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姑娘,你可真有福气!”

  “做了神侍,将来跟神女一道升天,如意姑娘可就是仙女啦!”

  “唉……说好神侍在银杏村选的,怎么便宜了外人,村长怎么不选我!”

  “呸,你也不打盆水照照?神女可瞧不上你……”

  一众村妇七嘴八舌的围着程如一,在银杏村唯一的铜镜前,七手八脚替他梳妆打扮,城里买来的大红绒花也往他头上簪了好几朵。

  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程如一哭笑不得……对了,他现在也不叫程如一。

  程如意,一个受尽压迫从主家逃出来的婢女,走投无路,幸得银杏村村民救助,为报恩……

  自愿前往蓬莱新乡侍奉神女。

  虽然这位“如意姑娘”本人都觉得这说辞既老套又禁不起推敲,但对于热锅蚂蚁一般的村民而言,他就是天降甘霖。

  ……

  坐上驴车,“如意姑娘”对村民一一点头告别。老村长语重心长道:“如意姑娘……到了新乡一定要好生侍奉神女啊。”

  “俺浑家也是神侍,村东头第六家的!姑娘记得帮我带个好!”

  “俺妹也是……”“我家闺女……”

  众人再次七嘴八舌的嘱咐起来,程如一只能笑着点头,村长见状在一旁制止道:“好了好了都住嘴!别耽误了时辰……壮子!抓紧时间把人送去!”

  那赶驴车的汉子应和一声,车轮同时滚滚远去,程如一望着村口向他招手的村民,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心里也有了底气。

  既然村民认不出他是男子,想来“神女”应该也认不出吧!

  一路上,程如一都在认真思考对策,车轮声和道路两侧的风景一众被他隔绝于思绪之外。

  他想象出了无数个蓬莱新乡的“真实面目”,心知总归这不会是什么好差事……人面临未知时,总有恐惧,程如一也不例外。

  他想了许久,直到思绪打结,才稍稍抬起来头想喘口气,却发现那赶车的汉子,正愣愣的盯着他看。

  “咳,这位大哥……”程如一提气轻声道:“你看着……奴……作甚?”

  那汉子这才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对不住……俺实在是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女子,莫怪罪俺……”

  程如一往下拉了拉头巾,眼波流转故意凑近试探道:“大哥真觉得奴好看?”

  瞧着眼前灵气十足的“漂亮姑娘”,那汉子霎时红了脸,不住点头,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慌了神即刻扭过头去。

  汉子猛摇头道:“不行不行……银子要是知道俺夸别的女子漂亮,非打死俺不可!”

  “对了如意姑娘!你去了新乡,见着了银子,能不能把这个交给她?”

  说着,那汉子从衣襟内袋里摸出一卷麻布,打开来,里面是根白花花的素银簪子。

  程如一忍笑垂眸,微微点头接过簪子来。他本是再看看自己到底伪装得有多像,没想到却遇上个实心眼还有故事的。

  听那汉子又道:“银子!是俺未过门的婆娘!你告诉她,这是是她高壮哥给的就行!银子心细人好,等你去了就找她,她也能多关照关照你……”

  程如一握着那簪子打量,其簪头是个扇形,像极了铺满山路的银杏叶,簪身虽无形状花纹,但摸起来手感光滑,又闪着银光白泽,倒也算简单好看。

  提起那唤作“银子”的姑娘,汉子不禁喜滋滋的,但不过转瞬,他又有些落寞道:“但她现在是神侍,穿金戴银,这玩意估摸着瞧不上眼儿了……不然她也不会一直都不回来看俺……”

  程如一将簪子仔细收进袖中,闻言顺着话安慰道:“大哥你也说了,她人好,断然不会如此的。”

  “哪儿啊……何止是银子?去做神侍的女人,就没哪个回过家的……也是,都做了神仙了,哪儿还能想着这穷家穷相好……”

  此言入耳,程如一眸底霎时闪过一丝惊讶,他稳了稳心神,拉住那汉子,轻声道:“大哥,你说去过的女子,都没有回来过?难道她们行动受限……新乡不许她们回家探望吗?”

  那汉子原本还在难过,闻言立即反驳道:“不是不是,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回来!神女当初说过,想回家随时可以回……就是她们享着福了,不乐意回来呢!”

  程如一却心下一沉。

  他们之前似乎都忘记了一点……这蓬莱新乡进去了,真的还能出得来吗?那些“神侍”,又真的如村民所想那般,在享福所以不愿意回家吗……

  程如一倒吸一口凉气,但眼前不远处,便是记忆里熟悉的景象了。

  上次他就是在这儿,被除了严况之外的人又挑了一回虾线。

  事已至此,就只能进,不能退了。

  ……

  严况借着发丝定位风向,带领众人在林子里七拐八拐,众人所经之处斩草除根,可找了半晌也没找见那天的白骨。

  沈念裹着大氅道:“老严,再逛下去,都要得痹症啦!”

  师爷在旁道:“大人,就一天,不至于……”

  “住嘴!”沈念道:“你是大人我是大人!”

  师爷不敢还口,梁战英无奈道:“沈大人,这林子方向难辨,寻找起来费些时间也是寻常,且宽心吧。”

  见梁战英开口,沈念态度顿时柔和起来,连声称是,他又似乎想起什么来,转而对梁战英道:“雪娘,你说那些是薄云天弟子的尸骨,可本官记得薄云天庄主代歌,那个、武艺啊,还是很高强的!而且薄云天义字当先,所有弟子都好得跟一个娘似得,山庄内部崎岖难行,铁桶一般,怎会遭了这么大的灾?”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武功再高,也怕遭人暗算……再团结一心,再严防死守,一旦出了内鬼裂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梁战英淡淡道,同时意味不明的看了严况一眼。

  严况闻言,四处巡视的眸光为之一顿,欲言又止。

  沈念不知道他们师兄妹在打什么哑谜,只点头道:“也有道理……嗯?什么东西,怎么凉凉……”

  说罢,沈念漫不经心停下脚步,撩起下摆。

  “雪……雪……”

  梁战英闻言一愣。严况也不由皱起眉头,所有人都知晓沈念对梁战英的心思,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称呼,也实在是不妥。

  严况愤而转身,刚想替师妹教训一下沈念,却见对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而在场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官靴——

  上攀缠的毒蛇。

  “嘶嘶”,那蛇吐了吐信子,又挪着身子往上攀了两寸。

  沈念早被吓的六神无主,向严况和梁战英众人投去求救的眼神。

  那蛇三角的脑袋,灰黑花纹交错层叠,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灰花狸奴。

  严况观察一番道:“这蛇有毒,众人退开。”

  众衙役顿时一愣,不由自主往后退,师爷也小心翼翼挪着步子远离沈念,唯独梁战英低声对严况道:“你打算怎么办?”

  只闻话音刚落,严况手握剑柄,出剑铿然,只见寒光掠过一瞬,斩落蛇头!

  沈念险些站不稳,后退两步连忙踢腿甩掉蛇身。

  那蛇身还兀自攀缠挣扎,掉落不远处的蛇头也张大了嘴,毒牙溅出毒液,口中发出“嘶嘶嘶”的怒骂。

  严况一剑又将蛇头刺进土中,翻腕一旋,直将蛇头埋进底下,才抽剑收回。

  “一条还不算难事。”

  严况沉声道:“但蛇是群居的。”

  众人闻言一愣,不由慌乱,梁战英见状立即大声道:“大家冷静!乱跑会迷失在此,跟着沈大人,跟着我们,不会有事!”

  说罢,梁战英一把抄起背后长枪,猛然挫地,发出阵阵枪鸣。

  缓过神来的沈念也拔剑喝道:“哪个要退?本官可扣他的月俸!”随即,他又挪到严况身边低声道:“老严……怎么办啊?要不哪个……先原路回去?”

  “上次和我们没遇到毒蛇,所以是选错了路。”严况抬手一指左侧,道:“我们从后方来,前方有蛇,按照这两日风向变化,应该走这边。”

  “好。”梁战英应声,见众人都有些迟疑,她第一个提枪上前带路。

  沈念见梁战英动身,也紧随其后,师爷跟众衙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众人才走了一段太平路,后方又有人叫了起来。

  “虎!虎!”

  一名衙役神色慌张乱跑,边喊边一头撞进了沈念怀里,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虎……!”

  众人刚刚有些放下来的心,顿时又被这一声“虎”字给悬了起来!

  衙役纷纷拔刀戒备,沈念也握紧了佩剑,梁战英却道:“不可能,那只猛虎已经被严大人打死了!”

  严况一派自若,坚定道:“绝对死了。”

  沈念也握紧了佩剑,道:“那说不定是那只虎的、的亲戚呢……!”

  “虎向来独居。”

  见众人还似乎不信,严况又道:“你们没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吗。”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似乎有理……梁战英也连忙帮衬道:“我也能作证!方才是谁说有虎?”

  方才那名神色慌张的衙役哆哆嗦嗦站了出来,指着一旁的草丛道:“是,是虎……”

  梁战英闻言,即刻提枪朝着草丛猛然一击!

  银枪飒飒生风,尖落了碎叶,草丛却没任何动静,严况上前,剑鞘拨开杂草,这才明白那衙役说的是什么。

  严况回身看那衙役道:“你是不是吐字不清。”

  沈念首个反应过来,凑上前一瞧,又打量了一眼那名衙役,随即道:“哎呀!是这小子!他是大舌头!什么虎啊!是骨!骨头!”

  草丛中零星散落埋藏着人骨,众人上前一一拨开,再次从尸骨中找到了与之前相同的义字令牌。

  ……

  沈念接过一块衙役递上来的腰牌,细细辨认一番后,原本凝重的神色更布一层愁云。

  沈念正色道:“这的确是薄云天的腰牌。记得本府年轻时,一心想要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便三番五次上那薄云天拜师。只不过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竟将本府拒之门外,但这腰牌上的义字和云纹,的的确确是薄云天特有的……”

  “难道整个山庄的人……都不幸罹难了吗?”沈念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骨,不由叹了口气。

  严况还不曾见过沈念叹息。印象里这人似乎一直嬉皮笑脸没皮没脸,整日将吃喝挂在嘴上,丝毫不像个朝廷命官。

  沈念将腰牌握在掌中攥了攥,最后收入袖中,低声道:“虽然他们当年有眼不识泰山,拒绝了本官,但本官……”

  “一定会替你们伸冤。”

  衙役正将尸骨一一装敛上车,师爷在旁建工,却也注意到了那尸骨上的紫色小花,不由好奇的摘了些许下来。

  严况见状,不由想起先前程如一也摘过这种花。当初也正是靠着这小花做路引,他们才得以脱身。

  见师爷弯腰摘花,严况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师爷正将一把小花放进随身的口袋,道:“严指挥有所不知,学生除却师爷,还在府中谋仵作一职。从业多年,学生还从未见过如这般开在尸骨血泥中的花……虽不知其名,却实在有趣,故而想采摘一些回去,瞧瞧若是在寻常土壤里,它还能否继续开花。”

  梁战英原本正在帮衙役,将一些因年久陷入土中的尸骨挖出,闻言也抬头道:“师爷,除了这花,你可还瞧出些别的什么?”

  师爷思索道:“单单从尸骨表面入手推断,死者大多壮年,具体性别死因,还得回去一具具细细验了才知道。”

  ……

  程如一双眼被缚,被人一左一右挽着,双目难以视物,所见仅剩虚无。

  这路却走得不平坦也不够直白,高高低低,拐角又多。

  程如一凝神屏息,试图将路线记下,自从蒙眼入门来,走了几步,几步要拐,拐向何方,而几步到几步之间的地势是高是低……

  然正当此时,他耳边忽然传来温和女声:“姑娘别紧张。神侍都要蒙眼过一次这神道,皆是为敬神女天威。”

  又逢一个转弯。程如一不能不应,只好草草“嗯”了一声,却还是分了神,没能确切记下这回具体方向。

  搀扶他的女子又说了几句,程如一充耳不闻,仍旧敷衍着,心里默默计算着步数,而没走出几步,他却隐约听见一声声狼嚎。

  “姑娘别怕,这是神女豢养的神犬。”

  女子又出言干扰,未免分神,程如一咬紧下唇,继续将每一步计算进去,又觉耳边呼呼生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擦过。

  “姑娘别怕,此处是风大了些。”

  语毕,倏然一阵类似锁链滑动的琐碎声响,而后一声闷响,像有重物落在面前,程如一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那两名女子也停下了脚步,程如一稳了稳心神,将方才的步数记好,随之一同驻足。

  “姑娘,我们继续走吧。”

  说罢,程如一又被挽着继续向前,他明显察觉这段路既平坦又是一条直路,走了一百零三步后,面前又传来有不知名的轰然声响。

  而此时,一道属于女子的冷然高傲声音,从面前不远处悠悠传来——

  “欢迎来到蓬莱新乡……我美丽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红红火火,来去如风!让我们掌声有请今天的嘉宾,一刀女侠林江月!

  【提刀四处转悠】林江月:韩况!狗师兄,你跑哪儿去了!不告而别算什么本事啊!

  沈吱吱:林女侠息怒……你师兄有别的事要办,办完保证跟你负荆请罪!今天请你来是希望你跟大家拜个年,这不是公历新年了嘛!

  林江月:哦对!也是,这大好的日子,本姑娘就不提那个狗师兄了!在此就祝大家新的一年开心自在,逍遥快活,就跟本姑娘一样,哈哈哈哈!

  沈吱吱:谢谢林姑娘!那林姑娘有没有什么对自己的祝福呢?

  林江月:嗯……我想我爹,我想师父,我想师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狗师兄……还有瘪犊子师弟!哇呜呜呜呜呜!

  沈吱吱:好了不哭不哭……!这段掐了别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