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教众的信服度越来越高,讲会结束后,林楠绩正想拍拍屁股溜了,却被教主单独留了下来。

  李承铣和柏章也停了下来。

  教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一些本派教义要单独传授,闲杂人等退下。”

  柏章下意识看向李承铣。

  大胆,居然称呼皇上为闲杂人等!

  林楠绩朝李承铣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李承铣扫了教主一眼:“我在外面等你。”

  只剩下林楠绩和教主两个人,林楠绩问道:“不知道教主有什么事将我单独留下?”

  教主走近,问道:“你身上可有一枚玉佩?”

  林楠绩心生警惕,又是玉佩,这玉佩究竟什么来头?

  林楠绩面不改色:“教主也知道我从小带在身上的玉佩?”

  教主下巴微抬:“本座身为教主,自然什么都知道。”

  林楠绩:……

  【你知道个大头鬼。】

  林楠绩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玉佩在路上被贼人抢走了,我曾经想要找回,可也不知道去何处找,想着那玉佩只是一个念想,我如今回到家中,便也没有什么用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教主嘴角抿紧:“当真被贼人抢走了?”

  林楠绩双眼睁大:“那是自然,我从京城到黔州这一路,十分惊险,先是险些被配了阴婚,又是被抢,能够平安回到黔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难道还有假话不成?”

  教主略显烦躁:“那玉佩于我教至关重要,如今你是我教中一员,自然得为我教着想,你再想想,究竟是被何人抢走。”

  见林楠绩实在想不起,教主只好不得已将他放走。

  林楠绩一出来,就遇上李承铣。

  李承铣:“无事吧?”

  林楠绩摇了摇头:“没事。”

  晚上,林楠绩在单独的房间住下,到了半夜,林楠绩被尿憋醒,出来起夜。

  刚从茅房回来,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了。

  林楠绩:……

  【能不能讲点武德,总是从后背偷袭,厚道吗!】

  林楠绩再度醒来,摸了摸后脑勺上的鼓包,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眼前光线昏暗,他适应了一阵才发现这里仍在山洞之中,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仿佛密密麻麻不断敲击在天灵盖上。

  想来这才是莲华教真正核心所在。

  林楠绩地上简陋的床铺爬起,就着昏暗的光线朝外张望,看见出口处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把守,瞬间便明白这里戒备森严。

  林楠绩刚走到门口,就被两把长刀拦住,尖锐的刀锋泛着金属的寒光。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光滑如鉴的刀面,便立即被两人冷冰冰地盯住。

  林楠绩识相的缩回手,用商量的口吻探询:“两位兄台,我想去解手,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只是冷冰冰地拦着,一句话也不答。

  林楠绩顿感挫败,又走回来,这里黑漆漆的,只有桌上一盏油灯燃烧着。

  林楠绩坐到桌旁,抬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星如豆的灯火。

  也不知道狗皇帝他们现在如何,他被打晕带走,他们的处境想必也不太妙。

  林楠绩一边沉思,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洞口来了人,刚才还锯嘴葫芦一般的两尊冰冷门神立即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教主!”

  林楠绩顿时看过去,只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不由左右张望,目露疑惑:“教主,您在哪儿呢?”

  一身黑衣的莲华教教主太阳穴狠狠抽搐几下。

  他看见林楠绩被里里外外看押在这里,插翅难逃的处境,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还好被关押过来,不然他教主的位子真要不保了。

  “我在这。”教主声音僵硬。

  林楠绩端着油灯,才终于看清莲华教的教主。

  这也不能怪他眼神不好,实在是穿什么不好,非要穿着一身黑,丢进洞里都看不见。

  教主看着林楠绩这幅神态自若的模样,心绪复杂:“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将你带到这里?”

  林楠绩面容诧异,将油灯放回桌上:“教主将我带来,定是有大事相商,直说便是。”

  教主脸色一黑。

  明明眼下林楠绩才是阶下囚,可他却像听命的人。

  教主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林楠绩面上一怔。

  内心却蠢蠢欲动:【怎么?我终于有隐藏身份了吗?】

  他慢吞吞道:“我究竟……是谁?”

  教主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教主说完以后,林楠绩陷入沉默,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现在在何处?”

  教主眼中闪过狠厉:“如今你是圣主,不应该被无关之人牵绊。现在莲华洞和山寨已经走水,要是你那两个同伴命大,也许能逃出也未可知。”

  林楠绩整个人困顿在原地。

  放在桌子上手掌慢慢握起,眼中是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凌厉:“山寨上下百口性命,全都是你的教众,你说杀就杀?”

  教主语气云淡风轻:“已经暴露了,自是不必再留。”

  “对了,我还留人告诉你的同伴,你在洞府深处。”

  林楠绩眼尾瞬间泛红,神情一瞬间被抽空。

  ***

  夤夜。

  青吴山间惊起一群倦鸟,惊恐地四散飞走。

  莲华教山寨混乱不堪,不知道何处走了水,整个山寨陷入一片火海。

  山洞里的民众夜半被浓烟呛醒,大惊失色地醒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口冲去。

  柏章递给李承铣一条打湿的帕子:“皇上,咱们快逃!”

  李承铣接过帕子,却抓住阿牛:“可有看到林楠绩?”

  阿牛正要往外跑,闻言,左右张望:“昨晚圣主还在这里的!”

  不知道谁接了一句:“看见圣主往里去了!”

  李承铣来不及辨认说话的是谁,锐利的眉峰威严地压下来,双唇紧抿,双目开始渐渐赤红,眼眸森然,侧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

  柏章被他的表情惊骇道,硬着头皮劝阻:“皇上龙体要紧,小林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李承铣听不进去柏章的话,接过帕子捂在口鼻就往里大步冲进去。

  柏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一边已经燃起来的洞口,另一边是身影已经消失在蜿蜒洞穴中的皇上,他急得一跺脚,冲向洞口,先去找廖白帆!

  李承铣在漆黑的洞穴中一路摸索:“林楠绩!”

  “林楠绩……”

  白日里教徒聚集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方能看见一片猩红的夜空。

  “林楠绩,说话……”

  没有心音,什么都没有。

  李承铣额间的汗水落下,落进脚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滚滚浓烟灼烧得无法睁眼,李承铣扶着墙壁弯下腰,怀间却有个物什掉在靴面上。李承铣伸手摸索着拾起,却发现是林楠绩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

  李承铣瞬间顿住脚步,下颌线条紧紧绷着,黑漆漆的眼眸中闪过惊涛骇浪。

  理智渐渐回笼,李承铣紧紧握着玉佩。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佩塞到了他身上。

  不会。

  林楠绩一定不会葬身火海。

  他们不会现在就要林楠绩的性命。

  是他关心则乱。

  倒不如说,这场大火是冲着他们来的。

  “皇上!”廖白帆终于赶到,一把搀住李承铣,“先撤出这里。”

  李承铣冷声道:“务必保证百姓安危。”

  廖白帆:“皇上放心,我已经命人灭火,将百姓接出。”

  兵荒马乱的一夜,李承铣从山寨撤出,抵达青吴山下方文觉王徽临时府邸时,东天已经泛出朦胧的鱼肚白。

  李承铣吩咐廖白帆去寻林楠绩,回头就对上方文觉欲言又止的神情。

  方文觉上前道:“皇上一夜受惊,不如先去清洗休息。”

  李承铣目光如炬,方文觉那闪躲的神情岂能逃脱他的眼睛:“王徽呢?”

  方文觉:“王大人性情耿直,微臣请王大人去安抚百姓了。”

  李承铣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文觉:“方大人有话直说。”

  方文觉深吸了一口气:“属下这些日子,除了四处查看黔州官府情况,还发现一桩陈年旧事,乃是先帝在位时,黔州总兵林如坚的冤情。”

  李承铣一怔:“林如坚。”

  林如坚,林楠绩,都姓林。

  李承铣心脏逐渐下沉。

  方文觉继续道:“当年,先帝受大太监余兴年唆使,认为林如坚通敌叛国,将他府上一百多口人尽数斩首,跟着他的副将下属也都遭到清算。当时林如坚任黔州总兵,手下率领十万士兵,他爱兵如子,治下有方,后面黔州总兵这个位置上较为动荡,后来皇上即位时为了稳住四边,提拔林如坚夫人的弟弟华衡为总兵,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华衡这几年坐镇黔州,倒是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是对朝廷的态度模棱两可,想来林家灭门之祸仍然如鲠在喉。”

  李承铣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方文觉眼中似乎看见了深重的危机:“黔州百姓被苛捐杂税压迫,定然早已心生不满,现在又出了莲华教挑唆民众与朝廷为敌,背后势力极深,华衡手下十万精兵,他若倒戈,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李承铣似在思索,依然听着,俊美威严的面容不辨喜怒。

  方文觉小心翼翼地觑了觑李承铣的神色,末了道:“微臣还发现一桩蹊跷,当年林如坚一家被抄家斩首时,林家幼子刚满三岁,算算岁数,与林公公吻合。而且,青吴山下的林家,是林如坚的远房亲戚,因隔的太远,只是平平无奇的乡村人家,并不在牵连之列。”

  李承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一夜未睡,他声音透着干涩和沙哑:“朕知道了。”

  方文觉明知道有些话眼下不宜说,他但身为朝廷忠臣,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若华衡真有心谋反,皇上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免得西南大乱,到时候番邦定会乘机而入。”

  “决断?”李承铣嗤笑一声,眼眸森然,“先帝留下的烂摊子,难道朕也要将错就错?”

  方文觉惊讶地看向李承铣:“皇上……”

  李承铣垂下眼睫:“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