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宦舟的鲁莽在李漠向意料之外,他很聪明,但是他太过骄傲,他笃定此刻皇帝孤家寡人,就会拼命抓着他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李漠向又吐出一口血,云宦舟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胸口: “陛下,莫要激动,身体要紧。”

  李漠向抓起一把棋子扔在身上,喘气道: “你竟然这样戏弄朕,来人!”

  云宦舟扶着他的手臂: “赤勒浑有精兵八万,巫师三百,蛊毒天下一绝,陛下是治臣的罪,还是要这支精锐的队伍?”他的眼睛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局势,陛下您已经看到了,臣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李漠向问: “你的投靠未免也太过咄咄逼人,事到如今,竟然还要粉饰太平吗?”

  云宦舟跪在地上: “陛下,臣想过坦白,但那日狄大人闯进我家,对臣的弟弟严刑逼供,甚至要处以极刑,臣那时就知道了陛下的态度,赤勒浑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对大衍有不敬,陛下却视赤勒浑为仇敌,臣自然不敢坦露出半分真实身份,唯恐遭到灭顶之灾。”

  李漠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问: “你,你在朕身边埋伏这么久究竟是为什么?”

  云宦舟道: “臣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成为辅佐明君的忠臣,青史留名,赤勒浑一族是臣送给陛下开盛世太平的千秋贺礼!希望陛下能放下成见,海纳百川,天下大同。”

  云宦舟确实很会诡辩,他凡换一个人忽悠,都有可能破釜沉舟听信他的鬼话。

  李漠向问: “朕很好奇,你都有什么筹谋,能让你如此笃定地站在朕的面前,敢挑明身份。”

  云宦舟道: “陛下,要怪就怪狄含军事谋略太过浅薄,他竟然会以为区区反间计,就会让我们丢失了一万精兵,他终究还是太小瞧我了。”

  李漠向问: “什么意思?”

  云宦舟道: “以彼之道还比之身,臣并不相信狄含会造反,被他俘虏的一万精兵,只不过是麻痹儋州军,以及麻痹陛下的计谋而已。”

  李漠向: “用一万兵士做诱饵,确实是能麻痹到任何一个人,你还真是个活疯子。”

  云宦舟道: “我真正等待的时机就是狄含发病身亡,他死得突然,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一死剩下一堆烂摊子,军队分崩离析,此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李漠向问: “狄含是被你害死的?什么时候,是谁动得手?”

  云宦舟道: “澹台柔。”

  李漠向用手扶着石桌才能支撑起身体,他惊讶道: “澹台柔?”

  云宦舟笑道: “陛下要听故事吗?从二十年前讲起。”

  云宦舟并没有征求李漠向的意思,他的眼睛里闪着如银河水般的光芒,仿佛是要迫不及待的炫耀着他的杰作: “陛下,我的年龄比你想象的要大,但也并不算太老,年少成才,十二岁时就已经强过庸碌的大人百倍,狄劲松换太子的计划,我当时并不认可,我甚至认为很荒唐,可惜那个时候,我人轻言微,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李漠向缓缓坐直了身体。

  云宦舟道: “他们就是一群太过相信玄学的愚者,什么荧惑星紫微星,我认为这都是无稽之谈,唯一可信的,就是人定胜天,在他们找到荧惑星后,我提出建议直接在荧惑星体内下蛊毒,蛊毒可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而使人越发暴戾极端,缩短寿命。

  他们同意了我的建议,之后的事情,陛下也是知道的,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料到,明湛那个老方丈竟然偷偷把你们给换了回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我前往狄府,见到了狄含,我就知道,狄劲松这个蠢货认错了人。”

  李漠向问: “你是怎么发现认错人的。”

  云宦舟看了李漠向一眼: “狄含与澹台柔长得十分相似。”

  李漠向曾经推测过赤勒浑的计划是连环计,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只是认错了人,看来确实是高看他们了。

  云宦舟道: “本来以为当今圣上身体里有蛊毒,谁料想,不仅我们认错了人,湛明甚至还治好了荧惑星体内的蛊毒,幸好,我从来没有寄希望于狄劲松这个蠢货,他计划的失败简直是在情理之中。

  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狄劲松的计划居然奏效了,你因为好奇心过重,一步步抽丝剥茧,寻找真相,竟然误以为自己就是假皇子,甚至因此杀了狄劲松,与狄含势如水火,我们为了试探你与狄含的关系,派大祭司向狄含投诚,可惜,狄含完全没有造反的意愿,无论你们再怎么演戏,他看向你时的眼神却绝对不会骗人。”云宦舟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我的第一任务就是对付狄含,对付他的那颗暗棋就是澹台柔。”

  李漠向: “所以,澹台柔这段日子在狄府,不断地给狄含下蛊毒?她难道不是狄含的生母吗。”

  “是,正因为如此,狄含才会对他的生母毫不设防。”

  云宦舟看着李漠向道: “陛下,您还不知道吧,儋州藩王割据,狄含死得突然,儋州将领根本没能控制住局势,此时已经动乱。”

  他继续道: “我们的大部分军队也在赶往儋州的路上,您若是与我合作,我们赤勒浑真心实意效忠陛下,绝无二心,那时,儋州可保,陛下江山也可保,陛下,您说呢?儋州,保还是不保。”

  李漠向声音轻微: “保。”

  云宦舟道: “好,那臣这就前往儋州为陛下平乱。”

  李漠向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他的脑子里一直不断地响起警报声: 【哀帝身体机能下降百分之七十,生命垂危,请及时救治。】

  云宦舟走下凉亭,对远远地守候在外面的侍卫微笑道: “陛下说要回去了。”

  侍卫们浑然不知道凉亭里发生了什么,李漠向被人搀扶着回到了含露殿,含露殿燃起了安神的熏香,现在看似有两条路,与赤勒浑合作,保住儋州,不与他们合作,兵权尽数落入藩王手中。

  他现在要选择第三条路。

  李漠向立刻御前侍卫统领: “今夜紧急调动兵力,出兵儋州,到城墙外后,隐藏队伍,听烟花指令行动。”随后他又叫来兰君尧,让猫头鹰护送自己连夜儋州。

  兰君尧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立刻听命行事,猫头鹰的速度远远比其他兵士要快很多,命令吩咐下去的一刻钟后,李漠向就已经坐上了马车行驶在夜色的官道之上。

  儋州的位置在皇城的牙口,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但一夜也很难到达,李漠向一路之上换了无数匹马,马飞奔在各个崎岖的小路上,兰君尧都要吐了,却见皇帝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兰君尧扶着木架,用绿菜叶儿一样的脸色问: “陛下,无论儋州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是皇帝,怎可轻易离开皇城,况且只有我们几百人保护,实在是太过冒险。”

  李漠向: “不只是你们。”

  马车走得实在是太快,车里连炭火都升不起来,李漠向蜷缩在软枕里,兰君尧想要去暖他的手,却发现皇帝的手已经冻成了冰块。

  兰君尧觉得陛下的神情太过冷漠,又太过陌生。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两个人的马车里,兰君尧却觉得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就在兰君尧觉得很诡异的时候,李漠向开口了: “天快要亮了,马车太慢,朕亲自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