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郎,本来那盒玉珍糕就是老夫人留给你的,一盒只有五个,结果二爷昨天一来就吃了四个。”茕秋忿忿道。

  叶臻叹了口气:“不过是点心罢了,那不是还剩一个吗,我尝尝味道就好了。”

  “可是二夫郎,那玉珍糕你一直让奴收着,自己都不舍得吃。”茕秋红了眼眶,“哪有你这么委屈自个的?”

  叶臻没再说话,他依旧如往常那般安静地坐着,低垂的睫毛在略显消瘦的面上映出一片阴影。

  茕秋也是有几分眼力的,见他没有说话,虽然心里不爽快,但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大抵是过于好奇,他问了一个府上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二夫郎,你说二爷这几天怎么都在府里啊?还每天都过来吃饭...他一来,咱们院子里这几天在食材上的开销,比平时一个月都多。”

  叶臻低声喃喃道:“这里本来就是二爷的地方,他想去哪里吃都可以...你只管让厨娘按他的口味做这些天的饭菜便是。”顿了顿:“还有之前的茶,都换成二爷喜欢的吧。”

  茕秋不忍地看向叶臻,见他神色疲倦,心中就算不忍也只低低道了声是。

  ...

  叶臻的小院里此时绿意染满枝头,他细心照顾的花树簇簇绿叶之中花苞初露,偶尔有贪食花露的鸟儿虫儿路过,藏在枝叶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隐隐约约有狗吠从院墙后面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一颗坚果正好落在花瓣上,惊跑了一只满身绒毛正吸食花蜜的蜜蜂。

  “我知道,你不要叫了。”

  秦子观坐在院里亭子中的椅子上,看着朝他呜呜乱叫拼命摇尾巴的旺财:“你想出去玩也没办法,我自己都出不去。”

  他正要从银盘子里再拿起一颗坚果,瞄了瞄另外一朵花上的蜜蜂,正要出手,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喝:

  “秦子观!”

  他立马放下手里的坚果,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朝院门处望了一眼,眼见院子里除了他和旺财两个会动的,压根没旁人。

  于是立马心领神会,几步走到东南角一处长满兰草的墙旁边,他矮下身子扒开兰草丛,只见露出的墙面上竟然开着一个半人高的洞,上面还嵌着一扇镂花小门。

  旺财好奇地跟他走了过来,一见到这小门立马摇起尾巴,兴奋地原地伸了个懒腰,尾巴摇出残影绕着主人转来转去。

  只因为这本来是之前开的,留给它出去玩的小门,不过如今已经从外面锁死了。

  秦子观透过镂空的花纹朝外看,正好对上晏辞的脸。

  晏辞觉得自己实在太讲义气了,他从大舅那里出来,便贴着墙根避开叶臻院子门口的护院,留了璇玑在外面放哨,自己像做贼一样钻过来:“你这几天怎么样?”

  不说还好,一说秦子观顿时怒从心生,愤怒道:“他竟然来真的!禁我足也就罢了,还把我关在叶臻的院子里!我现在吃饭都只能在他这里吃!”

  “小点声,小点声...”

  晏辞见他一脸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模样,奇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昨天还在你侄子书上画乌龟,还让人给府里的马下巴豆?”

  “谁让他关我的…等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些,秦英那小崽子又去告状了?”

  晏辞生怕他声音太大引来别人,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朝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这才快速把这几天的事情跟秦子观说了。

  秦子观在里面蹲下身,和晏辞隔着门:“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没把他送走吗?”

  晏辞也跟着蹲下:“大舅他行动太快了,我也没办法。”

  “借口。”秦子观恨铁不成钢,“他把苏合送去了哪里?”

  “登云楼对岸那里不是有几处道观吗,应该是送去那里了?”

  “道观?”秦子观吃了一惊,“他把苏合送道观去了?苏合身上还有伤呢!”

  他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看了看两人多高的院墙,又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咬牙道:“不行,我得出去。”

  晏辞生怕他跳下来再摔断腿,隔着栏杆好言相劝:“你先好好在这待着,别惹你哥生气了,你还想被他多关几天吗?”

  “晏辞,你不能让苏合一个人待在那边。”秦子观焦急道,“万一姓薛的找到他——可恶!”

  他狠狠捶了一下墙:“我迟早宰了薛檀。”

  晏辞生怕他一激动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好说歹说让他消停下来:“我在外面想办法帮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情况,等我打听到他的消息,过两天我再来跟你说。”

  秦子观依旧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你是外地来的,你不知道,登云楼对岸那些个道观不是好去的地方...”

  晏辞正想问为什么,忽然听到秦子观身后传来声音:

  “...夫君?”

  秦子观猛地转过头,就看见叶臻带着茕秋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他身形瘦削纤细,宛如一捧风一吹就会飘走的轻云,原本合身的衣袍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落,而此时纤细的身体上腹部却突兀地隆起。

  他一边用手扶着肚子,一边隔着丛丛兰草看着他。

  秦子观回头看了一眼小门,见那边已经没有人了,于是拍了拍下摆,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怎么了?”

  叶臻抿着唇看了一下那道给旺财留的小门,然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声道:“夫君,午膳做好了。”

  ...

  叶臻的小院里所有人这些天都变得忙碌起来。

  原因无他,他们二爷这几日不知犯了什么病,原本除了新婚夜那几日他几乎从来不在二夫郎屋里过夜,然而这几日不仅三餐都老老实实待在二夫郎的院子里,晚上竟然还留宿在这里。

  秦子观靠在椅背上,目光看着窗户上雕花窗棂,叶臻端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

  他这样瘦弱的哥儿,即使怀了孕了四肢也没有显得太过臃肿,只是纤细的腰间一个突兀的圆润腹部,微微顶起单薄的轻衫,看着让人心疼。

  膳厅门口,茕秋正在指挥门口的丫鬟进来备菜。

  叶臻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看了看秦子观面前空了的茶杯,有些艰难地习惯性探过身子,想去拿桌上的茶壶。

  他的手还没握到茶壶柄,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起茶壶,他讶然抬头,就看到秦子观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了。叶臻伸在半空的手顿了顿便收了回去,他轻声对门口茕秋道:“准备开膳吧。”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刚做好的菜依次摆上桌,等到菜上齐后,秦子观拿起筷子。

  叶臻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没有不满之色,于是微微挽起袖口,执起一旁的瓷碗,拿起勺子:“这是今日刚从胥河捕捞上来的白鳍鳜炖的鱼粥,最是新鲜,夫君尝尝吧。”

  他刚刚盛好一碗鱼羹,正要递到秦子观面前,忽然面色一变。

  他几乎是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碗,一只手捂住嘴侧过身去,喉咙里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干呕。

  身后的茕秋见状,忙熟练地快步拿起一旁干净的瓷缸。

  瓷缸一递过来,叶臻紧紧握住瓷缸边缘,无法抑制地俯下身子朝瓷缸干呕起来,可他面色虽然因为反胃而隐隐发白,然而却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叶臻手指颤抖,胸口起伏不定,微微喘着气勉强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他直起身下意识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人,生怕他看到会觉得不适,然后像往常一样挥袖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放下筷子,正看着他。

  叶臻攥紧手里的帕子,有些紧张地张了张嘴,对面人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你每次吃饭都会这样吗?”

  叶臻微微一愣,抬眼就见看见对面的夫君看着自己。

  他心底莫名觉得有些难受有些委屈,于是微垂眼帘避开他的目光,睫毛却是无法察觉的颤动:“只是偶尔会这样。”

  “你闻不了肉味,怎么还做这么多肉菜?”

  身后给叶臻递水的茕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是二夫郎听说二爷过来,特意让厨娘按照二爷的口味做的菜。”

  叶臻低声道:“若是打扰了夫君的食欲,我回房吃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秦子观对茕秋道:“把这些都撤了,按照平时吃的,再做一桌过来。”

  叶臻惊讶地抬头,茕秋更是有点吃惊地看向他。

  秦子观被茕秋的眼神看得皱起眉:“你看我做什么,没听到吗?”

  一听到这熟悉的语气,茕秋立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快速服了服身子,然后让一边的侍女把所有菜都撤下去。

  眼见下人们进出忙碌,叶臻却是低声道:“还是放着吧,我平日吃的东西过于清淡,夫君恐怕不喜欢。”

  秦子观意外地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时又陷入安静,叶臻在这安静中有些无措,他看了看茶壶似乎想逃避对面人的目光:“茶凉了,我去换一壶。”

  他笨重地想要从椅子里站起来,但是纤细的身子难以承受浑圆的肚子,抿着唇站了半天都没起来。

  秦子观站起身,他径直从旁边的小炉子上拿起茶壶。

  接着走到叶臻身边,拿起他的杯子,将热气腾腾的茶汤注满,往他面前一放。

  叶臻愕然地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又闻着近在咫尺的苏合香的味道,衣袖下的指尖不自禁地蜷起攥紧衣袖。

  不一会儿,新做的菜品陆续上来了。

  秦子观看着桌上几乎没放什么佐料的各色青翠的蔬菜和什么料都没放的白粥,有些惊讶:“你平时就吃这个?”

  叶臻被他带着疑问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他想说什么,口中却是温声道:“夫君若是不喜欢,还是把先前的菜换回来吧。”

  出乎叶臻意料的是,秦子观再次什么也没说。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淡的只放了些油的青菜,就着白粥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