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离魂记【完结】>第63章 雪泥(八)

  ……

  “陈禄,你去乔府前院正厅将那些字画都裱起来,届时运到正门一起清算。”

  “石五,你去西侧院将那株血珊瑚抬过来,千万别摔碎了。”

  石五颇有些走神地伸出手,看着那连指甲形状都很漂亮的白皙手指在自己皲裂的掌上触了一下,紧接着便觉掌心一沉:

  “喏,这是你的腰牌。”

  “多……多谢殿下。”

  他笑着搓了搓手,低着头把弄着那副漆着“金吾卫十二支”的腰牌,余光却有意无意地往面前这位来监工的十三殿下身上瞟。

  钟淳的眉眼生得很贵气,身上还穿了件兔毛领的青采如意牡丹褂子,将一张小脸衬托得粉生生的,一双大眼睛像盈满了水似的,抬眼的时候能将人望得心神一荡。

  “怎么了?”

  石五看着他颈边热出来的汗珠,内心暗暗骂了一句:真骚。

  面上却还是一副人高马大的憨厚老实样: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十三殿下会同我们这些粗人一起干这种抄家的脏活烂活。”

  钟淳皱了皱眉头:“什么粗人,你们是禁廷新立的金吾卫十二支,奉圣上谕旨行事,听邢狱廷尉差遣,与其他十一支没什么两样,干的更不是什么脏活累活,虽然是有些枯燥,但做事的时候还是得专心!”

  石五被个头只到自己肩膀的殿下训话,心里还有些忍俊不禁,嘴上陪笑着:“是、是……事无贵贱之分,属下受教了。”

  他躬了躬身,转过头往墙角处不起眼的马厩走去,将手上的腰牌吊儿郎当地转了个圈,捞在鼻尖深嗅了一口,看见那垣墙根上也贴了群腰佩戒刀的金吾卫,样貌很是懒散。

  那几人望见石五回来后,纷纷吹了声口哨,推搡着去锤他的肩膀:

  “哟,老五回来了——”

  “……怎么着,我说得没错吧,那小殿下的手好摸吗?你方才就差没黏到人家身上了!”

  石五撇了一把鼻子,笑道:“好摸,比暮云坊的那些姐儿都好摸,不知道上边涂了什么,还怪香的。”

  一人低声笑骂道:“你怎地将咱们殿下同那些姐儿相比!”

  “那些姐儿都被人揩过上千遍了,手都要老得掉漆了,上边的味儿呛得我头晕,要我贴钱倒摸我都不干呢!”

  “只有上边的味儿呛吗?下边的味儿再呛你不也挺享受的……哈哈哈哈——”

  “滚滚滚,我现在只爱包雏的,又紧、又干净,反应还特别大,那滋味尝过一回真是再也忘不掉了……”

  几人又粗着嗓子下流地调笑了一阵,突然有人“欸”了一声,手指悄悄指了指远处那抹雪中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们说,这十三殿下原本只是宫中女婢生的一个野种,在宫中安安生生地待了这么多年都没露什么风头,怎地近日里倒有了些崭露头角的意思?”

  “嗐,乔家倒了之后四皇子也跟着倒了,三皇子倒是个能担大任的料,可惜没入他老子的眼,被贬去那富贵乡做闲散王爷去了,六皇子与七皇子出身北衢,也就是个维稳两地的吉祥物,派不上什么用场,算来算去,便不只剩下这个十三殿下了吗?”

  有人不忿道:“这次来抄乔府可是个美差事,出力的都是咱们这些命比草贱的金吾卫,他在那儿光站着什么都不做,到时候功劳还是全归他去了,这叫个什么事?”

  有个粗髯男子低声揶揄道:“老七,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这叫‘本事’。”

  “别看殿下现在端得那副金尊玉体的模样,晚上指不定光着屁股在丞相房中扭得有多带劲呢,是吧老五!”

  石五回味了一把方才靠近钟淳时闻见的那股香,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你还别说,刚刚靠近他就闻见身上那股味儿,一双眼睛跟夺人魂似的,真的浪得没边了。也难怪丞相会把持不住,年纪不大,估计浑身上下的劲儿都用在‘那处’了。”

  “你看他那腰,穿这么多件还勒得这么细,我一手就能握折了,啧啧……真不知那十三殿下在床上哭起来会是什么表情。”

  另一人“嘿嘿”笑道:“等你爬到丞相这个位置你就懂了,到时候别说让十三殿下哭,就是让他换着姿势、变着花样给你哭也是使得的——”

  “……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正在猥笑的金吾卫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方才出言不逊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怒气汹汹的领队,结巴道:“头、头……头儿!”

  话音刚落,他的右颊便实打实地挨了一个生风的大耳刮子:

  “啪!!——”

  侍卫长公孙榷冷着脸扬手抽了下去,手背上的箭钏直接在那人脸上划出三条血淋淋的伤痕来:“这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这些大胆包天的东西在此放肆!!”

  方才那些金吾卫见自家头儿来了,沉默地收起方才那身口无遮拦的劲儿,纷纷装起哑巴来了。

  公孙榷见状更怒了:“我不在的时候都有谁嚼过十三殿下的舌根的,给我狠狠地掌自己嘴!”

  “方才那些混账话被我听到算你们走运,若是被外头人听到这些话是从我金吾卫十二支里传出去的,整个队的人身上的官袍都要穿不住了!!”

  见底下没一个人敢应声,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是这话传到丞相耳朵里,岂止是官袍,只怕你们这些人的舌头都要被割了!”

  下边传来一个不服气的声音:“……哪有头儿你说得这么夸张——”

  公孙榷冷嗤一声:“有没有这么夸张,不然你先帮大家伙试试水?你都知道自己命如草芥了,在禁廷中做事还不谨言慎行,是生怕自己的脑袋不够掉的吗?别叫我头儿,我没有你们这群蠢货弟兄。”

  他训完话,又背着手放轻了语气,意味深长道:

  “乔家倒了之后,朝中的形势不一样了,你们这些人以后讲话都担心着字眼,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嘴贱的时候直接甩自己一巴掌解解痒,不然没人能保得住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

  *

  钟淳将软鞭在手心里攥了很久才松开手,大步地往柴房中走去,那里是关押罪人家眷的地方。

  乔希玉仰着头吊儿郎当地倚在草垛旁,看见来了人也只是无动于衷地转了转眼珠,仿佛走进来的是个活人还是畜生都与他无半分干系。

  他望上去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华贵雍容了,额前的金箍不知所踪,身上那件玉绶紫袍已然破了几道显眼的口子,不仅从头到脚都散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连裸露的手臂与脚背上也爬着虱虫,仿佛一具了无生气的尸身。

  钟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还认得我吗,乔四公子。”

  乔希玉闭上了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喑沉沙哑的动静,突然抬头往钟淳神经质地“呸”了一大口痰,随即怪异地笑了起来。

  “啪!!——”

  钟淳直觉一团无名火烧上心头,“嗡”地一挥鞭,打得那人头一歪:“说话!”

  “……殿下这是专程来看我的笑话?”

  乔希玉嘴角很没有力气地一勾:“还是想在施刑前同乔某再续一回未了的前缘?”

  “那日殿下在我身底下喘得可谓是“一唱三叹”,时至今日回想起你那哭得要背过气的模样,还是会y得万分难受……”

  钟淳猛地一摔鞭,牢牢地缠在乔希玉的脖颈上,一点点勒紧道:“你想激怒我?”

  “……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从前那个只会没命地逃,被你用箭射着玩的胆小鬼吗!?”

  乔希玉听到这,才眯着眼睛借着光打量了他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是不一样了。”

  “看来狗仗人势确实能让人更威风一些。”

  钟淳不理那人的挑衅,面对这个曾经差点让自己身陷万劫不复境地的坏种,忍着不掐死他已经是自己最后的仁慈了。

  他冷哼一声:“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赦免乔某死罪的机会?”

  “想多了,给你个死得比较舒坦的机会。”

  乔希玉懒洋洋地嗤笑了一声,死到临头了,他身上那股邪气已经被消磨得无影无形,只余下一点世家公子哥的无所谓来:“愿闻其详。”

  钟淳皱着眉直截了当道:“你们乔家与般若教是什么关系,莫非乔敦这些年来一直在父皇的眼皮底子下暗中联络那些所谓的‘教众’?”

  从乔敦在明镜堂中自刎前的遗言来看,他显然是和般若教中地位较高的人有过什么交集,并且通过蛛丝马迹隐约地猜到了幕后主使。

  但现在这唯一的知情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嘴,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乔家的其他人身上了。

  乔希玉仰头望着钟淳那双大眼睛,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但他也明白面前这位十三殿下如今是当真有本事决定自己的死法,于是复杂地吐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

  “我在乔家这么些年,没见过兄长同什么般若教的人有过牵扯联系,不过……最近这几个月,倒是有个经常登门拜访的客人让我觉得有些眼熟。”

  钟淳不由睁大了眼睛:“什么样的客人?你可有看清他的面貌?”

  “他遮着脸,看不清长什么样。”

  乔希玉用伤痕斑驳的手指虚虚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那人戴着一张青色獠牙金刚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