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钰记得,母亲曾抱着他在院中的古樟下荡秋千。
童谣入耳,鸟鸣阵阵。
有父母的陪伴,成群的好友,无忧的时光。
霍府是受人尊敬的百年将军府,他自然是最尊贵的霍家小公子。
后来呢?
后来母亲去世,他不过七岁,尚不能理解生死离别之痛。只记得一个晚上过去,父亲的鬓边白了,霍府多了许多穿白衣的人。
那一天看向他的人,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怜悯。
在那之后,父亲把他交给府中下人带着,自己越发的忙了。有时候去巡查州府,有时候去南境远征,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懵懵懂懂,跌跌撞撞,霍玄钰艰难地长到了十五岁。
这一年,父亲因为伤痛过多不能外出,在家休养了整整一年。
风向很快变了。
他父亲的叔伯,兄弟早些年都战死沙场,只余他们这一支。偌大的霍府,却空荡无人。
恰逢皇子夺嫡,党争的漩涡卷向了那些不肯攀附的人。这场火很快烧到了霍府,他的父亲是个纯粹的武将,在朝廷上早就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父亲因病痛而沧老,皇帝的雷霆之怒随时随地会在落在他们父子身上。
到那时,霍府百年的荣耀又该如何呢?
他必须站出来。
练武很苦,一天下来骨头像是被人打散了重装。银枪很重,浑身淤青是常事,新的覆盖旧的,上好的药膏也不管用。
他没有时间去慢慢成长,他早就不是众星捧月的霍家小公子了。
他必须在皇帝彻底被激怒前,担下霍家的一切。
可惜烛光不暖人,庭院深深。
时隔多年,霍玄钰又回到了霍府,回到了这个还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面目狰狞的庭院,布满蛛网的祠堂,灰尘漫飞的武器库。
古樟不见了,留下枯朽的树桩,似乎在控诉。
最终,他连缅怀的资格也失去了。
真冷啊。
霍玄钰跪在祠堂外,任凭寒风割裂身体。
真是冷彻心扉。
“霍玄钰,你是傻子吗?!”
白辰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劈下,随着而来的还有一片厚重的黑。
“你要是冻死了怎么办!”
霍玄钰惊奇地抚着身上的玄色披风,洁白的毛领柔顺又温暖。
这个质感……
白辰居高临下:“别想多了,兔毛而已,路上随便买的。”
小狐狸的脸颊绯红,眉毛扬了起来,粉雕玉琢的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霍玄钰心中一软:“那也多谢了。”
“那个毛领……”白辰小声哼唧道,“毛领用了一点点我掉下来的毛,只用了一点点。”
给他住处,给他吃食,给他御寒的衣物。
白辰知道如果没有这些,他在人间的日子会非常艰苦。
他是知恩图报的好狐狸,当然不能白拿别人的好处。这一点点狐狸毛用在披风上就如同春日降临。
子时将至,风声凌冽,呼啸着赶走旧的一年。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你会陪着我吗?”
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是长达十年的孤苦困顿,是寂寥暗夜里无尽的忍耐,是久无回应中消逝的渴求。
白辰俯下身,郑重地承诺:“我陪着你。”
霎时,璀璨的烟花在高空中炸开,火焰的颜色点亮夜空,亮如灿阳。
闪烁的光映在两人身上,明灭之间,霍玄钰俊逸的脸庞占据了白辰视野的全部。
丰神俊朗,不怒自威,倒是有几分上冠的风采。
白辰愣了,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起那个坏家伙。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声音轻落在耳侧,白辰的肩膀上平白多了一份重量。
“稍微扶我一下,跪久了,腿有点僵硬。”
“你的手好冰。”白辰帮他拢好披风,“还冷吗?”
“不冷了。”
你一来就不冷了。
霍玄钰浅笑着,眼里是少有的温柔。
“白辰大人来找我,只是想陪我守岁吗?”
“啊!”
白辰惊呼,情急之下几乎是贴着霍玄钰问:“那妖怪呢?你抓住了吗!?”
他都糊涂了,以为出完主意就万事大吉。一时没想到今日是第七日,要是霍玄钰提前把凶手抓回去怎么办?!
“还没呢,你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当然着急了,谁知道提前抓会不会影响后面的因果。
白辰咬唇,正想找个理由去看看,忽然余光里的火光大起。
不是夜空里贺新春的绚烂烟火,是落在地上的烈火,在霍府里熊熊燃烧,火光冲天。
竟这样不巧?
霍玄钰皱眉:“我去看看。”
“我也去!”
白辰紧随其后,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着火的方向是霍府的库房,霍玄钰赶到时,秦宁已经在现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两队人。
一队救火,一队抢货。
“怎么回事?”
霍玄钰责问道。
白辰在他身后隐约感到了一丝压抑下去的怒气。
就如秦宁说的一样,霍玄钰从不轻易表露内心的想法。外人看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便以为他就是这个样子。
“是城中烟花的火星子落到了柴房,晚上风大,火一路烧到了与柴房一墙之隔的库房。”
“这样潮湿的环境,火势怎么会蔓延的这么快?”
“属下同将军想的一样,来时先往柴房跑了一趟,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秦宁亮出几根干燥的茅草。
霍玄钰靠近嗅了嗅,笃定道:“是猛火油。”
秦宁点头:“有人蓄意纵火。”
白辰猛拽霍玄钰的披风:“将军,丽妃娘娘的宝冠……”
秦宁看出白辰的担忧:“宝冠不在库房。”
“不在,那在哪里?”
霍玄钰压低声音道:“笨狐狸,那宝冠是御赐之物,带出宫一次已是破例,怎么可能留在我的府邸里。”
白辰愕然:“那我们怎么捉那只狸妖了?”
“狸妖?”秦宁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白公子怎么会觉得那是一只狸妖呢?”
白辰躲在霍玄钰身后慌得直冒冷汗。
“秦宁,不得无礼。你留下继续灭火,我和白公子还有事相商。”
说罢便拉着慌乱紧张的白辰扬长而去。
“我没有故意要瞒着你。”
白辰弱弱地解释,他实在是害怕,他害怕失去霍玄钰的信任。
霍玄钰脚步一顿,回过头一看。
白辰正低着头,像是在等待审判。
“我知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白辰大人心里其实非常想帮我,但你也有自己的规矩有守,对不对?”
霍玄钰捏着白辰的脸,让他仰起头。
“抬头看看我,我没有责怪你,相反的,我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白辰越听越糊涂:“谢我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