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好儿查一遍,没问题就马上动身!”

  贾府后门暗巷里,停了三辆堆满干草的货车,头役正指挥着其他衙役过去检查。

  贾知府一脸愁容的站在后门口,低声道:“处理完这批,闲乐堂那批先暂且放放。”

  头役闻言俯身上前,面有鄙夷不甘道:“府尊,难道咱们就一直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哼。”贾知府冷嗤一声:“总会有办法……且等本府过了眼下这关。”

  头役只得应是,招呼着手下将车子赶出暗巷,马蹄声起,牵动车轮滚动,车板吱呀作响。

  梆声起,寅初——

  目送货车赶出暗巷,贾知府正欲回转府中歇息,却闻身后一阵急促脚步。

  他躲觉肩上千斤一坠,登时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耳侧偃月刀光冷如冰,贾知府连“救命”都喊不出口,额上冷汗直流,一抬眼,正对上林江月杀人的目光。

  头役等人正赶车往城门方向走,却忽见眼前有人拦路,头役霎时一愣。

  待看清来者面目,新仇旧怨,顿时勾起满腔怒火!

  头役喝道:“拦路者,格杀勿论!”

  严况手中长剑亦闻声出鞘!众衙役有些踌躇,严况抢了先手。纵身上前,剑起剑落,转眼间已有四五人倒在他脚下。

  见无路可退,众衙役也只得硬着头皮厮杀,头役见势不妙,连忙转身向暗巷跑去,却迎面撞上了贾知府。

  “府尊大事不好!那贼人他……”

  头役话音未落,一道森森寒光在贾知府身后缓缓映出。

  站在贾知府身后的林江月刚准备发号施令,贾知府却一把抓住了头役的胳膊——

  只眨眼间,贾知府转身将头役甩向林江月,趁机抽身向外跑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江月来不及反应!错身一刹,林江月下意识挥刀横斩——

  头役连喊的机会都没有,便落了个血花四溅,叫林江月一身红袍更染。

  另一侧,众衙役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正喊着疼,严况迈过他们上前掀开干草,顿时眉心一紧,同时耳侧传来林江月的呼声——

  “狗官别跑!”

  贾知府逃出巷子后,本想往城门逃,却被严况与衙役的乱斗吓着了,立即转身往城门相反方面逃去。

  严况也只好先抽身去追,林江月眼看着快追上,大刀一挥就要砍断贾知府的腿,只闻铿然一声——

  严况及时出剑挡下,道:“这一刀下去,他必定失血而死。”

  说罢,严况反手一剑架在贾知府脖颈,他见林江月被溅了满脸的血,不由皱眉道:“头役呢?”

  林江月道:“失手杀了……”

  而此时,不远处哨声乍起!

  那些拉货车的马如受惊般,发疯向城门方向奔去,几名躺在地上的衙役登时毙命于马蹄车轮之下。

  严况见状,对林江月道:“快追!小红很有可能就在车上!”

  林江月睁大了眼,正要转身去追,却迎面飞来几枚暗器,林江月刚挥刀挡下,两侧又忽然间细针飞射如雨!

  严况也抽剑应对,挡在贾知府身前,正逢此时,一名黑衣人从贾府高墙跳下,趁二人分身乏术,竟劫走了贾知府。

  针雨同时散落满地,终于停歇。林江月道:“是唐门的飞霜碎玉针!是唐门啊!”

  严况冷然道:“没时间理会了。你快去追车,我去追人!”

  ……

  贾知府被那黑衣人拉扯着,一路狂奔,他还不忘问道:“你……你是他派来的?”

  黑衣人沉声压着嗓子道:“想活命就跟紧我。”

  “那……这是去哪儿?”

  贾知府说着话,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那黑衣人将他一把拎起,同时往身后抛了个匣子,又揪着人继续跑。

  天色已有些许微光,严况朝着最初贾知府逃命的方向追了一段路,却一直寂静无比,连一丝脚步声也听不见。

  严况忽觉不对,猛然回神。

  ……他们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跑。

  同时,正扛着大刀往城门方向追赶马车的林江月,眼前霎时闪过一道道银光!

  银光宛如倾泼花雨般扑面而来!林江月挥刀抵挡,光影逼近,方知那是一片片薄如蝉翼的刀影,打在偃月刀上叮当作响,清脆如风动铃响。

  林江月抵挡了好一会儿,才抽身飞上房梁。

  而银花雨仍未停歇,林江月借着月色,顺着满地夺命刀锋望去,只见一个巴掌般大的圆型铁匣子,正躺在不远处“嗡嗡”震动着。而刀雨,正是从其表面的几处切口中飞吐而出。

  “银花飞瀑……又是唐门……!”林江月喃喃道。

  ……

  贾知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黑衣人却忽然拎起他后衣领,将他往前一推,道:“贾大人,走好。”

  说罢,黑衣人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贾知府还未回神,只觉自己被扔到了什么软绵的地方,喘息定睛一看,眼前竟是那几辆堆满干草的货车。

  枫州城门。

  几名城门守卫,正用震惊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贾知府只当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顾的扑上前道:“有……有刺客,有刺客要杀本府!”

  众守卫却不为所动,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人皱眉道:“贾大人,车上全都是……”

  贾知府闻言心下一惊,道:“你……你们翻开检查了?”

  还未等那守卫回应,不远处的小巷里忽然传来阵阵嘈杂,有人大声喊道——

  “狗官贾川在此!”

  “别放过他!”

  贾知府顺声望去,只见大批的百姓从巷子里涌了出来!

  他还来不及呵斥阻止,已有人冲上来掀开了车上的干草,那人大声呼喊起来,紧接着,车上的干草一辆接一辆的被扯了下来——

  车上,是人。

  是被捆住手脚失去意识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不及饭桌高的孩童。他们被埋在干草里宛如死了一般,身上破烂的衣裳露出血痂淤青,有的已经化脓散发着恶臭。

  守卫显然也是难以面对这样的场景,向后退了退与贾知府拉开了距离,而愤怒的百姓则怒喝道:“狗官!人赃俱获!”

  “坑害百姓,你算什么父母官!”

  “抓住他,绝不能放过他!”

  贾知府明显愣了神,这才反应过来要跑,却早来不及了。

  百姓接连不断的从暗巷里涌出,就连几个守卫也加入其中,人群纷纷扑向他,他的头发被人一把抓住,衣裳也被四面八方的人扯碎。

  慌乱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的面孔……他挣扎想要喊出那个人名字,却被人群狠狠的按倒在地上。

  ……

  程如一正拖着韩衙内走在人群最后,听见前方传来嘈杂声,韩衙内便想凑近些看热闹,却被程如一拉了回来。

  韩衙内不解道:“大嫂你弄啥嘞!天大的好戏啊,你不凑近点儿看?”

  程如一此刻也懒得再跟他纠结称呼,只道:“你听不听我的?”

  韩衙内抿着唇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离了京城,没了韩绍真庇护的他,就像上岸的鱼,折翅的鸟,程如一他们就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程如一道:“那就跟紧我,不要……”

  话音未落,两人挤出暗巷的瞬间,撕心裂肺惨叫哀嚎,与阵阵浪涌般的骂声层峦叠起。

  程如一闻声呼吸一滞。韩衙内却踮着脚,想看清前面发生了些什么,程如一见势立即紧紧扣住了他手腕。

  程如一道:“……别看。”

  林江月与折返回来的严况也终于赶到了城门。林江月手持大刀,看着眼前无辜百姓,实在不知如何靠近。

  严况少有的叹了口气,捏紧的拳,面对眼前的人山人海,最终还是松开。

  程如一则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巧……”

  在众人怒意最高涨的时候,偏偏就在城门口便撞上了罪魁祸首,的确,的确是太巧了……

  天际微光透过漫天鳞云,宛如九天金龙隐盘云层后,悠然来观这一场说不上是悲剧还是闹剧的人间大戏。

  民众已然失控,他们坚信罗少枫的证词,也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击垮了理智。他们争先恐后踩踏撕扯,甚至啃咬着眼前的罪魁祸首,仿佛沾染了罪人的血肉就如同戴上了正义的金冠。

  贾知府被按在地上,腿骨先被踩断,后面的人却还不断的推搡着向前,他在正中被人群踩着,五脏六腑都生生的被踏碎,任是想叫也叫不出了。

  直到校尉赶来维持秩序,人群才渐渐散开,而程如一等人才看清正中的情景。

  一滩血泥后方,停了三辆货车,每辆上头都有十来名被捆住手脚堵了嘴的人。

  那些是真正的受害者,此刻才终得以获救。

  韩衙内早跑到墙根吐去了,严况身居镇抚司要务多年,眼前场面早已看惯,而程如一毕竟“享受”过镇抚司的全套服务,也在乱葬岗“有幸”住过一夜,还算扛得住。

  林江月早不顾守卫阻拦冲上前去,在那几十号人里苦苦寻找赵小红的身影。

  “小红……小红!姐姐在这里!小红!”

  林江月边找边喊,校尉以为这又是个“疯婆娘”,正要制止。而先前不知去向的罗少枫却忽然从后侧走了出来,朝校尉微微摆了摆手。

  “小红……没有小红。”林江月双眼无神的站在人群里,麻木的四下望去。

  好不容易捉到的一丝希望,却破灭的如此干脆。

  罗少枫上前道:“唉,这些可怜人……贾知府人赃俱获,也算报应,刀妹,节哀吧……”

  林江月眼睑动了动,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却闻韩衙内忽然大喊了一声!

  韩衙内犹豫片刻,还是猛地冲向正中,绕过那滩血泥,扑到一名刚被人从车上抬下的少年身边。

  他瞪大了眼睛,伸手拨开那少年乌糟糟的头发,顿时放声哭了出来。

  “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