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窸窣,天光正好。
帘纱帐里面伸出一条白玉似的胳膊,垂在床头。
不过一会儿,床上被褥翻动,声音传到了凌翌耳朵里。
他睡熟了,朦胧间,听到了屋子外的鸟鸣声。
凌翌沉沉地呼吸了声,习惯性地对玉佩唤了声:“谢危楼?”
玉佩很快回答了他:“睡醒了?”
凌翌哑着声音道:“危危楼,你人现在在哪儿呢?”他从床上起来,这声音离他远了不习惯,他又干脆把那枚禁步勾在手里。
谢危楼:“还在殿前忙。你准备些东西,过两天,我要带你去蓬莱。”
蓬莱这地界在海上,不是特殊的船只还根本到不了,这地方旁人也轻易去不得。
凌翌噎了下:“我就这个样子,你还要带我到人前去?”
谢危楼:“我给你撑腰。”
撑腰。
凌翌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词了,就在很久以前,他和谢危楼一起吃苦头的时候,他就问过谢危楼,以后愿不愿意给他撑腰。
谢危楼回答他,说会给他撑一辈子的腰。
从前他们什么都没有,除了身上的刀剑还算宝器,其他的东西一文不值,好像连命都是不值钱的,随时都会在某场幻境中丧生,再看不到明天。
凌翌只是没想到,很久以前的笑谈也有兑现的时候。
有了全修真界最硬气的一个人给他护航,凌翌觉得好像狐假虎威这个词说的就是他。哪怕白玉京很多人不屑于他的回归,但那些人好像也拿他无可奈何。
凌翌一时间想不到回应什么,又问道:“那你准不准我去你的书阁,瞧瞧你的东西?”
谢危楼半点都没有犹豫:“去看吧。”
真好。
凌翌心安理得地从床上坐起来,之前他在家的时候都不敢这样,睡多了他爹会把他从床上掀起来,手里塞了剑,再让他练上好几个时辰。
眼下他终于睡醒了。
凌翌对着镜子用清水擦了擦脸和手,长睫上还沾着水,他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一下,去找了培土的铲子。
夜昙花只需要很少的土壤就可以盛开。
凌翌在半空中挂上培土的盆,在盆内埋了种子,浇了点灵泉水。清水徐徐落入松土中,刹那,土下便传来破土的声音。
绿芽在土内抽丝发芽,生长出枝叶花茎,夜昙花的花苞渐渐抽丝,花瓣丝如透明,如同绽开了一朵清水做的花,左右摇曳。
凌翌忍不住用指尖点了点夜昙花的瓣丝。
夜昙花本就是沧州的花,从前沧州满是杀戮,连培土的地方都很少,这花只要能扎根就能养活了。
夜昙花向来生长于极恶劣的环境中,极难找到扎根的地方。
凡是种过夜昙花的地方,以后夜昙花的种子就会顺风飘过去,往后岁岁不断。
凌翌拍了拍手,转身去了书阁。
反正这地方谢危楼也让他进了,他应该能从谢危楼写的东西里找出点什么。
不出凌翌所料。
谢危楼的确有记日账的习惯,他找到了谢危楼刚来白玉京写的东西,上面记的日常密密麻麻,也看得凌翌额角突突突地跳。
什么时候早起,昨夜有什么东西没批复,白天要去州上看一圈,下午祭祀,什么时候祭祀完了又要去……
谢危楼这过的是什么破日子。
凌翌合上了宽厚的日帐,那些东西陈旧却不蒙尘,压在腿上让他觉得分量重。虽然那一百年他在下九界好不到哪里去,但谢危楼在那段时间里也应该不好过。
凌翌收起了泛黄的书卷,再没找到其他的东西。他又想,他不在的一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仙长,仙长你在里面么?”门外传来了青缨的敲门声。
“在。”
凌翌起身急了,一下子碰到了那个存放的箱子,箱子内,有什么东西和卷轴一起撞了一下。他又弯腰翻了翻,指节上竟触到了粗糙的木质纹路。
那块木牌子上沾满了血迹,看上去也很陈旧了。
不过这块牌子也是半点不蒙尘,可见物主尽力保管。牌子上细细看过去随手草草写了“林羽立”三个字,落笔特别随意,也满不在乎。
青缨才冒头走过去,凌翌扯了扯嘴角,回首道:“小青缨,你知道你家谢首尊这么闷骚么?”
青缨惊出了双下巴,缓了一会儿,看着木牌子上的字迹,反问道:“仙长,难道这块牌子是谢首尊的?”
“他明明是偷偷藏着,还当无所谓。”凌翌转着那块牌子,随口道,“从前我和谢危楼在外门讨生活的时候,一起去过古战场,那地方满是残肢尸块,清理都要好久。”
“清理古战场需要留牌子记姓名。不过当时人实在太多了,我和谢危楼排了两个时辰的队,写字的人落笔太快,把我写成了林羽立也不肯改,这名字被谢危楼笑话了很多年。谁知道谢危楼居然这么喜欢它。”
凌翌也没告诉青缨,他们去了古战场,时时刻刻都聚集在一起,身上灵气太足引发亡灵群起暴乱,差点不能一起活着出来。当时他们还吵了很大的一架,事后,彼此谁也不理会谁,再之后,他就找不到那块牌子。
“不行,这件事我迟早要找他讨个说法。”凌翌收起了那块牌子,放在怀里又嫌硬,藏在了乾坤袖中。他连乔装都省下了,一路去往白玉京的路上,身上有了灵力,他也不会觉得走长路费劲。
这路走着几乎是要跑起来了。
他像是个才入学府的少年,跨上山阶,满袖迎风,衣衫飘荡。
凌翌和谢危楼一起走过很多次长阶,一次是上应天学府一起罚跪,一次是他们从内门被除名剥衣,一起从外门到内门再度打拼。
后面的那长阶足足有八千八百阶。
他和谢危楼走在长阶上,天降暴雨,把他们两个人都淋得湿透,风过时,骨头都是冒着凉意。
谢危楼从幻境出来瘸了腿,他从幻境出来衣袖上带了伤,雨水从下长阶,身后都是遍布血迹,一片脏污。
天色晦暗,路上的人根本就走不完这长阶,只有他和谢危楼爬过了那么多道灵障,熬过了这条歧途。
凌翌抱着夜昙花,走在那条山阶上,跨了很久很久,路上还有其他人,可他再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也再也不急于去告诉所有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百年之后,也少有人再把他认出来。
他跨过了白玉京的山门,足下交替,踏山阶过得很轻快。
路上薄雾缭绕,白玉京楼阁林立,周围满是紫藤。
白衣下的影子跃了进去,越走越远。
“白玉京来了稀客,好久不见。”
凌翌还在找谢危楼的殿堂,他才走到山阶上,偏过头,就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薄雾环绕,再聚散,眼前的楼阁突然打开成了一扇门。
茶室正中坐着穿着白衣长袍的人,束着玉冠的男子长相清秀,抬头,对他莞尔一笑,长得实在让人很难讨厌起来。
凌翌一眼认出了这就是陆家的公子,从前陆家在中州,只生了这一个公子,如今想来他也在谢危楼身边辅佐他掌界。
凌翌低头瞥了眼那桌茶。
陆文竺和缓一笑,从石炉上提了壶,给凌翌满上了一杯:“来,坐下喝杯茶。”
凌翌走了过去,他坐得洒然又端方,金丝白袍垂地,衣衫间也不见褶皱。他伸手扣了扣陆文竺给他点的茶,道:“喝茶这么风雅的事,还是不太适合我。”
陆文竺添了清泉水入壶,低头笑了下,给石炉夹了块炭火。夹子拨动炭火的细碎声轻微,他又放铜壶上石炉,不疾不徐道:“我之前还不曾正式见过你。今日自然要以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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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世界观薛薇一点点校园修真,还是主谈恋爱,讲讲成长。
之前,凌翌:你有没有觉得这块牌子挺特别的?
谢危楼:我不认识。
之后,凌翌:谢危楼真闷骚,偷偷藏起来。
谢危楼:不知道。