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神衡安未能完全掌握化形之法时,因龙角龙尾裸露在外常被凡人当做害人的妖类。即使后来遇上无烈,同他一起游历四方,还是免不了遭人白眼。
无烈想了许多办法,然而遮掩并不是长久之计,彼时的衡安毛手毛脚,暴露是常事,被人拿着棍棒追打更是家常便饭。
在某个寒冬,无烈和衡安再一次被村民赶了出来。
下着大雪,冰棱挂满树梢。
他们只好住进灌风的山洞,柴火被雪浸湿,怎么都点不起火。
原本,龙是不会冷的,那是衡安第一次感到冻彻心扉的寒冷。
无烈发着高热,嘴上说着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可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
那样大雪纷飞的夜晚,无烈最后的记忆是衡安丢下他,独自一人走向了树林。
醒来时的温暖吓了无烈一跳。
暖烘烘的屋子,厚重的棉被,还有一只哭红了眼刚刚睡去的小龙。
眼生的村民说:“这孩子昨晚拖着你走了数十里,挨家挨户的求人收留,实在是可怜。”
“他身上还有血,不会是遇上野兽了吧?”
听罢,无烈怜爱地拍拍小龙的背,轻声道,辛苦你了。
“无烈,你看,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第二天,衡安兴高采烈地转圈,龙角和龙尾的确消失的干干净净。
无烈以为小龙修炼有成,心里宽慰不少。他们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下来,有时候望着冬日里和孩童嬉戏打闹的衡安,他想或许不用再带着他过那种飘荡无依的生活了。
直到……
“血……怎么会有血?”
打雪仗怎么会打出血来呢?
“头上是,是不小心磕破了。”衡安心虚地看向地面。
他在撒谎,小龙居然学会撒谎了?
看见血呼呼的脑袋,无烈心疼地用温水替他擦拭。
他心疼他,不得不忍着火气,板着脸严声道:“转过来我看看。”
衡安不敢转身,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无烈。
无烈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很温柔,很细心。
无烈没有把他当成异类,当成不祥之物,他靠近他,向他搭话,与他讲许多有趣的的事。
是没有任何企图的,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若是有一天……他不想了呢?
还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的小龙,提前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
修炼一事不可激进,靠他自己悟道怕是十年百年都要维持现在的模样。
那时候无烈还在吗?还能忍受和他在一起遭人白眼的生活吗?
因此,不妨把事情想的简单一点,若只是单纯地让龙尾和龙角消失……
那一天风雪交加,他在树林里将冰锥磨得尖锐。
一起一落,一朵朵鲜红的花落在雪地上。
疼吗?
比起和无烈分开,这一点疼算什么?
他捧起洁白的雪,将还温热的断尾和断角埋在了雪地里。尽管只有一瞬间,那阴蛰的眼神印在冰晶上,触目惊心。
“转过来。”
无烈再次厉声道。
龙的再生能力真的很强,断掉的尾巴总能很快萌生。可他不想被赶走,再也不想看到无烈生命垂危,虚弱得要碎掉的场景。
于是,他拼尽全力地掩盖一次次地拔除碾碎,默默忍受着骨血分离之痛。
他尾椎处血肉模糊,亮晶晶的鳞片变得乌黑,附在血洞旁,十分可怖。
要是被发现了,你会害怕的吧。
“我不要!”衡安执拗地甩开他,拔腿就想往外跑。
挣扎中,一盆热水泼洒在地上。
“衡安,你是想要离开我吗?”无烈平静地问,“我说过,若是有一天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
简单的两句话,把衡安吓得嚎啕大哭。
“怎么了?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在村子里的生活,想要回山里了。”无烈吓了一跳。
流血受伤都不哭的小龙,现在竟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衡安扑过来,伏在他膝上抽噎着,“我给你看,我什么都给你看。”
半大的孩子哭成泪人,哭得精疲力尽倒在他怀里睡去。
无烈顺势解开了他的外衣,浓浓的血腥味藏都藏不住。
虽然设想过许多种可能,揭开里衣时,他的手指僵了许久。
心痛地难以表述。
稻草和破布简单地系在腰上,香灰和血凝在一起,粘在皮肉上厚厚的一层。创口整齐地不像话,不知有多大的决心,才能有这样干脆利落的伤口。
“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
当天夜里,无烈带着衡安离开了村子,继续起了漂泊无依的生活。
“只要不停地走下去,总有可以接纳我们的地方。衡安,答应我,无论何时,无论是为了谁,都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
“衡安……”
骨剑的碎片发出关于过去的呓语。
“怀念吗?”银发问。
“没什么可怀念的。”
霍玄钰横抱着白辰,慢慢地靠近着骨白的碎片。
“对我来说,重要的事唯有当前这一件。”
缅怀过去毫无意义,当他接下“上冠”的名号时,就注定了他要去完成衡安未完成的伟业。他没有时间去悲痛,更没有回头路可走。
小狐狸额间闪着金光,和骨片共鸣着,银发仔细观摩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光是小狐狸身上坚不可摧的保命金光罩,在骨片的作用下,白辰记忆深处的一层封印逐渐显现出来,看上去非常牢固。
封印的力量来源于谁,显而易见……
银发小声问道:“这个应该不能解开吧?”
霍玄钰给了他一个堪称凶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动一下试试?
多说无益,银发没想到,玉石也能生出一腔温热的心来。
他默默地看向沉睡的白辰,并不觉得一无所知的小狐狸有多幸福。
相反,他觉得他很可怜。
被隐瞒,被保护,所有的选择权都在别人的手里。
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倘若有一天,全部的事实摊开在他面前,活在虚假之中的他,还能走的出来吗?
多可怜啊……
银发瞥了霍玄钰一眼,他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想靠近的人是他,将人推开的是他。
付出真心的是他,冷漠无情的是他。
一时之间,银发竟不知道他这样别扭的性格是像谁。
“时至今日,你还是认为,什么都不让他知道,是为他好吗?”
“这是我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了。”
“可是你怎么办呢,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对你最残忍的办法。”
“苗林陌在与你做这场交易之前,何尝不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无尽折磨?他不是依然义无反顾地应下了吗?”
骨片停止转动,白辰落回霍玄钰的怀抱中。
“同样的,只要是为了他,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我都会应下。”
与此同时,龙型的印记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纯白的光芒下,印记尾端的缺角越发明显。
“你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么多?”银发震撼道,当初衡安的神力碎成数千片。若是不用『容器』,如何能在茫茫人世中找齐大部分?
“好像只差一点。”
“最后一片,在邺城的皇宫之中。”
霍玄钰闭上眼,等待力量的涌入。
“等到神力集齐之时,就是凡人霍玄钰的死期。”
什么与天帝不和,什么下凡历劫,统统都是托辞。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瞒着所有人,找寻衡安遗落凡间的神力。
不能再久留了,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九华察觉的可能。那位天帝素来喜欢化繁为简,是绝不可能放任他实行心中所想。
霍玄钰忍不住蹭了蹭白辰温软的侧脸。这一次,会是他最后一次在凡间现身。
好多次,好多回,当我总忍不住看向你。会想你发间的落花,会想你飞扬的衣角,会幻想着有一天,你我能再次相遇,重新认识一番。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不行,不可以想了,再想的话,就舍不得走了。
片刻间,霍玄钰的手上多出一柄缺口的长剑,纯净的光芒将数千躁动的黑影包裹,再割裂。
至此,巫祝族作为“人”的雏形在气泡中萌生。
“由骨剑的净化之力护航,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所有死去巫祝族都可保留原有的魂魄转入冥土,由日月轮裁定功过,进入轮回。”银发的身体渐渐透明,他本就是衡安的分身,只为意识中的执念而生。
狭间靠骨剑碎片维持,力量回收之后,巫祝族得以圆满,执念消失,这个地方没必要存在,他也会随之消散。
“我的使命完成了,希望你同样能完成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