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时很需要注意力,另一位指挥官的精神域情况实在太糟糕了点,丹郁在那边消耗了许多的精神力,状态已经没那么好了,此时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为余悸舒缓精神域上,思维也就稍微迟钝了一些,后知后觉的。

  起先他甚至有点没懂余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慢慢反应过来了,可又有点想不起来,余悸究竟什么时候那样说过。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丹郁看起来有点怀疑他,“其实你根本没想起来放在哪里,你是在故意拖延,不想给我。”

  故意拖延,倒是没这个必要。虽说余悸确实没想起来,可基本能确定是在那里了,丹郁的脑回路,可真让人好奇,好奇到,余悸甚至问了一问:“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让丹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迷茫了起来,后来丹郁低低地说了一句:“是啊,为什么呢……”

  丹郁是在问他自己。

  余悸听见了,于是也这么问:“是啊,为什么呢?”

  丹郁:“……”

  余悸有假期,他没有,他得继续留在这里疗愈另一位指挥官,这不是余悸操控的,所以也就不是故意拖延的,这意味着余悸或许并没有不想给他的意思。丹郁很轻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了,继续为余悸舒缓起来,可过了没一会,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我也去?”

  “你一个人不可以去吗?”

  “是不认识去那里的路吗?”

  “还是那里的走廊太黑太空旷所以你害怕了?”

  “……”

  阴阳怪气的本事还真不小。余悸笑了笑,没说话。

  这座哨塔遭到了一点轻微的损坏,休息舱的隔音效果变差了一些,入夜之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在里面也能把雨声听得很清楚。

  这样的雨声让人觉得舒适,余悸看着不断打在玻璃窗上的水痕,突然出声:“你那个孤儿院的弟弟……”

  丹郁抬眼看他:“嗯?”

  “他叫什么名字?”余悸问。

  “我不记得了。”丹郁移开眼,也看向了玻璃窗的方向,缓缓说道:“名字不记得了,模样我也不记得了。”

  一觉醒来,弟弟消失了,两个人相关的记忆也开始褪色,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一切都在脑海中剥离。他仍然记得那天醒过来,他到处找人,找不见,抓着孤儿院的每一个人不断地问:“他在哪?你看见他了吗?你不记得他了吗?就是他啊,就是那个……”

  可是……“他”,是谁呢?

  他不知道。他说不出他的名字,描述不出他的长相,但他跟那个人之间的所有记忆,他都是记得的。他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他的消息呢?”余悸又问。

  覆在手臂上的力道紧了一下。

  余悸垂眼看他,慢慢说道:“不记得他叫什么,也不记得他的模样,你跟他只有小时候的一小段共同回忆,他也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孤儿院的小孩那么多,后来走的走,散的散,即便消失的方式和他不一样,但也都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

  “那么,究竟为什么,你偏偏那么在意他呢?”

  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一直以来,丹郁说的那些话,都不足以支撑丹郁必须要找到那个人消息的理由。可跟上次一样,丹郁沉默了,可同时,似乎也陷进了某段回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是,你在意他,可能他一点都不在意你。在你四处寻找他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完全把你忘了,他甚至很可能一直都过得很肆意,又或者,万一他后来回来了,但他恶事做尽,已经变成了……最坏的那种人。”

  说着说着,余悸笑了起来,眸光重新汇聚,对上了丹郁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到丹郁的眼神很幽怨。

  然后丹郁有些愤愤地说:“你一个人去把那份资料拿来给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余悸还是笑:“可我又不想知道了。”

  丹郁:“……”

  丹郁:“你这个人……”

  丹郁被气得说不出话。

  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没有停,甚至还愈发有变大的趋势,后来连续几天也都是这样,雨下个不停,空气里全是湿气。尽管雨下着,可其实也不会影响星船的飞行,丹郁在又一次调着营养剂走进休息舱的时候,就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你真的哪也不去吗?”

  正漫不经心处理待办军务的余悸抬起眼,瞥了丹郁一眼,很快又重新看向面前的投屏,“那要是我去了,这些待办你帮我处理吗?”

  丹郁:“……也不是不行。”

  余悸又看了他一眼。

  但这一眼,目光聚焦在了丹郁手里的水杯上,余悸接过水杯,随手把通讯器朝着丹郁一扔,然后站起身,一边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边对外面的助理说道:“去,帮我安排回主城的星船。”

  丹郁握紧通讯器,笑意染上眉梢:“你会去白塔吗?”

  这话问得还是一如既往的试探。

  余悸:“猜猜看。”

  离开前,助理拿了个通讯器给他,余悸问:“你的吗?”

  “丹郁的,”助理说:“我给他的通讯器加了权限,这上面也能收到指挥处消息,您带着这个走,问题也不大。”

  余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通讯器其实是一个相对私有的东西,余悸不介意把通讯器给丹郁,是因为他的通讯器里没有什么秘密,最多也就是遏兰衡会给他发两句无关痛痒的慰问,但每次也都被他给清除了,至于其它的,倒还真没有。

  可他没有,不代表丹郁没有。

  看着掌心里的通讯器,余悸不经意地压了压眸光。星船缓缓上升,余悸垂着眼睛往一点点缩小的哨塔看过去,标注着“五十一区”这几个字的哨塔困在雨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哨塔离他越来越远,他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辗转好几个月,终于再一次回到主城的感觉,还挺不错。从星船走下来,看了眼白塔,又看了眼对面的军事学院,视线移开的时候,还顺带着扫了眼远处的街区。

  生活在主城的人,可真是幸运。

  连余悸都不由得这么想。

  一回别墅,就收到了遏兰衡派人送过来的几枚戒指,余悸随手拿起一枚戴在手上,点评道:“还是太素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过得十分地闲散惬意,指挥处发来的各种消息里,也都没有要紧的事,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假期。假期的最后一天,他洗完澡后,在花园里闲逛了会儿,坐在了花墙前的吊椅上。起先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看花朵,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眼看向了身侧的位置。

  吊椅在空中晃啊晃,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拿出了通讯器,然后点开。

  随便划了几下,他莫名一笑。

  空白程度跟他的通讯器有得一拼。

  但划着划着,他的手停住了,他看到有个空白的通讯号被标注了不一样的颜色,置顶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那个通讯号显示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上线过了。

  他奇怪地点开,里面的消息记录一弹出来,看得余悸微微一愣。

  这是他那个随便弄来的专门联系丹郁的号。

  丹郁竟然没有删掉,里面的消息也是,竟然每一条都还在。指尖在投影上轻轻捻过,看着看着,余悸关掉了通讯器,站起身,往他的私人星船走去。

  驾驶员收到的目的地是白塔。

  就这样,余悸去了白塔的公寓。一进去就看到了搁在床上的资料。

  果然被他放在了这里。

  资料上有一层淡淡的尘埃,余悸走过去把它拿起来,轻轻抖了抖,灰尘飘散在空中,惹得余悸皱起了眉。他侧了侧头,注意到整间公寓也是布满了尘埃。

  这些尘埃竟让他莫名有了种此去经年之感。

  突然,一道震动从掌心传来,很轻,就一下。

  是通讯器的紧急消息通知。

  余悸随手点开,消息界面弹出来,“五十一区沦陷”、“指挥官牺牲”、“放弃五十一区”这几条句段尤其惹眼,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指尖猛地一紧,手中的资料也被他抓得破损开来。

  五十一区沦陷了,那里的指挥官牺牲了。

  掩在通讯器那头无法接通的提示音里,是指尖不受控制的震颤,和后知后觉的心悸。

  与此同时,白塔的指挥处。

  助理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指挥处:“我说!立刻!安排救援!”

  “危机等级太高了,”文职人员调出监测数据:“五十一区不符合立即救援的要求。”

  “基地沦陷后就立刻降到了C级,区区C级,你管这叫等级高?”

  “C级还不高吗?”助理的声音大,文员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很气恼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当上指挥官助理,跟着指挥官处理过几次A级危机,B级危机都当家常便饭,所以就以为C级什么都算不上?那些危机是你处理的吗?你以为你搞得定C级危机吗?”

  整个指挥处会议,只有他们两个在吵架,参会的其他人都坐在下面一言不发,就算偶尔有发声的,也是支持文员的。助理觉得跟这些不前往战区的人真是无法沟通,于是也调出实时数据,“目前所有基地情况良好,不存在战力紧缺的问题,五十一区沦陷的时间不长,危机等级又一直在下降,不现在安排救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行!”

  话音刚落,会议室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突然袭来,有什么看不太见的巨大怪物也突然盘踞在了整座主城上空,正盯着这间会议室看,天色也因此添了抹诡异的绯红。

  危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会议室瞬间噤声,依附在所有人身边的精神体都被迫散了干净,余悸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步步逼近文员,文员被吓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在余悸慢慢走近的过程中,他几乎动也不能,只能看着余悸越走越近。

  余悸走过来,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往墙上一抵,“安排救援,就现在。”

  语气很轻,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可眼底的黑暗却几乎要把人湮灭。

  “是、是……”

  敢说一个“不”字的话,文员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后来,文员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去安排救援事项,紧接着,余悸离开了会议室。

  压迫因为余悸的到来而来,也因为他的离去而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