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太急了,急得有点慌不择路,丹郁拉着余悸走在空荡又四通八达的封闭走廊上,走着走着,丹郁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然后停下脚步:“往哪儿走啊?”

  他迷路了。

  所以余悸真的觉得丹郁不聪明。

  “你的精神力这会不用,”余悸有些无奈,“是准备留着回去继续砸东西吗?”

  丹郁恨恨地看了眼余悸。

  “我是担心禁闭区有什么特殊设备,随便使用精神力的话,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说是这样说,可也不妨碍他立刻就释放出了精神力。丝线一般的触须绕着整座禁闭区回溯,勾勒出所有通道,很快,丹郁转身越过余悸,拉着他往唯一正确的道路快步走去。

  最终在第一批研究人员到来之前,成功离开了禁闭区。

  回到星船之后,余悸在选择目的地的时候,目光在白塔和别墅这两个地址之间游离了一下,停顿不过一秒,就选了别墅。

  他问过丹郁了,回哪儿,丹郁给他的回答是,“回家。”

  有点意外,对于那个地方,会从丹郁嘴里听到这样的叫法。

  ……家。

  那样的地方,也可以被称为家吗?

  这两个字好像有种奇怪的牵制力,让他开始回想起丹郁当时说话的语气,声音,和握过来的,掌心的温度与力道。

  温暖的触感似乎还在蔓延。

  然后余悸缓缓抬起手,把这只被握过的手放在眼前看了起来。

  丹郁趴在玻璃窗上,望着远去的禁闭区。天色一点点变亮,光罩之外的空气状态似乎格外好,从天边投过来的颜色,是很浅淡的淡青色,有点像东方之既白一样的颜色,不过没那么漂亮。

  这里的天空总是带着几分污浊。

  世界是污浊的,人心也是。

  丹郁回过头,余悸的眸光淡淡地落在眼前的手上,在那只手虎口往下一点的手背位置上,是一个月牙状的新伤口,血迹明显,已经干涸成了深褐色。

  那是他掐出来的伤痕。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丹郁慌了一下,他下意识把余悸的手压下,挡在掌心下,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带我进去?”

  他有点不确定余悸会不会记仇,他得转移掉余悸的注意力,因为余悸好像并没有在看那道伤口。

  余悸转头看向丹郁,看起来兴致缺缺,“看你表现。”

  好像又回归了某种程度上的原点。

  为了能进到禁闭区,将再次被掌控,丹郁一下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心情开始低落下来,忍不住说道:“什么看我表现,是看你心情吧。”

  不可否认,这是余悸的行事风格。

  余悸还是盯着丹郁,眸光落在眼尾的那道伤痕上,看了不知道多久,又突然错开了目光,看向了丹郁的眼睛,说:“或许你可以试着抱我一下。”

  说不定抱了,就会告诉你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余悸惯常的把戏。

  丹郁抬起眼,回望着余悸,四目相对:“可你只说了抱你,没说抱了就会告诉我。”

  余悸轻笑:“变聪明了。”

  所以就是说,丹郁这脑子时好时坏的。

  也可能是天亮了,新的一天到来了,看到了点微末的希望,内心的阴霾也因此散去。余悸收回目光,把丹郁的手轻轻拂开,然后倾下身,准备把之前那本书抽出来看,可他刚一伸出手,腰部就被环住,丹郁贴过来抱住了他。

  余悸的手停在半空中,没再往前一分,丹郁在他的脖颈处蹭了一蹭,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余悸垂下眼,视线落在丹郁的耳根处。

  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原来丹郁也能做出这种事,假装屈服,假装取悦人。可能是为了奖励终于又开始知趣的丹郁,所以余悸给了回答。

  “一个月后。”

  但是丹郁叹了口气,情绪不上不下,小声呢喃道:“好久啊……”

  大概是心里这么想,不小心说了出来,所以声音格外地小,小到很容易忽视。然后丹郁听见余悸说:“那就二十九天后。”

  丹郁愣了一下,随即就把余悸抱得更紧了些:“还是有点久。”

  余悸说:“二十八天。”

  “还是太久了。”

  “二十七天。”

  “还是久。”

  “二十六天。”

  “还是久。”

  “二十五天。”

  “……”

  说着说着,丹郁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余悸不可能容许他讨价还价,最后很可能会直接加上一句冷冰冰的“我是说叠加的天数。”

  他对余悸这个人完全没有信任可言,总觉得余悸会在任何地方给他挖坑,于是丹郁没再继续,而是说道:“你真无聊。”

  余悸似乎笑了一下:“你也不赖。”

  然后抬起手,覆在丹郁的脊背上,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这是一个用于安慰的动作。

  丹郁有些奇怪,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丹郁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在做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的时候,余悸基本言出即行,至少在他的印象里是这样的。可时间往回倒一点点,在光线昏暗的别墅里,余悸懒洋洋地坐在吧台旁,单手撑着脸,用一种很随意却带着威胁的语气对他说:“你以后再也没机会出去了。”

  他为这句话感到绝望。

  因为他知道余悸真的会那样做。

  可是就在下一刻,说了这句话的余悸就突然把他带了出去,不光带了出去,还带去了他最想去的一个地方。如果余悸想用这一点来牵制住他,是可以说得通的。

  可就在这一瞬间,在余悸恍如安抚一般抚摸他的后背的这一瞬间,丹郁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另外的想法。

  但丹郁不敢深想。

  这个想法太疯狂,也太要命。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那一刹那,他全身好像过了一趟电,最后哪怕电流渐渐消逝,心上凌乱的战栗也无法停止。他只能窝在余悸的怀里,将这个可能性一点点压下去。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远远超过了余悸平时出门的时间,而看余悸那散漫的步伐,似乎也是不打算去白塔了。

  丹郁走在余悸的前面,三步一回头,可在即将进入大门的前一秒,远远走在前头的丹郁又停下了脚步,开始往回走,停在余悸的面前。

  余悸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丹郁说:“我现在不想进去。”

  余悸看了眼别墅,又看了周围一眼,然后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远一点的地方,那方向是后花园,余悸说:“那就去那边转转。”

  正好是鲜花盛开的时节。

  靠边一点的地方有个休息区,后面是堵花墙,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植物园,那里搭着一个稍长一点的吊椅,椅子一晃一晃,余悸就坐在那上面。

  他坐在长椅在靠边一点的位置,手肘抵在扶手上,单手撑脸,另一只手则是时不时划动一下从通讯器投出来的全息屏幕。

  正前方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些吃的,丹郁在园子里走走逛逛,每次经过这里,都会从桌上稍点吃的走。

  后来也许是累了,丹郁就在小木椅上坐着,可能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垂着脑袋抠手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进到别墅里去。

  最后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视线突然挪到了余悸的身上,看着那张在空中轻轻摇晃的吊椅,他似乎也有点心动了,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另一侧。

  吊椅摇晃的幅度不大,轻和,温柔,让人昏昏欲睡。

  丹郁顺着椅背倒了下去。但他倒的姿势不对,坐姿也不太对,浑身都不对劲,翻来覆去好几下之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椅子还是不够长,他的头无法睡在椅子上。

  他重新坐起来,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抓了抓头发。就在这时,余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枕这里。”

  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目光是看着眼前的信息屏的,丹郁盯着余悸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就顺着他的意思枕了过去。

  偌大的后花园,不管是修剪花枝,还是洒水,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都只看见管家一个人走在里面的身影,丹郁侧躺着看管家走来走去,突然问道:“他的工作内容这么繁重吗?”

  发送完一个陷入困境的基地的向导支援排布计划,余悸说:“因为你在这里,别的人不能看到你。”

  丹郁撇了撇嘴,不高兴地冷哼一声,然后伸手从桌子上摸了个果干,一口一口咬着吃,从他的表情看来,这果干似乎有些酸涩。在吃完这枚果干之后,丹郁的眼皮就开始时不时下垂,看着像是困了。

  等到余悸处理完一些要紧的军务,再次垂下眼,就看到丹郁果然睡着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是轻颤着的长睫,以及眼尾那抹宛如妆彩一般的红痕。

  没有什么伤痕会是这种颜色,它看起来像伤痕,中间隐隐有裂口修复的痕迹,可它鲜红如血,从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成深褐色,抑或是变浅。

  余悸再次抬起手,看向手上的月牙伤痕。

  这才是一个伤痕该有的样子。它会结痂,好转,它可能会留下痕迹,但颜色最终会淡化。

  该让禁闭区为丹郁脸上的这抹伤痕立一个专项才对,这说不定是非自然力量造成的。想到这里,连余悸自己都笑了,真够无厘头的。

  说起来,他还没问过丹郁……

  “你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餐厅里,余悸想起了这个问题,顺口一问,他随手夹起一块肉,正准备往丹郁的碗里放,紧接着就听见了一道坠落的碰撞破碎声,丹郁手里的碗筷掉落了下去。

  他看到丹郁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也在颤。

  而与此同时——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