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六部重臣纷纷上报最近的事务,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心里也都有了决策,向李承铣呈报一番,就算是拿过了主意。

  这是林楠绩第一次参与朝堂,一边听着众位大臣们的商讨,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

  讨论完以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列道:“回禀皇上,臣还是以为林楠绩参与朝政很是不妥,微臣认为有三不妥。”

  林楠绩伸长脖子看了看,这人也是都察院的,如今是经历,叫陶崇德,也是原先要向上举荐任职左佥都御史空缺的人选之一。

  这事原本上奏李承铣以后,有七成概率能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林楠绩,彻底泡汤。所以陶崇德今天非得参林楠绩不可,否则不足以出心中的郁气!

  “其一,未经科举,不蒙教化,如何能担任纠察百官的差事!”

  这话一出,有人点点头,也有人面露不赞同。

  “其二,曾是太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唯恐担任左佥都御史结党营私,公器私用!”

  这一条说出来,朝中不少大臣露出赞成神色。

  不错!太监堆里出来的,大多是阴险小人!

  汪德海眼睛都瞪大了。

  你骂谁呢!

  当太监的就都是坏人了?

  “其三,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

  陶崇德正唾沫横飞,正在兴头上,洋洋洒洒列出三条,第三条还没有说出,就被人惨烈的打断了。

  “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及近,等到那人迈过大殿的门槛,跪在大殿中央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那人只穿着一身便服,蓬头垢面,左边袖子扯得只剩下一半,右边靴子没了踪迹。更令人惊骇的事,他满头满脸的干涸血迹,襟前的衣服更是血刺呼啦,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闯进大殿,扑倒在龙椅之前呼天抢地:

  “皇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枉顾法纪和同僚之谊,殴打朝廷命官!”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李承铣弯下了腰,凑近了,眯着眼睛端详打量:“爱卿……是谁?”

  “这是……谁?”

  冯元秀老眼昏花,老半天没看出来是谁。

  就连郑永年和王文鹤几位老臣,看着这面目全非的脸,实在难以辨认。

  满脸是血,跪在地上的男子顿时心生悲愤:“臣是黄潜啊!”

  皇上和几位重臣居然都没认出他来!

  “黄潜?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我还纳闷你今天怎么没来上朝呢。”同在吏部的员外郎惊呼出声。

  黄潜是吏部主事,六品官,平时都站在队末。

  而且大齐五品以上官员才需每日参朝,像黄潜这样的六品京官,有事可以上朝,无事也可以不参加。

  李承铣看着黄潜这幅模样,也有些不落忍:“朕先宣太医为你看看伤,有事再说不迟。”

  “不!”黄潜悲愤道,“微臣要状告尚宝司少卿孙云海!他昨夜在五柳胡同的小巷中殴打微臣!”

  所有人都看向孙云海,林楠绩也在人群中顺着视线找到了孙云海,就看见孙云海本人的表情都是懵逼的。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道:“你胡说!”

  孙云海立即站了出来,对黄潜怒目而视:“你简直血口喷人!”

  黄潜一看见孙云海,一双乌青的眼神中顿时喷出火光:“你还想狡辩!不是你打的还有谁!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孙少卿!”

  文武百官一看这架势,顿时精神了!

  这是要干什么?

  黄潜被打了,还是被同僚打的?

  又有好戏看了?

  林楠绩宛若在瓜田上蹿下跳的猹,努力凑到边上,看两人怒发冲冠、剑拔弩张,心中快速搜罗剧情。

  【昨夜黄潜黄大人喝了酒,黑灯瞎火地走到五柳胡同,结果迎面走来一伙人,各个身强力壮,肌肉结实,当即就将黄潜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痛打一顿!】

  【打完了,还撂下一句狠话:做错了事好好反省反省,再有下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只有你和我起了争执,不是你还有谁?”黄潜脖子都气红了,指着孙云海,两眼青紫,从额头往下巴处蜿蜒着干涸的血迹,像涂坏的油彩,看着又惨又滑稽。

  孙云海顿时不服气:“没错,昨天我是和你不对付,那你也不能认定就是我打的你,你有证据吗?”

  黄潜:“怎么没有啊!那伙人打完我,说我做错让我反省,还有再有下次,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昨夜,我除了得罪你,还得罪谁了?”

  孙云海冷笑:“这么说你压根没有证据,那你就是血口喷人,欺君罔上!”

  黄潜瞪大青肿双眼:“好一个血口喷人,诸位大臣们都看见了,他打人还不认账!皇上,您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李承铣坐在龙以上,看着两人吵吵嚷嚷,好好一个庄重的大殿仿佛鸡鸭鹅齐鸣的菜市场,不禁抚了抚脑壳,朝郑永年递了个眼色。

  郑永年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刑狱断案,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听两人吵嚷了半天,挤到两人中间:

  “好了好了!大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黄潜和孙云海这才消停下来。

  郑永年问:“你们且说说,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黄潜你又是怎么得罪孙云海了?”

  在郑永年的讯问下,两人却都诡异地沉默了。

  郑永年奇了:“刚才你俩吵得天翻地覆的,怎么,现在又哑巴了?你们不说清楚前因后果,本官怎么断案?”

  黄潜支支吾吾半天,目光也游移了:“这……总之就是下官不小心抢了孙大人一件心爱之物。”

  孙云海低着头不吭声。

  郑永年看着两人,纳闷道:“抢一件东西,就要打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宝贝?”

  文武百官也稀奇了,看着两人催促道:“倒是快说呀,抢了什么?”

  两人却像锯嘴葫芦似的,和刚才热烈的争吵判若两人。

  这时候,大殿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清清亮亮,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咦?不是心爱之人吗,怎么变成心爱之物了?”

  所有人听到这道声音,都纷纷找寻说话的人,最后无一例外的目光凝滞在林楠绩身上。

  嚯!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么快就开始参与朝堂政事了?

  文武百官顿时精神一振,这场面,更热闹了。

  他们得好好听着看着,下了朝回去说给同僚听,让他们也过过瘾。

  郑永年目光一亮:“哦?”

  “林大人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有纠察百官的职责,正应对此事有见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楠绩身上。

  有疑惑林楠绩刚刚上任能发表什么意见的,有看好戏的,还有如陶崇德一般竖起耳朵目光炯炯等着抓小辫子的。

  林楠绩摸了摸后脑勺,腼腆一笑。

  “听说昨夜凝香阁热闹得很,黄大人和孙大人更是焦点,最后黄大人砸重金抱得美人归,可把孙大人惹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然和揶揄,黄潜和孙云海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本来昨夜就闹得荒唐,虽然是风流韵事,但终归难登大雅之堂,堂堂大殿之上被拆穿,两人都面露羞愤。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何况昨夜凝香阁的闹剧还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常年流连风月场所的狐狸,各个都听说了,只是不好在大殿上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一来,他们也是花楼常客。

  二来,得罪同僚的事,又没有什么好处,他们才不做呢。

  谁想到林楠绩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将这事捅了出来。

  这小子做事太莽撞了,刚入朝做官,朝中大多数人摆明了不待见他呢,他还敢往前头闯。

  做官可没那么容易!

  郑永年一干老臣纷纷露出讶异的神色:“竟是为了这等荒唐事?依微臣之间,二人各罚三十大板,罚除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孙云海闻言,先是对黄潜怒目而视,随后道:“郑大人,下官冤枉!下官怎么可能为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找人围殴黄大人呢?”

  “咚”的一声,孙云海跪倒地上,膝行到李承铣面前:“皇上,微臣流连花楼,德行有亏,若要因为这个惩罚臣,微臣自知理亏,不敢辩解。”

  “可微臣绝不敢殴打同僚,对朝廷命官下手啊!万望皇帝明鉴!”

  黄潜也不甘落后,“扑通”一声跪倒孙云海身旁:“微臣身上伤的真真切切!各位大人都看见了,您再瞧瞧微臣头上的血窟窿,微臣十年寒窗苦读,要是被这歹人弄得头脑震荡可如何是好。臣不怕身子有疾,臣怕往后不能为皇上效忠啊!”

  孙云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种鬼话也能说出口,真不害臊!

  一个六品的吏部主事,皇上都不记得是谁。

  李承铣看着两人各不相让的模样,有些头疼。

  眼睛一扫,瞧见若有所思的林楠绩,顿时眼前一亮。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林爱卿,可有什么想说?”

  林楠绩被点到名,顿了顿,反正李承铣也知道他心里想到哪,顿时胆子打起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请皇上让微臣试试。”

  李承铣点点头:“好。”

  其他大臣也伸长了脖子,看这位前御前太监,新上任的御史打算怎么做。

  林楠绩走到黄潜身旁,问道:“你昨夜几时被打,你今早醒来,是在何处?”

  黄潜道:“我昨天晚上遇到那伙歹人约莫是亥正,今天早上醒来,就是在五柳胡同被打的地方。”

  林楠绩又问:“再细致一点呢?”

  黄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堆柴草里。”

  林楠绩点点头:“那你是如何过来上朝的?”

  黄潜莫名其妙:“当然是走来的,不然怎么来,哦,中间怕时辰过了,还跑了一段,生怕朝会散了,无处申冤。”

  林楠绩:“这么说,你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百官也是一愣。

  是啊,这黄潜看着伤势严重,可闯进大殿时的脚步可以利索的很,身上也没看出骨折一类的重伤。

  黄潜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我额上这伤,流了这么多血,还不够凶残吗?”

  林楠绩仔细看了看他额头的伤处:“大人额头处这伤口并不大,之所以流了很多血,那是因为头皮较薄,而血管较多的缘故。眼下血已经止了,应当无大碍。”

  黄潜悲愤不已:“你一个太监,休要胡言乱语,难道我被打是装出来的?”

  林楠绩被黄潜的话说的一顿,抓了抓后脑勺:“倒不是这个意思,大人说打你的那伙人凶神恶煞,来势汹汹,可观大人的伤势却没有伤及要害,更像是泄愤。”

  “此外,头皮易伤,血却不容易止住,看大人你身上血迹干涸的程度,应该有些时辰了。”

  林楠绩这么一说,郑永年也注意到了。

  “咦?老臣经手过的案件也有几百件了,这血迹干涸的程度看着,至少得有三个时辰以上了。这么说,被打后不久就止血了,不应该啊……”

  “这歹人打完还把你挪到柴火堆里,又怕你冻着,又怕你血流不止。”

  “好生奇怪!”

  郑永年也疑惑了。

  孙云海终于抓住了机会申辩。

  “我要是真找人打你泄愤,何必还管你晚上会不会冻着,岂不是多此一举!”

  黄潜咬紧了牙关,拼死了咬住孙云海:“昨夜就你知晓我的行踪,不是你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