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绩听完以后沉默了,教主大有一副他不交出玉佩不让他走的架势。
教主道:“你可要想好。”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双眼泛红,流露出仇恨的神情:“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想去祭拜一下家人。”
教主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去。”
青吴山间的荒地,叶蔓丛生,盘根错节的老树遮天蔽日,四周野草淹没至膝盖,树上野乌鸦偶尔发出嘶哑的鸣啼。
教主派了一个练家子,引林楠绩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林楠绩在深山荒野中走着,那人脚步停下,林楠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片荒野之中,竖着密密麻麻的无字碑。
虽然无字,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为首的便是林如坚夫妇的墓碑,墓碑上较别个光滑,像是经常有人来祭扫。
跟着的人紧紧守着,林楠绩冲他道:“我想和父亲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那人见周围都是荒郊野岭,林楠绩又无功夫,若是随意跑动,多半会落入野兽之口,便也没僵持,退到了远处。
林楠绩确认那人听不到他说话以后,将带来的香烛祭品摆好,燃起三炷香。
都说上坟要多带些逝者喜欢的东西,可是林楠绩不知道林家夫妇喜欢什么,原主三岁离家,也没有从前的记忆。
林楠绩语气低低的:“也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都带了点过来,希望你们不嫌弃。”
林楠绩将带来的酒洒在地面,没入荒草之中,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声音沙哑,目光不敢直视墓碑:“我……其实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占了他的身体。我也不知晓他现在何处,只能代他们磕头。”
“林家上下百口人的死,我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华衡赶到无字碑坟地的时候,就看见姐姐姐夫的墓碑前跪着一抹瘦削的身影。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磕头那人,嘴唇颤动。
这是姐姐姐夫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的外甥。
他终于找到了。
他靠近了些,停在不远处,只看了一眼那跪着的青年面容,就忍不住要眼泪夺眶而出。
眉眼简直和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亲外甥无疑。
华衡顿在原地,陡然升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念头,不敢往前靠近一步,生怕这是一场泡影。
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姐姐的孩子时,却在十几年后终于又再度重逢。
就在华衡整理好心绪要上前相认时,忽然听见了林楠绩的低声的话语。
他武力极好,百米远的声音都能听见,林楠绩的话音传进他耳中时,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
他发觉莲华教教主的异动,知道他们四处搜寻林家后人的下落,满心以为找寻到了外甥,没想到却不是。
林楠绩终于烧完香,絮叨完了话语,一起身,就感到脚下晃动眼前一黑,身形也踉跄了几下,许是这些天波动太大,身体有些吃不消。
谁知道,刚晃了两下,就被一双浑厚有力的手搀扶住了。
林楠绩警惕心起,下意识睁开眼睛,就对上个八尺壮汉。
这人身量极壮极高,穿着一身军服,看制式品阶不低,像是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匆匆赶来,身上气势等闲人等不敢靠近。偏生他还长了一副英俊面孔,尽管晒得微黑,但仔细看,眉眼之中与林楠绩有些相似。然而他眼下一副通红的眼眸,与威严的长相极不相符。
林楠绩一怔,心中猜到几分。
“你是?”
华衡看着林楠绩,神情反复确认,异世之说太过玄乎,他不知道如何相信,语气极度复杂:“我是你舅舅。”
林楠绩听见他话中的语气,却已猜到:“您都听到了。”
见林楠绩毫不避讳,华衡更是五味杂陈:“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林楠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华衡又问:“那你在……你那个世界,是什么人,可有父母亲戚?”
林楠绩悉数回答:“我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家人。”
华衡怔然,原来是同病相怜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异端之说太过危险,以后不许再提。”
林楠绩眼眶一湿:“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华衡忽然道:“叫声舅舅来听听。”
林楠绩怔怔地抬头看着华衡,眼睛慢慢红了:“舅舅。”
林楠绩慢慢把事情经过交代给华衡听,包括自己三岁被送进宫,还有将青吴山脚林家和教主对玉佩一事紧追不舍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华衡一个八尺男儿,脸色瞬间如风云过境,死死咬着牙关,一双眼睛灼烧得赤红,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刀:“我要去杀了他们!还有狗皇帝!”
林楠绩连忙将人拉住:“舅舅息怒!”
林楠绩顾忌旁边还有人,只得拼命拉住华衡,压低了声音:“舅舅,其实我不是真太监。”
华衡一愣,目光下意识朝林楠绩下身探去。
“真的?”
林楠绩眼神坚定:“当真!”
华衡这才收回了刀,眉眼之间依然肃杀:“但林家和狗皇帝依然该杀!”
林楠绩这回没有拦着华衡:“当年林家打探到我是罪臣之后,本该被斩首,生怕查到自己头上,于是昧下钱财,将我暗中送进宫中,以后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被莲华教查清,设圈套让我回来。”
“先帝听信小人挑唆,将林家满门抄斩,便也是我的仇人。只是这次对方显然把我们全算计进去了。”
华衡长年带兵,身上有军伍之人才有的肃杀气质,听完之后眉头紧皱:“那枚玉佩是姐夫当年领兵的信物,见玉佩如见他本人,他们打得是起兵谋反的算盘。”
林楠绩语气带上一丝小心:“舅舅,那你呢?”
华衡黑眸沉沉,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当年灭门之仇,我定要大齐给个交代。”
林楠绩沉默,看来华衡并不是全然没有被打动。
“但舅舅没有。”
华衡眼中闪过无奈:“这群叛党来路不正,手段刁钻,在黔州欺压百姓,玩弄手段,若是谋反得逞,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楠绩点点头:“舅舅说得对,与这群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舅舅千万不能上当。”
华衡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手握在袖中一把精巧的匕首上:“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你我就以舅甥相称,这把匕首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林楠绩接过,乖巧地说:“谢谢舅舅。”
“舅舅,你可知莲华教的事?”林楠绩需要尽早确认华衡与这件事情的关系。
华衡嗤之以鼻:“就是那老东西把你抓来的?”
一声老东西骂的林楠绩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趁机添油加醋地告状:“没错,就是那老东西,他不仅把我抓来,还放火烧山寨,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身陷火海,简直可恶至极!”
华衡眉头紧皱:“竟然还有此事?”
林楠绩黯然地点点头:“与我一同的同伴也在山寨,现在生死未卜,还请舅舅派人去看看。”
华衡立即道:“放心,我听手下人报过,应当没有什么伤亡。”
林楠绩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奈何华衡火眼金睛:“可是有你重要的人?”
林楠绩眉心一跳,耳根慢慢红了:“是……”
华衡脱口而出:“可是谁家姑娘?舅舅为你做媒,给你准备嫁妆,定让姑娘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林楠绩话语顿时结巴了:“此事不,不急!”
华衡没有继续要求:“好,等到时机成熟,舅舅就去下聘礼。”
林楠绩在华衡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吐了吐舌头。
要是让华衡知道那人是陛下,估计就不是这样的场面了。
林楠绩忽然为李承铣悄悄在心里点了根蜡。
舅舅一看就不好糊弄。
更别提还隔着血海深仇。
林楠绩眉心一皱,当年事有蹊跷,如今亦是如此,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还有当年被送进宫一事……
一直守着林楠绩的人,见华衡来了,立即慌张起来,想要释放信号弹召唤援手。但华衡速度比他更快,长刀一挑,就熄了信号弹。
那人还在挣扎:“华将军,这人你不能带走……”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华衡捆了,不知道从何处唤来手下,直接把人送到莲华教去。
目睹全程的林楠绩立即两眼亮晶晶的:【舅舅威武!】
得知李承铣没有葬身火海,林楠绩这两天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子里,再加上华衡看林楠绩脸色苍白,小身板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找来一顶轿子,非要林楠绩坐着回府。
还不忘叮咛:“你这身板太弱了,想当年你爹你娘都擅长武艺,等回到府上,就随舅舅一起练功,强身健体。”
林楠绩受宠若惊:“知道了,舅舅。”
轿子晃晃悠悠,实在太过于舒服,林楠绩这几天又精神紧绷,竟然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舅舅太贴心,准备的轿子很是柔软,特别好睡。
为了照顾他还特意放慢了脚程,以至于回到华府的时候,华衡骑马,身后跟着轿子在黔州大街上慢慢悠悠地晃了一圈。
华衡神情严肃,却抵挡不住周围百姓的八卦。
“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今天华将军格外不同。”
“是啊,什么时候见过华将军这么慢悠悠过来,以前都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
“会不会是以后的华夫人啊?”
耳力极好的华衡目光一横:“休得造谣,这是家中小辈。”
这才驱散了看热闹的人。
等到慢悠悠地走到华府,却看见门口有人拜访,华衡翻身下马,正要开口,就看见方文觉身旁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
华衡当即顿住。
当今圣上怎么来了???
李承铣从山寨出来就一直在四处寻找林楠绩,但方文觉和廖白帆两边都没有消息,最后方文觉推测,华衡这里说不定有些线索。
当舅舅的总不能不管外甥吧?
李承铣朝华衡身后的轿子看了看,却被华衡不动声色地挡住。
华衡想到狗皇帝就有些来气,虽然不是李承铣做的,但父罪子偿,总归有些连带的关系,又想到林楠绩在御前当差,伴君如伴虎,做奴才的难免日日受气,还不知道平时被李承铣怎么磋磨。
这么一想,华衡看向李承铣的目光就带上几分不满。
李承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