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之眼前一片令人眩晕的白光,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然后变成空茫茫的一片。

  他感觉自己在一片雪原里独行,寒冷360度无死角地侵袭自己,他冻到全身僵硬几乎迈不开步子,他看不到这片雪原的终点,这令他身心俱疲濒临绝望。

  那就这样吧,放弃吧。

  沈槐之挣扎地想,不要再做无谓地挣扎了。

  雪原上的雪越来越大,漫天飞雪中,沈槐之看到不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一星火光,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显眼,一个身材高大全身披着黑色甲胄的战神拿着火把站在远处,头盔上鲜红的缨穗在烈风中嚣张地高高扬起,他似乎在找着什么。

  原本已经开始放弃的沈槐之被这个人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被突然注射了强心剂一般,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想要与他并行。

  “将军,等等我,请等一下啊!”沈槐之开口大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瞧着那个人似乎因为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开始转身往前走的时候,沈槐之终于“啊”地一声大叫着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慢慢变清晰,眼前是几张写满焦灼的脸,其中最近的一张大脸就是落栗的,沈槐之嫌弃地挪开视线,然后就看到宁风眠虽然消瘦苍白但依然十分夺目的脸。

  “少爷少爷,你终于醒啦!”落栗激动得简直要飙泪, “你都昏迷两天了!”

  两天?沈槐之微微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是啊,多亏了姑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两天两夜,你再不醒我怀疑姑爷也要累病了呜呜呜……”落栗眼窝浅,眼泪到底还是没有憋住。

  沈槐之的视线又缓慢地从落栗的脸挪到宁风眠身上,他想开口说声谢谢,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好好休息,不要说话。”宁风眠仿佛知道沈槐之想说什么,伸手掖了掖被角,直接要求他闭嘴,左手戴着的玉扳指顺着掖被角的动作轻轻扫过沈槐之的下巴,很凉,沈槐之很喜欢。

  最开始,大家因为沈槐之的醒来而终于松了口气。后来,没过多久就发现,沈槐之的醒来才是噩梦的开端。

  沈槐之醒来后坚持要洗澡,宁风眠拗不过他,只得吩咐落栗给他洗,而宁风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担心他摔跤。

  等沈槐之洗完澡漱完口神清气爽地以为自己好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高热又瞬间将他击倒。

  沈槐之只是喝了一碗宁风眠吩咐煮给他的参汤,身体就迅速地起了热,直到被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宁风眠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只留自己在屋中亲自照料,他把沈槐之严严实实地裹在锦被里,看着他一会儿因为高热而烧红了脸,一会儿又因为高热引发的恶寒而脸色苍白地瑟缩蜷成一团。热的时候,宁风眠不断用温热的帕子给他降温拭汗,冷的时候宁风眠干脆也钻到被子把沈槐之紧紧搂在怀中给他温暖。

  “叩叩叩——”门外传来落栗小心翼翼地叩门声。

  “宁将军,换我来吧,您也休息会儿。”宁风眠重伤初愈,元气大伤,谁也不敢真的放心让宁将军这样下肢不便地没日没夜地照顾一个病人。

  “不用。”这扇门没有打开过,因为宁风眠认为沈槐之一丝寒风都不能被吹到。

  这样又过了两天,除了那碗参汤,沈槐之已经几乎四天没吃没喝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宁风眠搂着沈槐之,感觉他轻得简直像只安眠的鸟,随时都有可能飞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宁风眠喝了口温水含在嘴里,然后捏着沈槐之的下巴,贴着他的唇轻轻把水渡到他口中。

  烧得神志不清焦渴难安的沈槐之潜意识里感觉到了清凉甘甜的水,竟然在喝完一口后,本能地索求起更多来,柔软滚烫的舌尖不断地朝水源处探寻,却不知所探寻之地是另一个柔软的口腔。正常体温的唇舌对处于高热中的沈槐之而言简直就是救命一般的存在。他死死拽着宁风眠的衣襟,不断地探寻贪婪地吸吮索求,想要更多的水,一旦那清凉柔软之地稍稍离开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迷糊中的沈槐之总是会痛苦地皱眉。

  宁风眠无奈,用这种方式给他喂了整整三杯水才让沈槐之稍稍从极度焦渴状态中摆脱出来。稍微松弛下来的沈槐之变得很乖,像一个精美却脆弱的玩偶,任由宁风眠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宁风眠隔着薄薄的里衣轻轻捏了捏沈槐之的大腿,对这个手感不太满意,轻轻梳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评价道: “太瘦了,宁夫人,等好了以后要给你多喂一点才行。”

  沈槐之仿佛对这个评价也不满意,微微蹙了一下眉。

  “嗯?”宁风眠挑了挑眉,然后慢慢摘在自己左手上坚硬的白玉扳指, “不听夫君的话是要受惩罚的。”

  ……

  本来以为沈槐之只是那天喝酒后衣着单薄吹着风感染了风寒,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人的意料。

  宁风眠在给沈槐之换被汗水濡湿的里衣时,发现沈槐之的皮肤居然在脱落,身上斑斑驳驳全是脱掉的皮,卷曲的脱掉的皮肤下是新长出来粉嫩新皮,看上去吹弹欲破应该十分娇嫩,宁风眠即使万分小心,还是不免触及到。

  “疼……”不太清醒的沈槐之被疼醒了过来,嘶哑的嗓音谁也听不清楚, “好疼。”

  “什么?!”正在小心翼翼地给沈槐之换衣服的宁风眠突然听到沈槐之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物,一下子扑到床头小心避开那些粉嫩的皮肤部分,然后握住沈槐之的手, “你说什么?”

  “风眠,我好疼啊。”沈槐之低垂着睫毛,无神地望着宁风眠轻声说道,仿佛一个濒临绝望的人看着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支柱。

  一刻钟后,宁风眠哐当一下打开门,对着在门外候着的一众人等急切地吼道: “再去把甄大夫请过来,快!”

  宁风眠卧室床前架起了一个十分高大厚重的屏风,地龙烧得让室内温度简直堪比夏天,甄大夫满头大汗地耐心倾听宁风眠冷静而有条理地把沈槐之这几日的情况一一说了一遍,包括醒了几次,喝了多少水,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体重太轻是不是需要补充营养一顿到底吃几只鸡比较合适云云。

  甄大夫万万没想到看着沉默寡言向来靠眼神就可以杀人的宁将军,居然可以琐碎到这个地步,但是医者仁心,甄大夫一边灌着上好的清茶一边汗流浃背地一一回答宁将军的问题。

  “他还在发烧,所很疼,但是又说不清楚哪里疼,”宁风眠皱了皱眉,他的手始终轻轻握着沈槐之另一只完好的尚未蜕皮的手, “他现在身上脱落了很多皮肤。”

  “脱皮?”甄大夫震惊地看了一眼宁风眠,然后连忙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被子。

  被子下的沈槐之穿着薄如蝉翼的丝绸里衣——这是宁风眠能够找到的最为光滑柔软的衣物,能够把沈槐之身上因为脱皮导致的疼痛尽可能地降到最低——甚至都不需要解开衣物,几乎半透明的里衣下全是斑斑驳驳的粉红色新皮。

  “这,”甄大夫大吃一惊, “这是梅花疫啊!”

  “梅花疫?”宁风眠皱了皱眉, “我只知此疫在江南曾经发过,请问甄老该如何治疗?内子这几日看上去十分痛苦。”

  “此病……”甄大夫苍老的面容变得强所未有的凝重, “此病易感,尚无药可解,全凭精心照料和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活下来。上次江南爆发梅花疫的时候,虽不是十室九空,但也死了不少人,多半都是因为照料不当而亡。”

  “该如何照料?”宁风眠表情一直很平静,抿着嘴仔细听甄大夫说话,然后恭敬地问问题,像一个态度十分端正的学生。

  “这,”甄大夫略微思索了一番, “梅花疫后,我确实奉旨去江南视察了一番,确实还是有一些照料经验可说,劳烦宁将军把贴身照料公子的丫鬟家仆叫来,我一一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照办。”

  “不用,甄大夫请讲,贴身照顾他的人是我。”宁风眠的语调波澜不惊,倒是把甄大夫给惊到下巴差点儿掉地上。

  老大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宁将军的手一直握着沈公子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而珍重,仿佛握在手里的并不是一只成年人的手,而是一只熟睡的小鸟,生怕重一点就会让它惊醒飞走。而宁将军因为一直坐在轮椅里不能动,这样一直倾身握着床边的手的姿势其实并不舒适,这么久了甚至应该已经非常痛苦了,甄大夫不由得感慨宁将军不愧是军人风范。

  “这……”甄大夫很犹豫,照顾一个染上梅花疫的病人并不容易,更何况宁将军还行动不便,而且宁将军现在如此消瘦苍白,估计这几日也都是宁将军在独自照料。

  “我的夫人,自然是应该由我亲自照顾。”宁风眠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垂着眼专注地看着又陷入昏睡的沈槐之,那只满是伤痕和茧子的手轻且柔的抚弄着沈槐之的手。

  甄大夫虽然身为太医,但也奉命去不少王爷朝臣府中看过病,无论是哪位要人生病,都是由家主要求府中家仆丫鬟们来听该如何照料病人,是否得宠的无非就是派来伺候的人多人少的问题。而由家主自己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的情况,倒是甄大夫从医到致仕头一次遇到。

  更何况这位夫人还是个不能生养的男人。

  “好,”甄大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直接吩咐起来, “目前每日餐食只能用粥,可以在粥中放鸡茸鱼茸,可以喝参汤,多多饮水。”

  “记住了。”

  “病人脱皮长新期间会全身疼痛,但正是因为脱皮长新,更要每日清洗,翻身擦拭以免生疮,”甄大夫看着宁风眠不便的双腿, “或者这项工作由他人完成比较方便。”

  “无妨。”

  “梅花疫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身体虚弱,切忌不能再次受寒,”甄大夫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起身走到书案边, “我写了方子,稍后让人去按方子抓药按时煎服即可。”

  “多谢大夫。”宁风眠坐在轮椅中,向甄大夫深深躬身行礼道。

  “将军不必,”甄大夫连忙扶起宁风眠道, “将军近日可曾感觉有好转的迹象?腿是否有些许知觉?”

  宁风眠摇摇头,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腿道: “恐怕是难再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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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槐之:你你你,趁人之危!

  宁风眠(慢条斯理地摘下扳指):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