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姑娘,还不快向神女行参?”

  耳侧轻语叮咛,迎面清风一阵,拂落蒙眼黑纱。

  视线一瞬清明,入眼金碧璀璨,玉砌朱栏,长阶之上,置一宝座上顶飞鸾,脚踏盘龙,一须一羽皆为金玉雕琢,座椅后置珠翠垂帘,一道窈窕身姿立于帘后,其间香烟缭绕,烟雾如纱,半遮玉颜。

  “见过神女。”

  程如一下意识要以文官见礼叩拜,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止住动作,向神女道了个万福。

  一旁带刀的女侍卫见状不悦道:“向神女行参怎可如此草率,你须得行大礼……”

  “罢了。”

  入耳声线有些熟悉,语落间,珠帘影动——

  华服金饰,帘后美妇容色妖娆,眉眼间道尽绝美凄艳,眼角虽略有细纹,却反为其平添一丝威严沉稳,身着金衣华服正衬身姿曼妙,头戴珠翠琳琅却不失庄重威仪,外罩大衫似血染就,其上金丝鸾鸟栩栩如生,仰头冲天,似在引吭高歌。

  香炉烟波间,她踏流彩而来,真如天母下凡。

  程如一心下登时一紧,不由死死捏住了手心。

  此人……正是险些用飞刀削掉他脑袋,还出言挑逗严况的那名华服女子!

  虽然那日混乱仓促,但这身形容貌,语气神态,世上都很难找出第二个相似者来!想起那日的夺命飞刀,程如一就心尖打颤。

  而那女子却已近前来,指尖一把挑起程如一下颔,他头巾瞬间滑落,露出发髻上的一排大红花。

  旁边两名侍女不由笑出声,程如一心虚移开目光,又悄悄掐了把大腿防止腿抖,心说幸好自己挑了件领子高的衣裳,不至于被她瞧见喉结识破了身份。

  女子却没言语,只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红唇在凝脂中勾出漩涡,随即收手背过身道:“好,带她去吧。”

  “是,神女。”

  两名侍女齐声应道,程如一却有些意外,心说神女既在此,还要去哪儿?

  他疑惑抬眼,却见两名侍女的神色霎时变得异常冷漠,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屑。

  其中一名侍女对程如一命令道:“过来。”

  态度转变太大,程如一不由心生疑云,但也不敢多问生怕露馅,只好跟着那两名女子离了正殿,兜兜转转在回廊里走着。

  程如一正专心记路,侍女骤然停步在一扇门前,另一名侍女开了房门,对程如一道:“进去,沐浴更衣。”

  “二位姐姐,我昨日才沐浴过……”程如一垂头轻声回话。

  其中一名侍女便凑过去在他脖颈嗅了嗅,随即皱眉道:“嗯,闻着的确还挺香的,那我们也省了事了。”

  昨日临行前,梁战英给了他一个香囊,又嘱咐道:“男子与女子的气息是不同的。蓬莱新乡尽是女子,你身为男子,装扮得再像,总归还是有些冒险。这香囊是雪瑛给我的,内中七种花草,香气温和却久而不散,你且拿着遮掩遮掩。”

  程如一刚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谁知另一名女子却执拗道:“什么话?你瞧她,身上破布,头戴俗物,这样送去若被怪罪,难道换你伺候?”

  浅灰麻布裙,头顶大红花。若是换个人来做这套打扮,的确要有些难以入目了。

  程如一还没回过神来插嘴,便被推进了屋内,而后两名侍女竟然上下其手……开始扒他衣裳!

  程如一大吃一惊,心说这还了得!顿时挣脱后退,急匆匆拉紧腰带,裹紧衣襟!侍女见状不由纳闷道:“都是女人,你怕什么?”

  说罢,二人又要上手扯他腰带,程如一灵机一动,咬牙胡诌道:“二位姐姐有所不知,这是我家里独有的习俗,不论男女,身子都不能随便给旁人看!只能新婚之夜……”

  “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麻烦?待会儿还不是要……”其中一名侍女欲言又止,随即不耐烦对同伴道:“你按着,我来扒!”

  另一人道:“行,我也想看看,她这身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如此神神秘秘。”

  先前客气温和的侍女,此刻满眼不屑玩味,程如一正思索着对策,却被一人反折手臂一把按在桌边,而同时又感腰间一松,竟是腰带被人扯开了!

  完了……程如一登时面如土色,心说这次可没有阎王护驾了。

  “不好了!”

  一声惊呼,登时打破了僵局。两名侍女动作一滞,程如一趁机挣脱,咬牙狠狠将腰带打了个死结。

  “人呢!新送来的人呢!”

  一名同样装扮利落腰挎弯刀的女子,惊慌失措闯了进来,看见程如一的瞬间,她面上大喜,竟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上前拉起他就走。

  “诶,你急什么,人还没梳洗打扮呢!”

  方才那两名侍女见状要拦,那抢人的女子却道:“来不及了,人要发疯了!”

  ……

  傍晚黄昏,夕阳铺开山路,梁战英、严况、沈念三人骑马在前,身后衙役负责护送乘载尸骨的板车,未免惊吓到旁人,上面还铺满了干草。

  梁战英见严况一路都皱着眉头,温声安慰道:“程先生足智多谋,想来不会有事。”

  末了,梁战英轻声又道:“见你如此忧心,他对你……可是很重要?”

  提起程如一,严况眉心一紧,终日古井无波的眼底不明情绪瞬时划过。他唇角微动,似想回应些什么,最终却也只沉沉“嗯”了一声。

  “所以,这些年……都是程先生在陪你吗?”梁战英再次试探了一句。

  闻得此言,严况眸中情绪霎时凝滞,而片刻后——

  他竟然笑出了声。

  “若真如此……就好了。”

  严况呢喃,声音却低沉道只自己能听见。梁战英只听见了他笑,难免一愣,而昏昏欲睡的沈念听见这笑声,也立时清醒过来,道:“本官没听错吧!是老严在笑?”

  沈念定睛一瞧,那不苟言笑的阎王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笑意,他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老严,你竟然会笑!”

  严况笑意倏然一僵。是上次问他这话的人……现在不在身边。

  不知道那自告奋勇的黑心书生怎么样了。严况抬首远望,长空无际,夕霞如火……

  火……?

  “诶!什么东西……?!”

  严况面色瞬间一冷,他身侧的沈念首个惊呼起来!众人应声望去,只见夕阳微光之下,竟有火光团团,正映着他们直面而来!

  “不好!”梁战英勒紧缰绳喝道:“众人快掉头回去!”

  火光靠近的同时,众人也渐渐得以分辨——

  是一众村民百姓,手举火把而来……然车队掉头已是不及,村民倏然站定,手中火把接连抛向众人!

  骑马在前的三人首当其冲,一团火焰直扑沈念面门,关键时刻梁战英挥枪反挡,三人拉紧缰绳立即掉头,沈念大喝道:“快,快掉头!拉上车,往回退!”

  车上干草一触即燃,几辆载着尸骨的车已然烧了起来,更有衙役被火把砸伤烧伤!众人帮忙扑火,可这秋日山林,极佳纵火之处,如今火落如雨,又如何轻易扑得灭!

  大火浓烟,众人一时陷入僵局!又闻不远处的村民声声高呼道:“烧了他们!”

  “绝不能放走恶鬼!”

  “烧了……烧……烧!”

  沈念怒火中烧,不由向村民大喝道:“袭击朝廷命官,阻碍官府办案,你们是要造反不成!”

  “现在说这些无用!”梁战英也下马加入救火队伍,严况在沈念身侧横剑护卫。谁知那些村民群情激奋,火把扔尽,竟还抄起农具冲上前来!

  “不成……”严况果断命令道:“众人听令,弃车速退!”

  火势凶猛,干草早已燃尽,白骨残骸被烧得噼啪作响,眼下黑烟四起骨灰弥漫,梁战英也应和道:“带好伤员,随我速退!”

  说罢,梁战英挥枪挑断马与板车之间的牵绳!严况也飞身下马,将一名伤员扛起抛给沈念,他与梁战英也各自抱了名伤员上马,衙役之间相互帮扶,众人越过火海,弃车掉头。

  身后村民反被大火挡住了去路,没再追下去。众人听见身后传来阵阵欢呼,是那些村民不知来由的雀跃欣喜。

  ……

  “快进去吧!”

  程如一被天降的侍女匆忙拉到一道华贵门扉前,他正想再问些什么,那侍女却躲瘟神一般,飞也似得的跑了。

  程如一不明所以,透过门纸,他瞧见里头隐约有个人影,但烛火晦暗,看不真切,他试着叩门,谁知刚叩了一下,门扉骤然大开——

  程如一还未回神,便被人一把拽了进去!

  而后他背上骤然一紧,程如一吃痛皱眉,只觉像是被人紧紧箍在了怀里。而此时,他耳边竟传来了……

  男人的声音。

  “终于送来了,让洒家好等!”

  程如一愕然,立即疯狂挣脱,却又猛然察觉到了什么,不由瞬间脊背发凉。

  那人是用一只手臂箍住他的……而当程如一定神抬头时,眼前所见也实了他的猜想。

  那是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的手臂粗壮厚实,而另一侧,那宽广肩膀,却在延伸至手臂的方向戛然而止。

  烛火自他身后,于他庞大却残疾的身躯边缘,映出细微光痕。

  光线昏暗,看不清那男子神色,程如一定了定神,捏着嗓子道:“你是谁……神女呢。”

  岂料那男子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粗犷,震耳欲聋,程如一忍住想要捂耳朵的念头,心下一沉,手缓缓向发梢探去……

  “哪有什么神女!来吧小娘们!”

  身影倾靠的瞬间,两人身形交错瞬间,却闻一声痛呼!

  “……!”

  “这是他娘的哪里寻得的臭娘们!敢伤洒家?洒家要把你开膛破肚,喂了狼吃!”

  那男子破口大骂,事发突然,程如一攥着来时路上赶车汉子托付给他的银簪,向门那处退去,想要趁机跑路,却被那大手一把攥住掐住脖颈甩向一旁!

  身体悬空一瞬,程如一撞翻桌椅瓷盏,耳边传来嘈杂巨响的同时,他也滚落在地。

  他手中仍旧紧捏着簪子,心一沉,咬牙心说:实在不行就拼了!

  但……实力悬殊过大。程如一干脆先躺在地上装死,想着说搞个偷袭或有胜算,却觉眼前一亮……

  是真正的烛光一亮。那男子竟然没再动手,而是点起了房中所有的油灯……而后,他还提了一盏灯来,蹲下庞大的身躯,细细打量着程如一。

  那男子长相并不算丑陋,五官也算周正,只是眉宇间写满了暴戾。粗糙黝黑的脸,每道沟壑纹路都凿刻着狠绝与杀意,尤其是脑门上的那道疤痕,宛如嵌了一条死蜈蚣在上面,更显此人的凶狠狰狞。

  而此刻,他看着程如一的眼神却有些发愣,随即竟然再度哈哈大笑起来!

  “洒家还以为又是个丑八怪,连灯都没敢点!好……好!没想到是个如此俊俏的娘们!够辣,够泼,洒家喜欢!哈哈哈哈!喜欢啊!”

  程如一胆战心惊,又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那男子又兀自笑了笑,随即道:“你不是被银杏村选来侍奉神的吗!洒家就是你要侍奉的神!”

  什么东西……?!程如一心中默念,但没说出声来,思来想去,还是捏着嗓子继续周旋道:“我是来侍奉神女的……可你……你是男人。”

  “呸!”那男子闻言朝门外啐了一口道:“什么神女!那是俺女人!你也一样,很快就是俺的女人了!”

  说罢,那男子伸出独臂来,一把搂住了程如一腰身!天旋地转间,又是重重一摔!程如一这回被扔在了床上。

  程如一被摔得眼冒金星,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声,随即握紧簪子指着对方,想了想又转而抵着自己喉头。

  “你别过来。”程如一冷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侍奉神女的,就算你……也请解释清楚,否则,我宁愿一死!”

  程如一心说,没到最后绝境,就要努力想办法胡诌……和忽悠。

  岂料这招儿竟还真有些用处,那男子竟然没再动作,甚至皱起了眉头,连哄带吓道:“小娘子莫激动!把东西放下,放下!若是刮花了你白嫩的小脸蛋,洒家可就把你丢出去喂狼了!”

  “唉!放下啊!况且伺候洒家难道不比伺候那婆娘好?女子生来就是要伺候男人的!你伺候谁不是!”

  程如一终于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随即将簪子往上提,抵着自己侧脸厉声道:“我要见神女!”

  见程如一如此“冥顽不灵”,那汉子冷笑一声,不屑道:“行!那洒家就跟你说个明白!哪有什么狗屁神女!那是洒家的娘们,洒家的小妾!装神弄鬼糊弄你们这些傻子罢了!”

  说着,他又逼近三分,对程如一挑眉道:“也不妨告诉你,以往送来的那些女人,洒家腻了就会剐了喂狼,不然就是被我那婆娘杀了灭口,但你……”

  程如一听得瞠目结舌,却见那大汉忽然露出叫人毛骨悚然笑意来。

  他伸手捏着程如一的下颔,又用手背蹭了一把他侧脸,低声道:“只要把洒家服侍舒坦了……”

  “洒家可以留你一条小命,保你不死!”

  作者有话说:

  有权有势,官运亨通!掌声有请今天的嘉宾,当朝宰辅韩绍真!

  吱:来,韩相爷慢着点,慢点!

  韩绍真:妖女!你把老夫的况儿拐到哪里去了!

  吱:咳咳,相爷息怒,这是严大官人自己的决定,你要尊重理解啊!今天是请你来跟大家打招呼拜年的,别这么大火气嘛。

  韩绍真:好好好!老夫看在况儿跟读者朋友的面子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诸位新年好啊!离咱们的农历除夕也没多少日子了,家里缺什么少什么,早些置办了,老夫也在此恭祝诸位能随心所欲,万事亨通!

  吱:谢谢相爷!那敢问相爷在新的一年对自己有什么期许呢?

  韩绍真:况儿……!况儿快回家!快回家吧,回来吧我的好孩子!况儿况儿况儿……

  吱:唉,掐了别播——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