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铣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形,一头乌发束起,显露出一身雍贵凌厉之气。天气和煦,万物复苏,正是狩猎的好日子,然而他看起来却好像并不很高兴,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冷冷淡淡的威仪。

  林楠绩倍感疏离:

  【今天见到狗皇帝感觉格外不一样。】

  【有个诗怎么形容来着——恩疏宠不及,桃李伤春风。】

  林楠绩后知后觉得咂摸出来:【原来这就是失宠啊。】

  林楠绩规规矩矩地抬手,将缰绳托举到李承铣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老老实实地看着地面,多余的动作一点没有。

  哪还有一点活泛气。

  【呵,都说帝王翻脸无情,果然是真的。】

  李承铣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理智上,林楠绩不过是个小太监。皇宫里的太监成千上万,随便拎个谁出来都比林楠绩伶俐会看眼色,既不会大庭广众下扑倒他让他在群臣面前狼狈不已,也不会在心里骂他狗皇帝,更不敢肖想着以下犯上。

  但在情感上,又有多少人能够面对皇帝能够心思纯然不徇私?

  况且,林楠绩虽然冒犯他,但于朝廷,于大齐,却屡次立功。不仅找出科举舞弊主使还天下考生公平,还大败高丽使臣,甚至洗清天狗食月带给他的危机。

  就连身边的人,都惋惜林楠绩被罚去御马监。

  这些,李承铣焉能不知?

  李承铣有些自嘲,自己和昏庸的先帝有什么分别,就因为自己心底那些伺机生长的不能示人的念头,就毫无缘由地惩罚林楠绩。

  作为君王,他没有做到秉公处置。

  可是他是天子。

  不能有不该有的想法。

  李承铣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缰绳。

  两人无形中形成了僵持之势,周围的人虽然还在交谈,但眼角余光都在暗暗关心中间的变动,甚至不少人替林楠绩捏了把汗。

  林楠绩手都有些酸了。

  【接啊。】

  【自己要的汗血宝马,怎么牵来又不要?】

  就在此时,太后的声音响起来:“这不是林公公嘛?榆儿这几天不见你,总是念着要林公公陪着玩。”

  林楠绩笑道:“奴才得空一定去给小太子解闷。”

  李承铣悄悄松了一口气。

  太后又觑向李承铣:“怎么说,林公公也曾有功于皇上,要是皇上嫌他在紫宸殿碍眼,不如让林公公到哀家的慈宁宫伺候,正好陪着榆儿解闷。”

  李承铣直接回绝:“不合适。”

  太后也不高兴:“你天天忙于朝政,陪不了榆儿多久,怎么的,还不兴别人给榆儿解闷了?”

  李承铣被怼得哑口无言。

  林楠绩耳朵一竖:【咦?慈宁宫也可以考虑,只要哄好小太子和太后就行了。小太子和太后看起来都比狗皇帝好哄。】

  【说不定在慈宁宫待久了,还能去长公主府。】

  李承铣嘴角狠狠一抽,说什么对他敬仰的不行,说不得都是说来哄他的。

  他闷闷道:“朕自有考虑。”

  慈宁宫离紫宸殿不算远,小太子要是每日拉着林楠绩到紫宸殿,他还是得看见,一看见,心里又发乱。

  李承铣内心百转千回,纠结苦恼: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个太监。

  柳江看着这场面,咬牙上前,一把从林楠绩手中接过缰绳,捏着鼻子道:“许是林公公身上马粪的味道重,熏着皇上了。”

  林楠绩:?

  李承铣:?

  柳江没注意到李承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善,谄媚地将缰绳递上:“皇上,时辰快到了。今个儿皇上定能满载而归。”

  李承铣一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林楠绩内心忍不住狂翻白眼。

  【呵!狗皇帝真是瞎了狗眼。】

  春狩正式开始,众人如离弦的箭,策马奔腾,四散开去。

  李承铣一身玄色在前,李云鸾穿着一身红装紧随其后。接着是诸位公卿大臣,陆乘舟混在其中,时时瞄向李云鸾的方向。

  行猎的队伍散开以后,林楠绩在太后身边逗了会趣儿。过了没多久,太后罚了,回行宫休息,还不忘给林楠绩赏钱。

  林楠绩掂了掂钱袋子。

  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

  林楠绩承认,刚被罚到御马监的时候,心里头是挺不好受的。本来以为李承铣是个好皇帝的,谁知道罚了他连个由头都没有。而且不想他在御前碍眼了,又不容许他到别人宫里当差。

  林楠绩思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

  狗皇帝有毛病!

  又小心眼,又阴晴不定。

  还喜欢打板子!

  现在想想,离开御前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至少他假太监的秘密能安全一点。

  说起这事,林楠绩就想到狗皇帝说过他晚上会讲梦话,以后可得小心点,不能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事透露出去。

  心里想也不行!

  林楠绩在猎场转悠着没事,竟然转悠到了一处略偏的亭子。

  远远看着,里面不少人。

  一干小太监等着无所事事,竟然躲在这里,私下里开了赌局,赌得热火朝天。

  走近了,听见压低的兴奋声:“还加不加!加不加!”

  林楠绩往人群中一望,就看见陆乘舟额前贴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正撺掇众人下注。人群中既然还有几个王公大臣的公子。

  好家伙!不愧是你陆乘舟!

  御马监的几个人见到林楠绩来了,纷纷撺掇道:“什么风把林公公吹来了,要不要来一把?”

  左右无事,林楠绩也钻了进去,问陆乘舟:“你赌的谁?”

  陆乘舟道:“自然是长公主!”

  “还有谁?”

  “皇上、北昌王、秦将军。”

  林楠绩眼珠子转了一圈:“我赌秦将军。”

  秦放去镇守边关在即,想趁着春狩好好表现,定然会勇争第一。而北昌王年迈,狗皇帝是皇上,无须拼尽全力。而长公主名次靠前,然而并不是第一。

  “我赌皇上!”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是柳江。

  一只细腻白皙的手拿出了五百两银票,然后挑衅地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慢吞吞地从荷包里掏出五十两银子。

  柳江目露讥讽:“林公公藏着了,在御前当过差的,就那五十两,未免太小气了。”

  林楠绩眨了眨眼:“不比柳公公出手阔绰,出来就带了这么多。”

  柳江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借你五百两,赢了算你的,输了再还我。”

  林楠绩轻轻挑眉:“好啊。”

  柳江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顿时觉得林楠绩果然是个蠢货。

  平日里太监们赌的最多也就一二百两,这两个五百两一下,局面更火热起来。

  林楠绩原本在围观,有几个王孙公子回来了,其中一匹丢了马。御马监的胡金宝直接看向林楠绩:“马丢了,可得找回来,林楠绩,你负责养马,你去找。”

  林楠绩明知是刁难,那人的马也不归他管。但他没说什么,仍然去找了。

  柳江笑着说道:“林公公可别忘了赌局和那五百两银子。”

  林楠绩:“多谢提醒。”

  *

  林楠绩在山林中找了一大圈,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打算如果再找不到,就先回去。

  但等他想回去时,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林楠绩神色渐渐有点警惕起来,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猛兽。

  正在原地打转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脚步声,林楠绩朝四处张望:【有人来了?】

  因为这一声,李承铣惊出一身冷汗,松了手上的弓。

  要是不林楠绩及时出声,弓上的箭就要射出去了。

  不想见到,偏偏就见到了。

  李承铣都觉得纳闷。

  “林楠绩,你怎么在这?”

  林楠绩先是听到人声大喜过望,随后反应过来是李承铣,险些一垮。

  【怎么哪儿都能碰到狗皇帝。】

  【给自己点根蜡。】

  林楠绩连忙走到李承铣面前:“奴才见过皇上,奴才出来找马。”

  眼角余光瞥见李承铣的马,马上满载而归,甚至猎到了一头鹿。

  【猎物很丰盛啊。】

  李承铣目露骄矜,他的骑射功夫向来不错。

  林楠绩又仔细地数了数猎物的数量,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比不上秦将军,秦将军猎到了一头鹰,数量上也略微胜出。】

  【幸好,不然我就要输了。】

  李承铣眉梢轻挑。

  私设赌局?

  赌的秦放?

  李承铣嘴角往下。

  “马找着了吗?”

  “还没有。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回去?”

  李承铣看了看天色,本想说先回去,但想到林楠绩赌秦放赢,又生出些胜负欲:“走,继续打猎。”

  林楠绩只好跟上,心中暗暗祈祷。

  谁知道,刚走出不远,就发觉前方草丛有动静。

  李承铣打量四周,势在必得,想找个绝佳的视角。

  林楠绩隐隐看到草丛中有头公鹿的角在晃动,不禁压低了声音,指着前方一棵怀抱粗的树道:“皇上,树后隐蔽些。”

  李承铣也锁定了那处,两人放慢脚步,悄悄走向那棵树后。

  正要走到旁边,地上散落了些干草落叶,两人脚步刚才踩上去,林楠绩顿觉不妙。

  【这脚底怎么是空的!】

  【啊啊啊啊啊!掉下去了!】

  两人一脚踩空,直接滑进了地洞。

  那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涌上复杂的情绪。

  林楠绩满脸惊恐:【不是吧,这也能让我遇上?】

  而李承铣心绪更难以言说些。

  若说他与林楠绩无缘,但偏偏总能遇到。

  若说有缘,什么样的缘分能一起掉进暗无天日的洞里?

  李承铣顿悟:这哪里是缘分,分明是克星。

  林楠绩:【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李承铣下意识掐住林楠绩的腰,两人不断地下坠,过了一会儿,两人在昏暗中的泥土上滚了两圈,鼻尖全是泥土的气息。

  林楠绩晕得七荤八素,终于停了下来。

  【有点想吐。】

  下面太黑了,林楠绩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感觉身下不是硬冷的泥土,而是压着个人。林楠绩小心翼翼:“皇上?”

  李承铣咬牙:“从我身上起来。”

  林楠绩瞬间从李承铣身上移下来:“皇上恕罪!”

  李承铣扶着周围的泥壁站起来,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看了看四周,略显疑惑:“这是哪里?”

  林楠绩:【完蛋了!这好像是李家祖坟!】

  【我们下来的地方貌似是盗墓贼挖的洞!】

  李承铣身形一抖。

  盗墓?

  哪个盗墓贼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盗大齐的皇陵!

  【哦,这里直通太祖皇帝的陵室。】

  李承铣双腿有些发软。

  林楠绩察觉到李承铣似乎晃了两下,职责性地关切道:“此处通风不畅,皇上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李承铣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大不孝,没守好太祖就算了,还从盗洞下来了。

  真是大不敬。

  眼下,他只好装模作样地举着火折子端详着墙壁,用手摸了摸墙。这盗洞很深,墙壁的泥土已经发硬风干,看样子不是一时之功,而是经年累月。

  他又抬头向上望去,洞口狭窄,只能看见遥远的月光发出的光亮。

  李承铣语气深沉:“朕无碍。此地是陵墓所在,这多半是盗洞,看墙壁的干硬程度,开挖有些时候了。”

  “陵墓建在龙脉上,敢对帝陵下手,此人所图非同寻常。”

  林楠绩不禁瞪大双眼:“皇上真厉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普通人可能会以为是农人挖的地窖,或者猎人捕猎的洞穴。没想到狗皇帝竟然知道是盗洞。】

  李承铣目光微微有些虚。

  暗中想:

  朕不厉害,还是你厉害。

  随手一指就是盗洞。

  谁能比得过你。

  林楠绩也回想到这茬了:“皇……皇上,此事都怪奴才,要不是奴才乱指,皇上也不必受到惊吓。”

  李承铣没接话茬,反而一声冷笑:“敢挖太祖皇帝的陵墓,我倒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

  林楠绩心生疑惑:【咦?他竟然知道是太祖的陵墓!】

  李承铣:……

  李承铣不敢乱说话了,免得露出破绽,举着火折子往前走。

  林楠绩紧紧跟在李承铣身后。

  这盗洞里黑乎乎的,林楠绩瞅着有些害怕,总觉得会蹦出一个大粽子。

  小说阅读党林楠绩上线:“皇上,听说冒然进墓是对逝者的不尊敬,那些盗墓的人都要先点蜡烛。若蜡烛燃着,则无妨。若蜡烛灭了,则里面有东西阻拦不能进墓。”

  李承铣一脸无语地看着林楠绩。

  “这是我自家的陵墓。”

  林楠绩:

  【……】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