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过,紫宸殿门口跪下一道红色人影,沈流筝不顾周围宫人的阻拦,毅然决然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天气寒冷,沈流筝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冻得发紫,嘴唇发白。
汪德海上前劝道:“沈姑娘,眼下皇上正为北昌王的案子担忧,您先回去吧。”
沈流筝定定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我叔父是无辜的,我要为叔父讨回公道。”
汪德海好说歹说,沈流筝不为所动,汪德海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劝了。
不一会儿,几个大臣陆陆续续过来,看到沈流筝已经跪下,也撩了袍子跪在殿前,为北昌王求情:“皇上!北昌王为国效力,忠心耿耿,绝无可能通敌,请皇上明察!”
汪德海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连忙进去通报:“皇上,外头方大人、卢大人都来了,还有其他好几位大臣,您看这……”
李承铣面前放着那几封信件,翻来覆去地看着:“不必理会,他们想跪就跪去。”
“如今虽有证据,但仍需进一步查证。朕不是只听一方的昏君,在更多证据没有调查出来前,朕不想听任何人嘴上求情。”
汪德海得令出来,对着众人道:“皇上不见。”
大臣们面面相觑。
“皇上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兴许是正在气头上,再等等吧。”
大臣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日头西斜,两个时辰过去了,紫宸殿里还是没有动静。
沈流筝脸色有些苍白,大臣们也纷纷捶胳膊抻腿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柏章喃喃道。
大臣们膝盖疼痛地跪着,突然看到紫宸殿廊下的林楠绩,不知道谁起了头,目光渐渐热烈。
大理寺少卿方文觉目光炽热:“上次拜了祥瑞以后,夫人都消气让我进屋睡觉了。”
跪在老丈人旁边的柏章也羞涩道:“我之前对着小林公公许愿家宅安宁,夫人最近每天晨练,挥鞭子可带劲了。”
其他人:咦!
“还有我还有我,我本来是个六品的修撰,现在马上要去地方赴任五品郎中了,呜呜呜,这算升官吗?”
旁边的同僚沉默了一下:“六品升五品,怎么不算升官呢?”
工部郎中蔡殷的脸略微有些泛红:“我以前总被叫小白脸,那次拜祥瑞时我就许愿摘掉这个外号,第二天就被调去巡查京郊屯田,这几个月我晒黑了,再也没人叫我小白脸了。”
身旁的人看了下他黑炭般的皮肤:“可是现在都叫你蔡黑炭啊!”
蔡殷丝毫不觉侮辱,反而感觉十分自豪:“古有包黑炭,今有蔡黑炭,看来以后官运亨通啊!”
同僚:“……”
“拜拜吧拜拜吧。”
“临时抱佛脚也比没有的抱强。”
林楠绩正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站着,突然发现跪下的群臣对着他的方向,口中低声呢喃,振振有词。
林楠绩懵了一瞬,迎上群臣的目光,下意识换了个位置。
【看错方向了吧,应该跪拜狗皇帝啊。】
林楠绩拍拍何修的肩膀:“兄弟,换个位子。”
何修不明所以,但还是和他换了。
日头正盛,林楠绩微微眯着眼,心想这回该行了吧。
底下,大臣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地换了个方向,又对着他。
林楠绩:【???】
【为什么拜我?】
大臣的目光太虔诚了,林楠绩则惊恐极了。
【你们这样拜我,我会折寿的。】
【我一个小太监何德何能?】
【一定是错了一定是错了,肯定是大臣们老眼昏花了。】
沈流筝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什么小林公公,什么祥瑞”
翰林院侍读宋允怀:“是啊。”
宋允怀有些吞吞吐吐:“原本我也是嗤之以鼻的,谁知道,还真有用。”
沈流筝有些不信:“你许什么愿望了?”
宋允怀脸色涨得红起来了,支支吾吾:“我,我想边关严寒,风霜凄紧,希望沈姑娘能够回京。”
“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沈流筝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檐下站的不太笔直,偶尔还偷偷懒的内监。
看清楚那内监的面容后,沈流筝微微一愣。
冰雪消融,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从屋脊跳跃,斜斜地射进紫宸殿的廊下,投下一片金黄朱红的温暖色泽。
那内监站在光里,还随着太阳斜照的角度悄悄调整位置,一张俊秀的容颜,眉如墨画,眼神清蕴,一身青色衣袍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身形。
沈流筝无端想到修竹君子这四个字。
不,又比满口锦绣文章的所谓君子多了几分天然不拘。
也难怪会让大臣们一口一个祥瑞的叫着。
光这长相……确实就挺赏心悦目的。
沈流筝情不自禁地看着林楠绩,双手合起,闭上眼睛,低声祈祷:“希望上天保佑,叔父能平安释放。希望皇上能见我一面,让我为叔父求情。”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狠狠一掐大腿,他眼花了是不是?
【沈姑娘怎么也跟着一起?】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你还不如直接闯进紫宸殿,对狗皇帝说:想对我叔父下手,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狗皇帝肯定会心软答应的!】
暖阁里,李承铣听到越来越离谱的心音,“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拍到桌子上,唤来汪德海。
“外头都在干什么呢?”
汪德海道:“十来个大臣在紫宸殿外跪着,为北昌王求情呢……沈姑娘,也来了。”
李承铣有些意外:“她是怎么进宫的?”
一想到还关在宜芳宫的假宜嫔,李承铣就觉得他的皇宫漏得像筛子。
汪德海恭敬道:“皇上三年前特许沈姑娘可以随时进宫。”
李承铣哑然,良久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回事。”
过了一会儿又道:“让他们都回去,今日朕不见他们。”
汪德海领命,从紫宸殿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沈流筝和诸位大臣:“皇上说了今日不见客,大家都回吧。”
底下雅雀无声。
汪德海再定睛细看,就见他们跪拜的方向还是对着皇上的方向,身子却都微妙地转了个角度,汪德海循着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林楠绩。
林楠绩冲着汪德海讪讪笑了笑。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汪德海:“你小子——算了,我还是回禀皇上。”
林楠绩目送汪德海进殿。
回到暖阁,汪德海努力整改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道:“皇上,大臣们都在……拜祥瑞呢。”
李承铣手中的动作一顿,匪夷所思道:“拜祥瑞?”
汪德海笑得有些尴尬,活了大半辈子,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啊。
“这虽然拜的是祥瑞,大臣们还是诚心想要面见陛下的,也算是一片忠心耿耿……”
李承铣嘴角轻抽,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样子。
他想象了一下,大臣跪在他的紫宸殿外,却对一个小太监求神拜佛的样子,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脸色微黑:“让方文觉进来!”
“还有,让林楠绩也进来,别站在紫宸殿门口显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提到林楠绩,但汪德海还是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他这把老骨头都得散了。
连忙出来:“宣大理寺少卿方文觉进殿!”
群臣们眼前都亮了。
皇上终于肯见他们了。
方文觉连忙道:“谢皇上!”
然后进殿。
留在殿外的臣子们窃窃私语,时不时看向林楠绩。
“看到没,拜祥瑞真有用啊!”
“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那我可得趁机多拜拜。”
林楠绩人麻了。
沈流筝迟疑道:“这是巧合吧?”
宋允怀神神在在:“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汪德海路过林楠绩身旁,小声催促:“皇上让你进殿服侍,别杵在这儿了。”
林楠绩如蒙大赦,连忙进了紫宸殿,在暖阁外头随侍。
不多时,方文觉出来了,他的脸上既没有被皇上责骂后的消沉,也没有求情成功的喜悦,而是非常地平静,一个字也没有多说,直接往宫外走去。
柏章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岳父大人,等等小婿!”
其他人见此面面相觑:“要不咱们也回去吧。”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只剩下宋允怀陪着沈流筝跪在原地。
沈流筝惨然一笑:“什么祥瑞,一点也不准。”
宋允怀关切地看着她:“你刚回京,一路上舟车劳顿,你都还没来得及休息,要不先回去休息,我回去联系同僚明天继续上书。”
沈流筝摇摇头:“不,我要等。”
“没想到,三年一别,他竟然不愿意见我。”
话音刚落,汪德海就走到她面前:“沈姑娘起来吧,皇上宣姑娘进去。”
沈流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皇上终于肯见我了?”
汪德海点点头:“姑娘体虚,别跪了,快随老奴进去吧。”
沈流筝被宋允怀搀扶起来,跟着汪德海进了殿内,经过林楠绩身侧的时候,忽然喃喃道:“难道真是祥瑞?”
林楠绩:【……误会可真大发了。】
沈流筝看到暖阁里暌违三年的身影,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沈流筝走到李承铣面前,缓缓跪下:“臣女参见皇上。”
李承铣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流筝:“起来吧。”
沈流筝起身,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皇上可还记得三年前,曾对臣女说过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李承铣才道:“若你在边关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来,我若是皇帝,宫门随时为你打开。”
沈流筝走进一步,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李承铣:“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当时的诺言,臣女感激不尽。想当年皇上经常到王府,跟随叔父骑射,还对臣女照拂有加,臣女都记在心里,常常感念皇上的恩德。”
林楠绩在暖阁外头,听见里面的谈话声,不禁赞叹:
【先拉近感情,再为北昌王求情,沈姑娘好聪明。】
李承铣一顿,心思不由飘向暖阁外头。
沈流筝仰头望着李承铣:“臣女从小在叔父府上长大,就连皇上也曾得过叔父庇佑,请皇上网开一面!”
李承铣垂下眼眸:“此事朕自有裁断,你回府上等候便可。”
沈流筝心中有些打鼓,神情悲伤:“三年不见终究是生分了,皇上就这么不愿意见臣女吗?”
不小心听到的林楠绩表情垮塌:
【您在弄啥嘞?】
【当上皇帝的你变得冷酷了!】
【果然,天家最是无情!】
【怪不得你会变成垫底股。】
【不抓紧机会,你就要被其他股趁虚而入了!醒醒啊!】
李承铣表情一黑,什么冷酷无情,什么垫底股,李承铣简直想把林楠绩抓出去打板子!
他狠狠按捺住冲动,面无表情道:“好了,不要多说了,你先回府休整,朕会秉公办事。”
沈流筝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承铣。
怎么感觉这句,像是在打发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