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口气太大了,周松柏都忍不住侧目。

  “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名周松柏,曾是北翟宗掌门,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周松柏自嘲的说。

  “前辈,我叫庄越,他是沈倾。”庄越抬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沈倾。

  “没有门派?你俩都是散修?”周松柏疑惑,这俩人的修为都挺精深,基础打得极好,也只有具有正规师门传承,才能有这样的特质。

  在见多识广的人眼里,有师承的正规门派弟子,跟野路子的散修,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庄越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沈倾是正羲宗的,不过他对外的名字叫做沈恩岂。我……我是明光宫的。”

  “正羲宗、明光宫!”周松柏吃了一惊。

  这俩是南境名声极大的仙门,远在北域的周松柏也是如雷贯耳。只不过因为正羲宗跟明光宫的弟子很少会来他们这样偏远的地方游历,他还从没有遇见过。

  “原来竟然是大仙门的子弟,难怪如此出众。”周松柏感叹道,“也是,敢深入险境,调查那邪魔老巢,也只有正羲宗跟明光宫这样硬气的门派,能做到。”

  “不过……”周松柏迟疑的目光看着庄越,“我怎么记得明光宫是个女修大派,什么时候开始收男弟子了?”

  庄越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周松柏只知道明光宫名字却不晓得是个纯女修门派,可惜没能逃过这劫。

  “其实,到现在明光宫也还是女修门派。只不过我是有些特别的原因,才拜入其中。因为原因有点不便对外说,还请您保密。”庄越说。

  “哦,是这样。”周松柏没再多问。

  明光宫一个女修门派,有没有男弟子,关他一个北域修仙者什么事,周松柏对此并不是很在意。

  庄越见他这样轻易的就放弃追问,还有些不敢置信。

  原来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事情,在别人眼中未必重要。

  也许在南境的修仙者的眼中也同样如此。

  没有人规定,明光宫就必须不能有男弟子,只是之前明光只招收女子,所以才是一个单纯的女修门派。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原因。

  修仙界更是少有卫道士、老学究,会揪住这一点攻击。

  若是凡俗王朝中,可能会以此打压、欺凌以女性为主的团体,南境的修仙界却绝对不敢!

  除非,他们想占据修仙界大半江山的明光宫旗下各种店铺,把他们拒之门外;还有联系遍布整个修仙界大小门派的姻亲关系们,拒绝与他们往来。

  唯一会掣肘明光宫和庄越的一点,是庄越作为男子却混迹在女修当中,隐瞒身份,同吃同住。

  即便他只是单纯的上个学、练个功、拜个师,把好友都当做同一屋檐下的室友,没有丝毫越界行为,是纯洁的朋友关系,也会被思想龌龊的人揣测的非常难听。

  “流言止于智者”这种成语,在桃色传闻上,基本不起作用。

  就连这最为难解的一点,也被皮禺山假扮朱碧潮提出的办法解决了。

  直到现在,庄越才完全想明白了俞开玠、皮禺山跟白奉皆的煞费苦心,这个计策的深谋远虑。

  一种无形的枷锁,此时才真正从他的身上卸下。

  庄越大为振奋,用力点头,嗯了一声,道:“是的。”

  周松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可能蓄养胡须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习惯,思考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一边摸胡子,一边想东西。

  俞开玠如此,周松柏也如此。

  “既然是正羲宗和明光宫的高足,那将来能请动渡劫期前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不过,情况还很是堪忧。”周松柏说着,情绪又有些显得低落下来。

  庄越赶紧又说道:“前辈!我跟沈倾有事相托!”

  这一提,是之前没有跟沈倾说过的,沈倾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他没有说话,只附和表示确有此事。

  周松柏有些丧气的说:“去山背面的事就不用找我了,对上渡劫期,我也没用。”

  庄越认真的说:“不是,是一件现在您能轻易办到的事。”

  周松柏有点提起兴趣,“你说说看。”

  “我跟沈倾的任务就是来调查鬼潮的来源与老巢,现在既然知道了,按理说应该回去报信。可是,还有更详细的一些情报,我们不清楚。比如,他不可能孤身一人就造成了席卷南境的鬼潮。他的手下都有谁,数量有多少,下一步什么打算。得到这些情报,才好因地放矢,更好的对付他。”

  “能不能请您亲自走一趟,去南境。将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告诉正羲宗的俞掌门,他正是沈倾的师父。对了,到时候我们还会写一封报平安的信,也拜托您顺带捎过去。”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周松柏想也没有想的就拒绝。

  “为何?”庄越意外,这个要求对周松柏一点都不难。

  虽然说对方是北翟宗掌门,辈分地位比俩人要高。

  但是北翟宗只是北域三仙门之一,轮规模实力都远远比不上正羲宗。有正羲宗掌门弟子的身份在,帮忙送个口信并不显得跌份,更别说还可以借机跟正羲宗掌门见面。

  若是能跟正羲宗搭上关系,无论是之后重建北翟宗,或者是别的打算,对周松柏都是只有益处。

  “我不能走。”周松柏长叹一口气,“这漫天的黑尘,虽然不如那秽土效用强,可若是放任不管,时间长了,我门中弟子的尸体都要尸变了。”

  这却是庄越没有想到的。

  北域人都习惯天葬,甚至大部分北域散修也都习惯天葬。

  只有这三个仙门,可能是羡慕南境修仙者的环境,不仅喜欢用南境来的用品,还会学习那边的风俗。

  北翟宗是实施土葬的,周松柏整日里坐在大树下,除了守墓外,就是按时按日,定时除去覆盖在墓地的污秽力量,避免埋在地下的门人被转化为邪祟。

  庄越之前没有察觉异常,正是因为周松柏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将积蓄起来的污秽力量给清理掉了。

  虽然不明白,庄越为什么想要把周松柏支走,沈倾却是配合的说道:“这也不用担心,前辈。我可以设置一个法阵,隔绝这里跟外界的接触。不仅能将黑尘甚至是秽土的力量挡在外边,还能将这一块小坡地掩藏起来,让外来的修仙者无法发现。”

  周松柏闻言,顿时就是一阵心动。

  他最擅长的是炼器,法阵常见的种类能辨别出来,破解勉强,布置根本不会。

  要是真能彻底遮蔽起来,免去门中惨死弟子尸变的可能,再杜绝外来散修的打搅,可是解决了他一大心病。

  让他能放心的离开。

  给庄越和沈倾送信,说实话,周松柏有点想去。

  虽然悲观绝望,可是他心底还是想给北翟宗上下报仇的。尽管有一丝的可能,他也愿意去试试。

  “你们让我想想。”周松柏此时没有心情再聊了,庄越也只能遗憾的跟沈倾提出告辞。

  庄越提着食盒,跟沈倾刚走出周松柏神识能感知到的极限,就对沈倾说:“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坚持让周松柏去送信?”

  沈倾“嗯”了一声,“太过冒昧,这不是你的性格。若是你真有此意,等巴朗跟步兆青回来,他俩更合适。再不济,还有牟桑他们。”

  庄越笑了下,“你真了解我。是啊,步兆青是最合适的那个。他是南境出身,又有丰富的游历经验,修为也足以应对可能的风险。”

  庄越敛下笑容,严肃的说:“但是,这个人一定要周松柏不可。”

  “哦?为何?”沈倾看他。

  “因为他病了,需要尽快得到治疗。”庄越语气平静的说出这个惊人消息。

  “什么?”沈倾吃惊。

  “情绪低落、悲观消极、封闭自我,这都是他具有抑郁症的表征。人在遭受重大变故,精神打击后,很有可能会得上的一种病症。”庄越解释道。

  也是今天面对面坐一起,近距离交流,让庄越发现了周松柏的不对劲。

  他前生是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是被重点培养的干部,没少被指派参加每年各种传达精神的会议,其中正有加强大学生心理健康卫生这种会。

  周松柏反复表现的情绪消极、悲观、心情低落、逃避等等,每一点都对上了。

  沈倾恍然,“你说的是情志病,七情内伤!”

  庄越刮目相看,称赞他道:“你真是知识渊博,竟然连这么冷僻的内容都知道。”情志病正是精神病的古代说法。

  在他活过的那个世界中,“抑郁症”算是一个很热的热词,被人广泛关注。他是迫不得已,被动的坐在那里,学习过一些概念。

  这个世界可不一样,情志病可是冷门中的冷门知识,沈倾竟然也能在他说出来后,立刻反应过来,这平时是有多么广泛的阅读量啊!

  庄越不由得都有些心生敬畏了。

  “你才是,你的学识更渊博。”沈倾惭愧道,“若不是你提起,我根本没意识到。”

  “好了,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庄越拍了拍他的胳膊,“总之,他出现这种状况的时间还不久,他本身潜意识里还有自救的意识,不然不会对我们提出的送信请求意动。他应该也是模糊意识到了问题,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摆脱这种状态。”

  沈倾点点头,“让他暂时离开这个触景伤情的地方——是个好办法。”

  “嗯,除此之外,给俞前辈的信上,我也会说明状况。请他请一个专业的医师,给周前辈对症下药。”

  沈倾都能明确的说出七情内伤、情志病,说明这个世界也是有明确的治疗办法的。再不济,修仙界的医师还会炼各种丹,总有一款是对症的。

  俩人又继续慢慢往回走。

  庄越说:“我们发现的早,病情虽说看起来是偏重,但是只要知道病症,医治起来就不难。当然,我也只知道皮毛,判断或许不准。”

  “不,你的判断没错。”沈倾边低头看着俩人迈着同样大小的步伐,说:“我观他灵力溢散,境界不稳,有下跌的趋势。他身上无伤,却放任如此,分明心存死志。我起初以为,他是道心破碎,才会如此。 ”

  “嗯,抑郁症严重的情况下,是会自杀的。”庄越凝重的说。

  他还是第一亲眼见到抑郁症患者,那种情绪急速变化反复,悲观消沉绝望,比他以前学到流于表面的知识更加真实深刻,并深受感触。

  “别担心。”沈倾柔声安慰,“从这次交谈过后,他的情绪有明显的好转,一切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以前周松柏是绝望的,他们带给了他报仇有望的曙光,他会紧紧抓住不放。

  俩人漫步走着,全当顺便散心,都打算等明天,再去见周松柏。

  “希望他能给个好消息。”庄越期待的说。

  沈倾干脆伸手拥住他,“会的。”

  他也期望,却是觉得庄越的善良值得被如此回报。

  “庄越——庄越——”牟吉大呼小叫的跑过来。

  打从庄越拿出珍贵的伤药给他的兄弟,牟吉就认为庄越是他过命的朋友了,也不称呼道友了,开始直呼大名。

  牟吉跑的超快,大概是用上了他们独有的逃生秘法,“嗖嗖”地,就冲到了俩人跟前。

  沈倾都没来得及将庄越放开,可见速度有多快。

  牟吉吃惊的看着拥在一起的俩人,还是沈倾及时带着庄越让开,才避免了正面相撞的惨剧。

  冲过头后,牟吉才刹住脚,回过头迟疑不定的看着俩人,不知道这会该不该过去。他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我刚才心情不好。”庄越解释了一句。

  牟吉头脑简单,脑补了沈倾是在安慰他,顿时放下心来,小跑着过来。

  “对了!事态很紧急,庄越快回去!巴朗他们回来了!”

  庄越一惊,赶忙道:“他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牟吉连连点头,“步兆青看起来没事,巴朗受伤挺厉害。你那个药还有没有?”

  “我们赶紧回去!”庄越对沈倾说道。

  沈倾二话不说,带着庄越就飞掠而起,急速向着营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