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莫名其妙,问:“不然呢?还能拿去引火?”他复习完后,随手就放在了一旁。

  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纸上的内容他早已牢记在心,不需要收起来再复习,确实没有其他用处了啊,只等管家爷爷收拾了处理掉。

  祝世维恨不能使劲敲敲他这个弟子的脑袋,明明平时读书时脑袋挺灵光的,怎么遇到某些方面就是不开窍呢?

  捋着胡子的手一紧,下巴上传来一阵疼痛,一不小心差点拽了几根胡须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景行,“你就没想过能将它们整理好,刊印成册,再批个书号,到时在放在书店里售卖?”

  谢景行听得瞠目结舌。

  放在书店里售卖?他可才读了一年多的书,还没这资格吧。

  可看着祝世维紧盯着他的模样,仿若他犯了很严重的错似的,难道还真能印成书售卖?

  无法,祝世维还一直看着他,谢景行只能揣摩着说:“我进学日短,复习时原文上、注释下只是方便自己查看有无遗漏,注释也是听了老师讲解记下的,旁注更是我一家之言,我哪里敢想着刊成书,显得我多不知天高地厚。”

  “你读书一年有余,也知四书五经上除圣人言论外,无一个句读,经、史、子、集全部如此,读书时全凭自己习文断句,只一句话,不同人便有不同理解。”祝世维不等谢景行细思,又问他:“你可知所有蒙童自入学伊始,每学一篇文,都要做一次断句训练?”

  谢景行犹豫着摇摇头,他有约十年学文言文的经验,各种书籍上也有标点,读书时,他是真不习惯文不加点的阅读模式,可所有书都相同,他无可奈何,可复习时却会按照自己习惯简单断句,再加上几个标点进行批注。

  他还特别注意过,只用了简单的逗号和句号,他曾也见过祝世维用一些句读,他用上应不显眼才对。

  祝世维是只他一个弟子,当然一直关注他的学习情况,对他的学习习惯可是一清二楚,“你用的句读简单易懂,我就是不曾问你意思,只见你多用过几次,便能知晓其中含义,而你的断句也恰如其分,完全可以充用蒙童学习断句时的参考,何论不知天高地厚?”

  那不真就成了参考用书,谢景行想着。

  犹豫了一下,谢景行又笑说:“就算如此,蒙童自有夫子教习,就算印成书售卖,还不一定有几个人买,家里有做生意和竹扇分得的份子钱,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只为了那点卖书钱。”

  “哪里是为了钱。”祝世维无奈,继续说:“你可知每次科举考试结束,主考官会让阅卷官挑选十余份最优答卷出来,再在其中优中择优,排出个一二等。可总有遇到答卷不相伯仲的时候,这时谁为先,端看谁名气更大、品行更好。”

  谢景行听着,原来科考里居然还有这些潜规则。

  “你的品行不用多说,可你随我读书,未曾与其他读书人有所交集,从未传出什么才名,而你‘神童’一事,又因故被隐藏,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谢景行这才知道祝世维的用心良苦,真心道:“多谢老师费心。”

  祝世维又说:“虽然有些传说五岁成诗、七岁作文的天才,可你不到十三就能作出蒙童参考用书,也算不落人后。”

  谢景行的才学,祝世维心里有数,若是只因名气,名次落在后面,就太过可惜了。

  他绝不愿意谢景行在这上头吃亏,“书号我早已找人批下来,只是就这么刊印成书放在书店里寄售,不定能达到什么效果,恰巧我有一友人陆寒松,乃是府学教官,素有才名,名下学生众多,我便将书寄与他处,让他为你作序。”

  谢景行恭敬听着。

  祝世维玩笑地说:“本只是想借他名气一用,没想到他居然特意来了信,让我带你去参加他的诗会,可别是看上了你的才学,想让你作他弟子?”

  谢景行摇摇头,知道他是在说笑,自然不会当真。

  自读书以来,谢景行还从未参加过这些文人墨客之间的活动,不免有些好奇,问:“诗会是怎么个流程?只让文人聚集在一起写诗、斗诗吗?”

  祝世维这才想到,作为他唯一弟子的谢景行,居然连诗会都没参加过。

  挪了一下位置,祝世维有些不自在地说:“是为师的疏忽,前头没曾想过带你见见这些文会。”

  祝世维着实认为是他的问题,他虽对因故脱离官场已经有所释怀,可不时仍会郁郁,尤其是得知太后和圣王做出的荒唐事后,更添了愤怒,对那些被蒙蔽的读书人存了些介怀,哪里愿意同他们一起作文吟诗,自然也就忽略了要带谢景行去参加这些文会。

  谢景行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学生开蒙比别人晚,本就该将心思全部放在读书上。”

  欣慰地看了谢景行一眼,祝世维才又言道:“如你所说,诗会确实就是三五好友写诗、斗诗,不过还会叫些歌女、伶人热热场子。”

  谢景行惊讶地说:“还有歌女和伶人?”

  谢定安也不赞同地朝祝世维投过去视线。

  祝世维先是有些奇怪,不都是如此风俗?其后才反应过来,肃了神色,义正言辞地说:“你们可不要想左了,大炎朝律禁□□,连前朝留下的青楼楚馆都全部被封了,若有私下行此事的,一经发现,都得经受严苛的处罚,我们怎么可能知法犯法?请那些伶人和歌女去,不过是为了作诗饮酒时,衬衬气氛罢了。”

  谢景行将信将疑地点头,这些读书人难道真这么自觉,不行风流之事?

  反正明日去见见就知道事实如何,于是他闭嘴没有再说。

  马车行过一个街口,祝世维往街上看了一眼,叫住谢定安,“定安,往这条街天下商行去一趟。”

  谢定安抬头往前面看去,天下商行就在不远处,把缰绳一扯,马就往那边而去。

  谢景行问:“都这时了,老师去天下商行,是差了什么东西吗?”

  祝世□□住因马车转弯,偏了一下的身体,解释说:“你真当随随便便就能请我那友人为你一个孩子的书作序,为了请他动笔,我可是专门请黄娘子让他手下人制了一把精品竹扇,他一向爱扇也爱诗,如此才让他动心。”

  说话间,马车停在商行了门口,谢景行立即跳下,扶着祝世维下来。

  祝世维顺势下车,理了理衣衫,带着谢景行进了商行大门。

  谢定安将马车交给商行里迎出来的伙计后,也跟了进去。

  县城的天下商行比宁和镇上的更加气派,虽仍然是两层楼,面积却大了快一倍。

  都已经是入夜时分,天下商行里却仍然人来人往,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谢景行三人进来后,还站了一会儿,才有伙计送走了一位客人,带着笑过来招呼,“慢待了几位客人,还请见谅。不知客人想要买些什么?我引你们过去。”

  谢景行还是头一次见天下商行忙到这个程度,宁和镇上商行生意也好,可人手还是足的,这里的伙计都快顾不过来了。

  中兴县人居然这般富裕,黄娘子不是说税收翻倍影响甚大吗?

  祝世维问伙计:“你们管事的呢?他午后差人来说我定制的竹扇到了,我是过来领回竹扇的。”

  “您就是祝老先生吧?”伙计一脸恍然,“掌柜在二楼,我这就领你们上去。”

  说着往前带路,几人穿过一楼往二楼而去。

  见谢景行看着周围的人群,伙计解释说:“今夜本不该有这么多人,可今日商队送竹扇过来时被人瞧见了,呼朋引伴的,一个传一个,盼着的客人就全往商行来了。”

  “竹扇卖得这么好?”谢景行试探问。

  每次黄娘子送过去的银子是不少,可他只管伸手拿钱,竹扇生意到底如何,他心里只有个大概猜测,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竹扇热卖的盛况。

  伙计看了两眼谢景行的打扮,笑着问:“客人该是来应试的学子吧?”

  虽是询问,话语却笃定,他们在商行里做伙计,眼神可要利。

  谢景行和前面的祝世维明显带着一幅读书人的气质,谢景行又是个少年郎,还不知竹扇售卖情况,必然是先前被家里拘着读书,今日才应完试的考生了。

  谢景行点头,作出一脸好奇,“确是,我是前几日才从宁和镇过来中兴县的,还不知这竹扇生意是如何情况呢。”

  伙计先是对着谢景行几人微微一作揖,“那便先预祝小兄弟得偿所愿。”

  然后才咧开嘴角,语气带着些激动地说:“去年受到税收影响,虽然还有生意,却是远远不及之前的,自从商行开始售卖华夏竹扇,大批读书人前来抢购,这才引了不少客人过来,尤其是逢五、逢十,商队送来竹扇,都还得排队呢。”

  谢景行不用他再描述,已经看到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了。

  天下商行商品分布的格局都是统一的,前面便是专门售卖竹扇的位置。

  仍然是同样的竹扇架,可上面的竹扇却大不相同,原来那些或素面或锦面的竹扇上,刻印着不同诗人的诗句,大大方方张开摆放其上。

  十来个伙计张着手站在扇架前面,挡着那群驻足立在那里的人。

  全是各家专门派来抢购的侍从。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站在伙计后面,紧张地看着众人,嘴里还在说道:“大家先别急,莫再使劲往前挤了,这些都是样品,伙计马上就把要售卖的华夏竹扇搬过来。”

  领路的伙计见那边熙熙攘攘的,怕购买的人挤着会出事,焦急地对他们说:“还请几位先等等,我去帮着理理秩序。”

  话语被那边吵嚷的声音掩盖,谢景行只听了个大概,就见着他跑过去招呼客人排好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