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郁傻了一下。

  从来没有见过的页面出现了,学员账号为什么会在别的设备登录?

  这可是学员账号,要验证身份才能登入游戏的,他拿起通讯器,困惑地看了浮在空中的文字好几眼,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重新登录”的按钮上轻轻点了一下。

  星河再次出现,取代了黑暗的空间,丹郁奇怪地挠了挠头,视线在浮动的星光上游离,正在他疑惑的时候,突然,手中传来震动,星空再次消失,转而代之的仍旧是刚才的页面。

  “学员账号已在另一个设备登录!”

  丹郁皱起眉,再次按下“重新登录。”

  星空重新出现,而不过片刻,通讯器又震动了一下,星空也又一次消失了,浮在空中的仍旧是那几个文字。

  他的账号又一次被顶下去了。

  于是他再一次重新登录,然后紧紧盯着通讯器,可很快,星空也如预想一般消失,他的账号还是被顶下去了。

  就这样,他一次次重新登录,又一次次被顶掉,反复几次之后,望着这几个字眼,他就没再继续顶号,而是停了一停。他翻身起床,抬手覆住后颈,忍住不适与眩晕,起身翻找带着余悸信息素的阻隔贴。

  他翻了好半天,才在枕头下摸到他带过来的阻隔贴。为了防止意外,他带了远超过平时需求的数量,可是这一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遗症突然就犯了,对信息素的渴望似乎有比之前严重的趋势,导致他用了一张又一张,把上面的信息素都消耗掉后,却总也没个缓解。

  等重新贴好新的阻隔贴后,他才慢慢躺回去。拿着通讯器想了一想,指尖在“重新登录”的按钮上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按,紧接着,他立刻点开账号界面,试图把对面的登入权限给取消。

  可指尖刚要点进权限撤销界面,“学员账号已在另一个设备登录”这几个大字就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丹郁:“……”

  同样黑暗的另一间房间。

  通讯器半陷在地毯上,投出的星光歪歪斜斜地浮在半空,余悸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双手自然垂落,浮动的微光打在他的手上,好似托着一整片虚拟的星空。

  他就静静地站着,看着半空中的投影画面从星空变成文字提醒,又从文字提醒变成星空,来回往复几次之后,就保持住了一片星空。

  那段文字提醒再也没出现过。

  他垂了垂目光,视线静静地垂落在地毯上的通讯器上,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猛地传来。

  他转头看了门一眼,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开门,面无表情。

  深渊游轮之所以一直被推崇,就是因为它立好了规矩,不论是谁踏上这艘游轮,都要遵循里面的规则,游轮的主人永远不会偏私。在那些繁杂的规定里,其中一条便是,谁也不能来上层贵宾区打扰里面的客人。

  所谓不能,既是不可以,也是上不来。

  那么,在以上规矩的限制下,这个人是怎么上来的?不光顺利上来了,还一脸不悦地准确敲响了他所在的房门。

  走廊隔着很远才悬挂着一盏水晶灯,光线不是很好,似乎还被刻意调暗了亮度,距离这里最近的一盏灯离了好几步距离,暖黄色的光晕打在墙壁上,然后模糊不清地扩散开来,以至于灯光从眼前人的身侧投过来,也仅仅只是堪堪照亮了一点轮廓,看不太清脸。

  可这张脸,他又实在熟悉,不需要借助那点微弱的灯光,只需要看到一点轮廓,他就能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可其实他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这个人会出现在深渊游轮上,也意外……现在。

  外面的人微微仰头望着他,皱着眉,问:“你顶我账号干嘛?”

  看来是来问罪的。

  视线在丹郁身上不经意地打量一眼,移开目光,看向空洞的墙壁,声音平淡,“我没有。”

  丹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欲言又止了一下,然后拿出通讯器,把账号被顶的页面拿给他看。证据就在这里,无可反驳,丹郁有些气闷地问道:“那这上面是什么?”

  余悸一开始没说话,丹郁以为他是心虚了,但一抬眼却又发现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不出心虚,也看不出在思考,甚至目光只是淡淡地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位置。

  倒像是根本没听他说话。

  他后面只有墙壁,墙壁上空无一物,连用于装饰的艺术画都没有悬挂一张,他不知道余悸在看什么,但他又实在纳闷,于是也回头看了一眼,两眼,三眼。

  可那里就是什么也没有。

  丹郁奇怪地回过头,有些凶凶地警告:“你不准再顶我号了。”

  余悸这才垂下眼,眸光浅浅地落在丹郁的通讯器上,说:“我没顶,是通讯器坏了。”

  丹郁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盯着余悸看,余悸掀了掀眼帘,对上这道目光后,微微侧开了身体,让开路,说道:“自己看。”

  可是房间里能看到的,仅仅只有投洒在空中的点点星光,耀眼得简直是罪证的具象。

  丹郁狐疑地看了眼里面,最终注意到了掉在地上的通讯器。他迟疑了一下,也侧过身,刻意保持着跟余悸接触不到的稍远一点的距离,然后侧身走了进去,俯身捡起通讯器。

  他在上面试着按了几下,界面没有反应,然后又用自己的通讯器重新登入账号,而结果确如余悸所说,是通讯器坏了,他的账号,是余悸的通讯器自己顶的。

  余悸没有说谎。

  “……奇怪,是触屏哪个位置被什么压到了吗?”

  听到这道声音,余悸微不可见地压了下嘴角,然后环抱双臂,就着门框倚靠过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等着丹郁出来。可自从丹郁那句恍如自言自语的声音消散之后,里面就没有再传出什么声音了,余悸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等到丹郁出来,就转头往里面看。

  一眼看过去,看到的是丹郁蹲在地上,正在捣鼓他的通讯器。

  莫名的,余悸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没有什么弧度,也没有笑意。他收回目光,往走廊扫了一眼,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拐角似乎有根白色的尾巴,就关上了门。

  关门声不大,却也是有声响的,但似乎并没有引起丹郁的注意。

  他缓步走过去,走到床脚的位置坐了下去。微光打在丹郁的脸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交错在屏幕微光下一颤一颤的睫毛,以及眼尾那抹沉入夜色、却又因为微亮的光芒而看起来带了点红的深色伤痕。

  丹郁在很认真地捣鼓他的通讯器。

  看着看着,余悸忽然说:“你东西掉了。”

  丹郁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下意识朝身侧看了看,注意到一团叠起来的纸张后,他把它捡起来揣进兜里,然后继续捣鼓起了通讯器。

  捣鼓了没一会儿,丹郁的动作慢了些,突然问:“为什么会选禁闭区那位314号的资料寄给我?”

  很意外,他以为丹郁回过神来后,会直接开门走掉。

  “因为查不到他的任何身份信息,查不到他从哪个人类基地出生,也查不到任何成长记录。”

  如果身份信息调查没有出错,那么这个人就很像是突然出现的。和丹郁想查的突然失踪是一个道理,不是吗?

  说到这里,余悸停顿了一下,问:“你没看他的病历记录吗?”

  丹郁抬眼望他:“什么病历记录?”

  “他在精神病医院的存档,”余悸说,“看来是没寄给你了。”

  “里面说了什么?”

  “一些天马行空的记录,其中有段自述,具体写的什么我有点忘了,大概意思是说他和一种叫做‘系统’的东西做了什么交易,那是超出这个世界理解的非自然存在,但他能力太低,没能达成系统的要求,所以被放弃了。”

  丹郁想了想,问:“精神病院的记录?”

  “是,精神病院。”余悸点头:“可我觉得,说不定他说的是真的。”

  丹郁垂下头,继续调试通讯器。

  余悸耸了耸肩,“看来你是不信了。”

  丹郁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把他的病历记录给我,我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信与不信,我自己会判断。”

  “可以。”余悸答应得很快。

  “那你,”丹郁再次抬眼,“什么时候给我?”

  然后继续问道:“可以不要再是二十五天后吗?”

  余悸垂眼跟他对视,不到两秒钟时间,丹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收回目光,小声说道:“知道了,二十五天就二十五天。”

  调试通讯器的动作加快了些,动作也重了些。

  可他其实从一开始就不用管什么通讯器的。

  余悸看着他捣鼓,过了不知道不久,起身走到窗边,随手拉开紧闭的窗帘,背对着他,说:“别弄了,回去睡觉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不知道丹郁是不困还是怎么的,但是太多次了,总是一整晚一整晚地耗,连他放丹郁走的那天也是,也是耗到天亮。

  现在他不想耗了。

  他就站在床边,等着丹郁离开,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再听到身后传来一丝声响,连捣鼓通讯器的声音也没有再听到。

  他慢慢回过头,看到丹郁蹲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床沿,眉头微微皱着,脸色惨白地望着他,眼睛看起来有些泛红。

  然后他听见丹郁声音哑涩地说:“……我腿麻了,有点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