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向又道: “不过你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李漠这个身体不是太长寿的模样,我能做得就是努力让他在位时活得更长久些,免得他死后剩个年幼的九王不堪重任,你又跟着殉情。”

  狄含: “我才不会殉情。”

  李漠向: “你就不能稍微客气下么?”

  狄含: “不能。”

  李漠向: “狄含,你能称之为可爱的优点就撑死顶到八岁之后,就都荡然无存了,现在的你讨厌得人神共愤。”

  李漠向又捏碎了一个花生壳,忽然抬头又问: “你有没有闻到硝石的味道。”

  狄含凝神闻了闻,摇头。

  李漠向将手指在空中摇了摇,放在鼻尖上深吸一口: “确实是硝石的味道,相信我,我的鼻子比你们的狗还灵。”

  狄含: “…我只闻到了花生的味道。”

  李漠向用手指头点点: “在西北方向,现在不只是有硝石的味道,还有火药焚烧的味道,不知是哪里着火了。”

  狄含站起来: “我去看看。”他刚走到门口,门外就有个人影急促地敲了几下门,用气喘吁吁的声音惊慌道: “相公,皇宫走水了!”

  狄含立刻起身将门打开,沉声道: “皇宫何处?”

  送信的人满头大汗: “清宁殿,清宁殿的火势很大,九王殿下到现在都没有被救出来!”

  狄含道: “知道了,我马上进宫。”他将门关上,回身看着李漠向,道: “陛下快回去,莫让更多人知道你在外面。”

  一般情况下,皇宫失火绝不会太过严重,皇宫人多,刚起了小火苗往往就会被迅速扑灭,也不至于到了火势大到连人都救不出来的地步,更何况现在烧起来是的清宁殿,太后与九王殿下的居所。

  李漠向叹气: “朕刚来,屁股还没有焐热。”

  “九王殿下如今生死不明。”狄含提醒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言,他匆匆将毡帽戴在李漠向头上,往下压了压,又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好像只要将他裹成一个粽子,别人就认不出来他似的。

  随即和李漠向一起上了自己的马车,往皇宫里风驰电掣地赶去。

  狄含坐在李漠向身边本想安慰他一两句,然而李漠向从头到尾都十分淡定,蜷坐在马车里,依靠在车壁上,一动不动,神情游离,不知是不是又挂机了。

  李漠向发呆往往是在独处的时候,但若是有人在,他还是尽心尽力地保持着李漠的形象,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即使是狄含在身边时,他也突然会如“老僧入定”。

  狄含很想走进他的世界里看看,在他发呆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

  狄含略一走神,就立刻从李漠向身上抽离出来,投身到清宁殿失火的焦虑中,马车进了皇宫后,狄含从温暖的马车里钻出去匆匆离去,李漠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再垂眸时,几个内侍已经围了上来。

  李漠向从马车里出来后直接钻进了小轿子,悄无声息地回了含露殿,他换了衣服又磨蹭了一会儿,连帽子也不戴,披着衣服匆匆走出,一脸忧心忡忡地往清宁宫的方向赶去: “清宁殿怎么会失火,九王还没有救出来吗?”

  清宁殿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侍卫们拦住李漠向,声音嘶哑道: “陛下,千万莫要靠近,那里太危险!”

  李漠向当然不会被就此拦住,他身边跟着拿着小本的起居舍人,他不顾安危也要冲入清宁殿救母救弟的身影是一定要记录上去的,说不定还能被录入《孝传小故事》。

  他不顾一切的往清宁殿冲,在烟味儿即将呛到鼻子的时候,终于被侍卫们拦了下来,与火海遥遥相望,他大声问: “九王在什么地方?”

  内侍红着眼圈匍匐哀嚎道: “陛下,九王殿下在里屋写字,房梁倒塌后,被隔断了路,人很难进去。”

  如今火势渐渐小了下来,但时间已经很长了,就算不被烧死,也会窒息而亡,此时,狼狈的张婉婉鬼影似的飘过来,云鬓杂乱,朱钗斜坠,满脸失魂落魄地走到李漠向面前: “陛下,快救救珍儿。”

  李漠向道: “母后不要慌张,人一定会救出来的。”这句话就是废话,张婉婉喉咙动了两下,就没再说话,在侍女的搀扶下紧紧地盯着前方。

  李漠向问身边的人道: “为何会失火?查出原因了吗?”

  满脸黑灰侍卫道: “回陛下,我们发现了硝石碎末,恐怕是有人恶意纵火。”

  张婉婉推开侍女,面露凶相道: “怎么会有人恶意纵火,究竟是谁!若被哀家查出来,哀家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张婉婉虽为太后,但平日就是个缩脖子鸵鸟,既没有大志气,也没什么震慑后宫的威仪,是个形同虚设的吉祥物,但此时她凶相毕露,恶狠狠的样子让人也害怕。

  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李漠向身上,她先是茫然,又有些疑惑,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今九王生死不明,可她竟没有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感情,他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雕刻出了最活色生香的模样,学会了扮演人的喜怒哀乐,骨子里却依旧冷漠。

  张婉婉打了个冷颤,李漠曾经也算不上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天生就比别人更冷血一点,可是他以前至少带着一丝人气儿,而现在连那最后一丝感情都消失殆尽了。

  张婉婉忍不住想,这次失火,和李漠有关系么。

  李漠向看着逐渐被浇灭的大火道: “增派人手,务必救出九王殿下!”

  此时,狄含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李漠向身边,李漠向回过头,一把握住了他的袖子,用恳切的语气道: “凌君,朕心里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侍卫都不如你身手好,你看……”

  “陛下不必忧心!臣有经验,这就去救人。”狄含快速地脱下了繁琐的衣服,纵身冲进了火海。

  李漠向眼睁睁地看着他冲进火海,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火光炽热,张婉婉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现在觉得李漠向的一颦一笑都假得令人发指,她甚至想冲上去拽狄含回来: “你不要犯傻,回头看看李漠的眼睛啊!”

  可是狄含已经冲了进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火海中,张婉婉心底冰凉一片,他觉得狄含永远也出不来了。

  她这些年,因为狄含丧心病狂地夺权,对他敬而远之,也渐渐生出了厌恶之心,可是现在她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矛盾,或许是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吧。

  李漠向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朝她安慰地微微一笑: “没事的,母后。”

  张婉婉看了他的笑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因为心力交瘁,差点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李漠向的变化,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张婉婉不由地离李漠向远了一些,她看着着火的地方,嘴唇轻轻抖动,眼泪哗哗,她心里明白九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她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是养他这么些年,也培养起了极其深厚的感情,要不是此刻有人搀着她,她必然已经跌落在地上。

  李漠向蹲下去搀扶她,张婉婉立刻缩了下胳膊: “别碰我!”

  李漠向只好直起身子: “母后坐着也好,坐着省力气。”

  时间往前推一刻,在清宁殿的书房里间,柜子后面有一处暗道,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被何人挖出来的,失火后,李珍被陪在他身边的兰君尧救下,拉着他从暗道走了出来。

  他们一直到了假山的腹部里,兰君尧把李珍鼻子口腔里的灰抠出来,仔细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幸好,连个皮儿都没有擦伤。

  兰君尧自从被鹰首派过来之后,又没有指派任务,正闲得发慌时,太后慧眼如炬见他竟然写了一手好字,便让他陪九王殿下读书,九王性格沉默寡言,年龄又小,兰君尧和他在一起可以,闲是闲了点,但可以趁机摸鱼十分惬意。

  此刻,虚弱的李珍坐在地上沉默地一言不发,表情甚是严肃,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兰君尧关切地问: “九殿下,您怎么了。”

  李珍忽然郑重地握住了兰君尧的手,声音微微发颤: “有一件事情本宫希望你不要声张,明日就是母后的寿辰,本宫想着,至少要瞒过母后一日。”

  兰君尧听了,也不由紧张倾身: “什么事?九殿下。”

  李珍微微扬起下巴,酸楚地笑道: “本宫的眼睛看不见了。”

  兰君尧五雷轰顶: “啊??!”

  李珍: “你不用安慰本宫,本宫是九王,应做天下人的表率,即便是刀剑插在肉上,也不会留下一滴眼泪,你只要保守秘密就好”

  他想了想忽然脑子转过弯儿来,一阵爆笑: “哈哈哈……”在小朋友逐渐阴沉的表情下,他连忙忍住笑意,思索着如何委婉而又不伤感情地向这个硬汉魂燃烧的少年解释真相。

  兰君尧: “殿下,您看,我们现在是在假山里,那个光线不太好,它黑呀。”他说着,啪地一声点燃了火折子。

  李珍瞳孔骤缩,瞬间不药而愈,眼前一片光明。

  李珍: “……”

  他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里开始淌泪水,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被自己笨哭的。

  兰君尧心想:毁了,九王保不齐是个小傻子。

  至于兰君尧本就练过黑暗视物,他才能看清假山里的东西,九王估计被烟熏到了眼睛,黑咕隆咚的以为自己瞎了。

  兰君尧嘱咐道: “殿下,您快出去吧,往清宁殿的方向跑,别人若是问怎么出来的,就说自己跑出来的,别把我给供出去。”他是个暗探,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功臣出风头。

  李珍感激兰君尧,也没有乱七八糟地多想,应允后就被兰君尧从假山里推了出去。一路跑回了清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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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冷酷不了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