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离魂记【完结】>第31章 风腥(四)

  钟淳策马行至一处溪涧时,心中的怪异之感越来越浓,于是皱着眉勒起缰四处张望了一番。

  这个地方乱石嶙峋、翠柏森森,甚至连日光都透不进半分,也不似方才草场上有人行过的痕迹。

  ……四哥真是将斗篷落在这种地方吗?为何他寻了小半个时辰都没寻到呢?

  就在这时,对岸山林中的群鸦忽地哗然四起,如打翻的墨云般黢压压地散了一片,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惊扰了一般。

  钟淳警惕地牵着马后撤了几步,手心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挂在鞍上的那副漆青长弓,眼睛紧紧注视着溪岸对侧。

  半晌,一个玉绶紫袍的高大身影不紧不慢地骑着马从林间踱出,那双如鹰隼般的深目正毫不遮掩地盯着自己,来者正是方才那位乔家的小霸王乔希玉!

  钟淳的脑子短暂地一懵,但却在霎那想通了什么,一颗心好似被人浇了灌铅的冰水一般,沉沉地坠了下去——

  原来方才四哥并非好心替他解围,而是故意将自己引来这无人之处,好让那乔家的恶徒有可乘之机!

  ……可是四哥为何要这样做?莫非就因为自己这些日子里总是追着张鄜转,让他心生不快了吗?

  乔希玉望着钟淳发白的脸色,颇为愉悦地将手中鞭柄用指腹翻来覆去地辗转了一番,好似在圈弄势在必得的猎物一般。

  “小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钟淳被那锐利而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打量着,倏地渗出一背冷汗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敌手,在此作言语周旋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当机立断地夹紧马腹,猛地抽鞭一喝,往反向奔逃而去。

  乔希玉见状只是好整以暇地轻笑一声,抚了抚身下那匹黑鬃烈马的额首,低下头道:

  “去,去把那小东西追回来。”

  “一会我把他的马杀了喂你吃。”

  那匹黑鬃烈马闻言竟似通晓人言一般,鼻中兀地怒喷出股如烟般的白气,扬开四蹄踏过溪涧,往钟淳方才消失的地方直奔而去——

  “哈……哈啊………”

  钟淳心惊肉跳地紧揝着马鞍上的铜环,乌黑的鬓发因着剧烈奔走的缘故半湿地黏在额际,衬得那白中透粉的双腮如同雨中新荔一般,连脸颊都是湿嫩的。

  他玩命似地跑了许久,估量着已经将那死断袖甩出老远了,这才敢回过头张望几下。

  这一望却将他的心彻底拉入了绝望的深渊。

  只见那匹额饰如血的黑鬃马依然阴魂不散地缀在自己身后,仿佛刻意被人控制了距离一般。

  乔希玉悠悠地勒住马缰,因着兴奋而半充血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钟淳,似乎极为享受屠戮猎物前的追猎时刻。

  钟淳扯缰回马,正打算再竭力一搏,看看能不能跑回方才的围场,忽闻耳际清晰地传来“飕”地破空一响,左臂蓦地传来一阵利器划破的疼痛,握着缰绳的手蓦地一松,整个人也痛得闷哼出声——

  待意识到那是何物时,他心中霍然一惊。

  这疯子竟然朝自己射箭!!

  “殿下怎地不跑了?”

  乔希玉撑弓引弦,将箭尖对准了钟淳的右腿,勾了勾唇角,猛地松开手指。

  “……!!———”

  那箭矢不偏不倚地从腿侧斜穿而过,虽未伤及皮肉,却“嘶拉”一声划破了裤腿的大片绸布,猝然地露出了底下白皙紧实的大腿根来。

  钟淳提着缰绳狼狈地左闪右避,座下那匹乌骝马更是受了惊,似无头蝇般往林间四处冲撞。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弃了身下之马,慌不择路地朝草丛一跛一跛地跑去,可还未跑上几步,整个人便被那高大坚实的成年男子身躯给压在了苇草间。

  “哟,殿下还是个跛脚呢。”

  乔希玉两臂如钳般将钟淳困在自己胸前,恶劣地笑着把住他的脚踝:“跛脚好,到时候在床上就把你这只脚吊起来,让你哪儿也动弹不了,只能哭着乖乖张开腿给我操。”

  “你做梦!……”

  钟淳被那下流的言语挑得涨红了脸,奋力推拒着那人坚硬的胸膛:“我是大宛的十三皇子!你、你敢这样这样侮辱我!不怕我在父皇面前告你乔家的状吗!!”

  乔希玉哈哈一笑,扣住他不断挣扎的手心:“那殿下你便去御前同圣上告我的状吧,当今天下连丞相都不敢在皇上面前说我乔家的不是,殿下若真有胆子做这‘第一人’,我乔某定然会对殿下刮目相看的。”

  他方才得了钟戎的首肯,本觉得随便欺负一下这十三殿下,过把瘾儿就够了,谁知现下真将这浑身香软的可人儿压在身下时,又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只见那小殿下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似乎既畏惧他又厌恶他,里头的泪水都快溢出眼眶了,但却偏偏要佯装成一副镇定的模样,实是想让人狠狠折腾他一下。

  ——先前怎地从未发现宫中那毫无存在感的十三殿下长得这般标志呢?

  “殿下这些日子每日跟在丞相后头转悠,全身上下是不是早就被他摸熟了,嗯?”

  乔希玉将钟淳死死压在身下,粗暴地扒开他的衣襟,仿佛贪婪的猛兽般伏在那白如脂玉一般的脖颈上纵情地咬了一口,激得钟淳剧烈地惊叫反抗起来。

  他嗅着小殿下身上那股青涩又香甜的气息,下身陡然硬了:“……丞相都是怎么操你的,和我说说?”

  “他喜欢从后面进去还是从正面进去?喜欢抱着你操还是让你自己坐到他身上?亦或是和我一样喜欢将你的脚吊起来操?”

  乔希玉摸了摸下巴,痞笑道:“不过张鄜平时里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说不定在床上也冷淡得很,莫不是得靠吃药才能硬起来吧?”

  此话一出,钟淳果然上钩,怒声道:“不许你侮辱丞相!”

  “没事,一会儿我会让你比和他上床更快活。”

  乔希玉低声笑道:“……千倍、百倍地快活。”

  钟淳感觉自己的腰带在那人掌中倏地一松,心中恐慌到了极致,眼泪在眶中直打转。

  他无声地在心中呐喊着:谁来救救我!

  丞相、三哥、陈仪、秦姑姑、小良子……

  是谁都好!谁来救救我!!———

  可惜这种荒无人烟的山林,根本没人会从天而降地将他救走。

  正在他心生绝望之际,忽然望见了空中的月亮。

  彼时暮色四合,那轮缺了一角的月儿淡淡地悬在松枝之上,遗世独立地浮在天边,地上的人儿仿佛只要遥遥地望着它,心中就能获取无穷的平静与力量。

  钟淳望着那轮朦胧的月,脑海中忽然神奇地涌现出了张鄜的身影:

  那人在桌案前被烛火映照的侧脸、那人编滚灯时垂下的眼睫,那人在无名坟冢前孤坐的背影……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仿佛凭空生出一股坚若磐石的力量,一股足以对抗任何人、任何事的力量——

  钟淳深吸了几口气,趁着夕光往四处张望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于一道陡峭的山坡上。

  他记得这个山坡!上边栽满了柏树,尽头便是围场外边停放各家马车的地方,只要从这里爬上去,他就能逃到有人的地方了!——

  于是他一面推开乔希玉压过来的唇舌,一面佯作着急道:“你别脱我裤子!我想……我想小解了!”

  乔希玉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坏笑道:“想小解?没事,就在这尿,我不介意。”

  “一会儿等你被我弄舒服了,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小解的。”

  钟淳被这死断袖的污言秽语给噎住了,一计不成又心生了另一计:“……你既知我和丞相关系匪浅,怎地还对我作这种事?!难道就不怕丞相知道吗?”

  “噢?”

  乔希玉闻言果然动作一顿,他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方才微微一探便知钟淳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故意编排他与丞相的床事也是为了逗他,岂料这小殿下自己还主动将张鄜这尊大佛给搬了出来。

  “既是关系匪浅,你一定睡过丞相的榻了?”

  钟淳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方才的畏惧荡然无存:“我自然睡过,还睡了不止一次。”

  “丞相府里的是冰簟床,被衾是金缕织的,睡起来可舒服了。”

  “床榻外还围了一张秋香帐,帐角系着四串碧色宝珠琉璃,若你不信,大可亲自去丞相主卧里瞧一瞧!”

  “我已经是丞相的人了!你如今对我做这种事,丞相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乔希玉脸上的调笑渐渐淡了,看着钟淳面上理直气壮的神情,心中竟真升起三分疑窦来:

  这小殿下似乎也不像在扯谎,连丞相帐中挂了几串宝珠都一清二楚……莫非真在里面睡过数回?

  钟淳自然未在扯谎,他变作胖猫儿的时候日日都与那人同寝同卧,对于这些帐中细节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那秋香色的帐中还绣着一幅野凫戏水图,旁边的灯罩上还……”

  似是看见了什么,他话音一滞,面上霍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丞相!!你真的来了!!!”

  乔希玉闻声猛地回过头去,却见身后一片静荡荡,别说人影了,连个鸟影都没有。

  “你……啊!!——————”

  他的手背蓦地传来一阵剜心之痛,面容扭曲地回过头,却见上头直直插着一支雕翎羽箭,整只右手竟已血流如注。

  “……钟淳!!”

  钟淳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冲乔希玉狠狠“呸”了一口:“方才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从你背后偷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骂完人,他便跌跌撞撞地朝方才的那条崎岖小道奔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了丛丛林木之中。

  乔希玉猛地拔出伤处羽箭,赤红的双目阴森地盯着那条山石遍布的小径。

  ……

  “今日天色已晚,回城之途起码要费上一个时辰,丞相不如便在乔家别苑留宿一晚罢。”

  月色中,张鄜漆服高冠地立于乔府门前,神情疏淡地朝乔敦道:

  “多谢乔大人美意,我已唤陈仪备了马车,府中还有事要处理,不便在此多作久留。”

  乔敦捋了捋须髯,面容放松道:“既是如此,便让我唤人送丞相一程罢。

  他本就与张鄜相看两厌,此次宴会也只是和姜家公孙家一道做样子给皇上看罢了,巴不得那人赶紧打道回府。

  “来人啊,快去将丞相的马车牵来——”

  “不必了,这儿距离拴马之地脚程不远,我自己走过去便行了。”

  说罢,一旁的陈仪朝乔敦施了一礼,恭敬地引着自家大人往张府的那辆兽首彩漆画轮车去了。

  张鄜行至车舆前,遣了乔府为他打灯笼的下人,正欲从车后掀帘而入时,忽然望见了脚下空地上散落的几片枯叶,拈着帘子的手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乔府别苑大门前传来一阵钧如雷霆的马蹄之声,一匹雪白卷毛骏马与一匹黑鬃烈马急匆匆地停驻在了张府的马车跟前,蹄身荡起一阵烟尘。

  雪白骏马上的钟戎微笑着朝张鄜抱拳:“见过丞相。”

  张鄜看着他:“四殿下这是在找人?”

  钟戎奇道:“丞相何以见得?”

  “方才在府中便听见了府兵寻人的动静。”

  “噢,原是如此……”

  钟戎面上笑着:“我和希玉是在寻我那不争气的十三弟,希玉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被我岳父惯得没轻没重的。这不?方才和他玩闹时一不小心又将小十三惹恼了,这小十三又赌着气,现下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最近那孩子总是喜欢跟在丞相后头转,没给您添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