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共五场,今日只是第一场,也是县试的正场。

  试题数量少,祝世维早已给他讲过题目类型。

  果然,试卷上只有三道考题。

  第一道是“君子学道则爱人”,出自《论语》, 第二道则是“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出自《中庸》,两道都是四书文。

  第三道是让作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

  谢景行一边磨墨,一边回想, 第一题释义是:“君子学习了礼乐就能爱人”可后面还跟着有一句,“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意指“小人学习了礼乐就容易指使。”注

  通俗来说,就是“当官的学习礼乐后,就会以礼乐中的道理爱护百姓,而百姓学习礼乐以明理,会更理解并服从政令。”注

  提炼出主旨就是官员努力学习,为民请命,百姓努力学习,敬明权威,再将其以标准的格式写一篇八股文即可。

  谢景行无论平时如何想躲懒,进了考场就会严肃起来,花了一盏茶的时间,理清思路后,他先把答卷放在一边,将底下的稿纸抽出来,提笔就写,他已习惯大脑的记忆力,将刚刚的脑里的起承转合一一写下,一篇条理通顺的八股文便落在了纸上。

  文字规整,思路明晰,主要观点成列全文。

  谢景行又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若是在现代,换成白话议论文格式,怕又是一篇可以登报的优秀范文了。

  不过,他可没自满到认为自己这篇文章在县试中也能夺魁,大炎朝读书人可不像他,十岁才启蒙,多的是三四岁就随父读书的小少年,他们的笔力定不会差,只看到时候谁更好了。

  也不用再润色,谢景行放下笔,两手交叠搓了搓,将手暖暖,才又提笔将文章誊抄在了答卷上,手僵着写的字可不好看,字体也是阅卷官们判卷的依据,可不能栽在这上面。

  第二道释义为:"君子立身处世就像射箭一样,射不中,不怪靶子不正,只怪自己箭术不行"注

  谢景行眼皮抽动了一下,看到这题时,第一感觉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他练习射箭一年有余,差不多天天都和屿哥儿一起练一个时辰,他的射箭技术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寸进,枉费他学霸之名。

  屿哥儿同他练习时,都不好次次射在靶心,常常会装作射偏来安慰、激励他,谢景行领了屿哥儿的心意,可是对自己的箭法,谢景行已经放弃挣扎了。

  不过,比之他,屿哥儿的箭法可谓是箭不虚发,想射哪里,绝不落空。

  唉,衬得自己更废了。

  谢景行摇摇头,将思绪收回来,射箭不行,写文他可不能认输。

  这题出自《素位而行,安分守己》,篇题及中心思想,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做人要正确面对自己的现状,你是什么担当,就完成什么样的事情,不要伸手强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谢景行却觉得太过消极,若是已经对现状适应良好,还有余力,只要不迷失本心,何不继续拼搏呢

  洋洋洒洒地又在草稿上写好这一题,谢景行揉揉手腕,将其原原本本抄在了答卷上。

  抄好后,太阳已升至正空,被暖洋洋的阳光照着,谢景行没再觉出寒意了,趁热打铁,没管衙役放在一旁的馒头和热汤,文如泉涌,一首诗不过一刻不到就被他憋了出来。

  虽然以他几乎阅遍华夏诗的眼光,看着显得匠气了些,可拿在大炎朝已算是能入得眼了,这是祝世维对他的诗的评价。

  要知道,祝世维在看了他默出来的上百首诗后,眼光可也高了不少,能得这个评价,谢景行已经满足了。

  将试卷和答卷、稿纸按要求收好,谢景行端坐于座位上,摇铃唤了监考官过来,交了卷。

  监考官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时间才刚过一半不久,这位考生居然就要交卷,他许是本次考试第一个交卷的考生,检查了好几遍,确实无误后,监考官才小心将试卷收了上去。

  交完卷,谢景行心情立即放松下来,他已写了自己能写出的最好的答案,结果如何,他操心也没用。

  考场现在是不会放人出去的,他还需等到其他人全交卷,考场大门大开后,才能离场,他总不能一直饿着。

  看着身旁的馒头和汤,谢景行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勉强还有点温度,他也不嫌弃,就着汤,几口吃下,囫囵填了下肚子。

  早食用得太早,到现在已快过了近四个时辰,谢景行早已饥肠辘辘,混了点油星子的白菜汤,配着馒头,他居然也觉得很香。

  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肚子没填饱,也不能再要,只能等着回客栈再吃。

  明日可不能再如此,饿过头伤了肠胃可不好。

  剩下的时间无事可干,收好考篮后,谢景行干坐着,失策了,应该慢慢做题的,这时间也太难熬了些。

  第二场为初覆,仍是天不亮就来排队,这次他只见到了寇准规,再没见到昨日那五位锦衣学子,看来寇准规昨日回去后,已经处理了纸条一事。

  考试事大,两人没有住在一处,到达考场的时间也不定,没排在一处,谢景行也没有再过去,只站在队列中,远远打了个招呼。

  试题仍有两篇文,只不过改成了试四书文一篇,和经论一篇,再默写百字的《圣谕广训》。

  这次谢景行做得慢了许多,一笔一划地将答题写在纸上,考试的同时,顺便练字。

  第三场为再覆,经文一篇、五言八韵诗一首,再默前场《圣谕广训》的前两句。

  第四、五场连考,为连覆,仍然是经文、诗赋。

  这几场考试题都不难,谢景行答得很顺畅,可随着考试一场场地继续,考场上的气氛却越来越严肃。

  最后半日里,他放下笔时,离他三个位置的一位仁兄忽然伏案痛哭失声,被监考官连连喊了几声肃静,才总算止住哭声,哀哀切切地继续作文。

  科举是寒门农家子唯一能出仕的途径,谁能不紧张,不渴盼?

  谢景行叹息,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比其他考生,多有过一世经验,善于调节而已。

  随着人群走出考场,谢景行看着落日的余辉,吐出一口长气,未来路漫漫啊!

  谢定安这几场都是在考场大门斜对面等着他,步下阶梯后,谢景行朝那里走去。

  来县城已有五日,还不知家里人是如何惦记着他们,双胞胎在家里可曾听话,屿哥儿的身体是否已经好转?

  考试已毕,谢景行的心也飞回了宁和镇,出门在外,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得太过美好。

  连着五天考试的折磨,谢景行全部抛之脑后,只想立即和谢定安赶回去。

  对了,待会儿路上记得买两根糖葫芦,不然回去后,双胞胎见着他没带糖葫芦回去,肯定得呕半天气,他也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个不讲信用的大哥形象。

  到了地方,谢景行没想到那里除了谢定安,还见到了负手而立的祝世维。

  谢定安紧走几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考篮,他已看见有不少考生出来,不少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有的甚至扑在家长怀里大哭出声。

  谢景行是作不出此种情态的,谢定安只能从些微末小事上出出力。

  祝世维看谢景行神采飞扬,浑不像是刚从县试考场里出来的考生,怡然地说:“看来我不用问你考得如何了。”

  谢景行走到祝世维面前,坦然直言道:“我已经尽力,结果如何只能看阅卷官大人们了。”

  紧接着奇怪地问:“老师缘何会在此处?”

  祝世维笑着看自己的得意弟子,反问道:“为师就不能是专程来接你的?”

  “老师可不是这性子。”祝世维可最不耐烦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就算心里再关心他,也只会等他回去后问上两句,绝不会做出特意跑到县城考场门外等候的无用事。

  “你倒是了解为师。”祝世维说,又问谢景行:“那你再猜猜,我来等你是为了何事?”

  就算原来不了解,就只凭他无意间得罪了祝世维,之后被作业折磨了几月的弟子,谢景行也该要想方设法摸清他的性子,免得日后再招来一次“无妄之灾”。

  谢景行是学霸,可他不是用作业堆出来的学霸啊,能躲懒谁不想躲懒。

  心里吐槽,谢景行可没敢说出来,只作恭顺地随便一猜:“为着竹扇或诗的原因?”

  他才刚考试完,离府试还有约两月的时间,肯定不是下一场府试,剩下能让祝世维上心的,还与他有关,唯有这两样。

  祝世维看着谢景行摇头,笑言道:“这次你猜错了,此事可虽与这两样东西有点关系,关系却不甚大。”

  谢景行无奈地说:“老师还请明言,我是猜不到的。”

  “你啊,哪是猜不到,是着急想回去,不想费心思猜才是。”祝世维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弟子。

  谢景行只笑。

  祝世维捋了捋胡须,带头跳上谢定安收拾好停在一旁的马车,说:"今日你们先莫急,明日有一场小型诗会,筹办人是回乡探亲的一位府学教授,我与他算是友人,曾同他提起过你,今日他来贴特意让我带你一起去参加诗会,我同意了,你明日跟着我过去露个面。"

  谢景行疑惑地低声说:“不是说好会隐瞒诗是我默的吗?”

  祝世维也压低声音,“当然瞒着的,是另有原因,你往日学习时,每日都会将头日习的每篇文章按照原文上、注释下的格式一起复习,一年多以来,四书、五经每一篇都有,其间格式规范,断句明晰,还有你自己的理解作旁注,就这么摆在一边不管,不是浪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