直接在沈槐之脑子里炸出一片白茫茫的空白,当他曾经有过疑虑的事情真的摆在眼前成为事实,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宁风眠坦率地捧给他一颗真心,却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回应。

  决定权在你手里。

  前世的精酿馆老板沈槐之过得潇洒又随性,因为酿酒技术了得又把精酿馆打理得颇有格调,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长得好看,追他的男男女女不胜枚举,沈槐之是见惯了那些表白的,卑微的,色气的,贪婪的,霸强的,挑逗的,紧张的,苍白的,轻佻的……他什么样的都见过,可从没有哪份表白能够抵得住刚才的那一份,让他心如鼓擂却又心软成泥。

  就仿佛一只难以亲近的威严的雄狮,在你面前收起所有的尖齿和利爪,放下全部的防备,袒露出柔软的腹部给你,让你无论怎么揉弄都可以,而如果你不屑的走开,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决定权在你。

  沈槐之依然紧紧握着轮椅的把手,不让宁风眠有任何闪失,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滔滔的河水洋洋流去,两岸的枯树有的已经露出早春的细芽,有一些零星萌发的春意。

  “对不起。”这次换成宁风眠开始道歉了。

  “什么?”沈槐之怔愣道。

  “和我这样一个残障成亲,确实是委屈你了。”宁风眠的双手交握着放在用来给腿保暖的白色细羊毛毯上,被河风吹得有些发红,显得手上纵横的伤痕有些狰狞。

  “没有,不是……”沈槐之连忙否认道, “我……”

  “将军,姓沈的,饭好了,进去暖和暖和吧!”覃烽出来唤俩人进去吃饭打断了沈槐之的话。

  我其实没有想过和这个朝代的任何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救你,将军。沈槐之被打断的话就这样被埋葬在风里,再随着水流飘远。

  事实上,沈槐之也不得不承认,扪心自问,他对这句话已经不再持有绝对笃定的态度,他喜欢那些吉光片羽般的记忆中来自宁风眠的触碰,甚至,亲吻,更甚至,他渴求未知的更多。

  晚上,宁风眠守着沈瞎子睡着后,才和覃烽开始讨论今天在船舱中看到的那位公子的情况。

  “这就是喝完巴雅水的症状啊!”覃烽听宁风眠描述完那人的样子,悚然道, “巴雅水怎么可能出现在国内!”

  “还不能完全确定,只能说有可能。”宁风眠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说道。

  “将军,这整件事情肯定就是那崔绍在搞鬼!”覃烽气得一蹦三尺高,忿忿道, “一切都对上号了!崔绍这小老儿让秦将军去给他守边关,好让他能在国内卖巴雅水,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你觉得他为了想卖巴雅水赚钱,就把我给换掉?”宁风眠望着一脸激愤的覃烽问道。

  “肯定是的!”覃烽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之前搞惊雷响想炸死将军的肯定也是他!”

  “所以证据呢?”宁风眠倒是一脸平静,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臆想,我们臆想着丞相要赚钱,所以要除掉我,所以私自搜集火石制造惊雷响来炸我。但是覃烽,你有没有想过,搜集火石,私造惊雷响还有贩卖巴雅水,每一件事都是死罪,崔绍贵为左相,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真是他的做的,那他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让你抓不到任何把柄。”

  覃烽激愤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这……”

  “如果做这些事情的真是崔丞相,那他所图必然巨大,所以就更不可能留下痕迹,”宁风眠停下转扳指的手,向覃烽吩咐道, “明日船上你注意一下我说的那人,尽量听他们说话,一定要记下他腰间的那块黑木。”

  “是。”

  夜航的船如同温柔的摇篮,在微漾的水波中轻柔地起伏。虽然覃烽再三表示轮椅在船上不太可控,会极大地影响宁风眠装瘸,宁风眠还是坚持要回沈槐之的房间。

  因为,沈瞎子晚上看不见。

  宁风眠订的是最好的客房,但毕竟是在船上,即便是最好的客房,床也不似家中床榻般地宽敞,宁风眠放好轮椅,轻手轻脚地躺下去后就直接感受到了来自沈槐之的体温。柔软干净的床榻,温热清香的体温,和这么多年以来的铁马冰河的冷硬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美人消磨志气这话确实没错。

  一只柔软的手缠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 “将军,你不要死。”

  宁风眠怔愣一下了,然后轻轻握住那只消瘦的手,低头耳语般地回了声: “不会。”

  明亮的月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进来,给身边人镀上一层清冷的光辉,勾勒出他完美的睡颜。沈槐之从来不是一个冷清的人,宁风眠一直知道这一点,虽然他每天热热闹闹地招猫逗狗,但他身上却始终有一种与整个祝国都格格不入的气质,或者说,与整个天境十六年都格格不入。

  宁风眠想起上次沈槐之在酒铺里喝醉后没有说完的话,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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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酒胡话指路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